2-5 我和他的關係非得用人類的名詞來定義嗎？

2-5
　　為了等待墨菲斯療養好傷勢，他們在達利亞往弗蘭爾德的主要道路邊上，覓了一塊地勢較高且無人煙的地方住了下來。

　　郯真發揮他十年來經營「開心農場」的能力，很快地把那塊地方打理得適宜人居，舒服得讓依芙差點想留下不走了。

　　郯真的能力也同樣驚呆了辛西雅和墨菲斯。不過是個臨時居所，卻被郯真打造得應有盡有，就算要長期生活也不成問題，簡直讓人懷疑這是一般旅行者所具備的技能嗎？

　　尤其是他對依芙悉心照料的程度更讓墨菲斯忍不住嘀咕：「簡直比老媽子還要婆媽……」

　　可不是嗎？

　　即便生活簡陋，用的並非名貴奢華之物，可每一樣都是郯真為了依芙需要而親自打造，就怕依芙住得不舒服似地。往往依芙一個眼神、一個皺眉，不用開口，郯真就能通曉其心意般，先一步打理好。

　　簡直寵到不行。

　　而且只對依芙一個人。

　　這些天在辛西雅刻意接近下，她已經能和依芙無所不談。依芙是個天真單純的少年，有時辛西雅覺得他的人就和他的外表一樣，單純得像白紙，從不懷疑人似的。

　　要接近依芙和他打好關係，並不困難。

　　困難的是名為郯真的男人。

　　他從不和他們接觸，也從不開口。黑長瀏海下的眼睛像是蘊藏了許多心思，辛西雅從未看透，甚至在接近他時還會打從心底莫名發怵。就連面對高等魔物都未曾讓她感到害怕過，為何獨獨對一個看似普通的男人有這種感覺？辛西雅說不上來。

　　依芙說郯真只是不擅和人相處。但真的有人完全無法和別人相處嗎？辛西雅心裡存疑。甚至懷疑是那個男人的偽裝，可她又看不出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想盡辦法與郯真拉近關係，試圖和他對話，換來的卻只是郯真不斷的閃避，甚至未曾正眼看過她。辛西雅從未如此挫敗過。

　　「算了吧，你與其說服那個男人加入，你不如說服依芙就好。」墨菲斯巨大的身子懶洋洋地趴在郯真為牠單獨搭建的棚子下，對身旁的辛西雅建議道。

　　「可是以依芙的能力，不可能帶他進魔王城裡，太危險了。」辛西雅靠在黑龍身上，一下一下地撫摸黑龍的鱗片，眉頭微蹙顯得心事重重。

　　「你覺得他們倆像是能分開的樣子嗎？」墨菲斯金黃色的眼睛淡淡朝話題中的兩人瞥了一眼，那兩人在臨時搭建的主屋外，郯真坐在矮凳上，敲敲打打的不知又在搗弄什麼，依芙站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像隻小雪雀一樣轉來轉去。

　　只有這時，郯真給人的感覺才是放鬆且柔和的，兩人間有種獨特的氛圍，是外人無法駐足的。

　　辛西雅很早就注意到了。

　　郯真會閃避她、閃避墨菲斯，唯獨對依芙總是認真而溫柔，像是傾盡所有的關注就只用在依芙身上。

　　那樣的眼神，辛西雅也曾在某個人身上看過。

　　那個有著一頭比陽光更閃耀的金髮少年，笑容比夏日的盛陽更熱情。

　　『你好，初次見面，我是弗蘭爾德的勇者托恩。』他露出一口白牙，朝她友善地伸出手。『以後就是夥伴了，請多多指教。』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有著一雙特別清澈又率直眼神的人。從此之後的旅途上，那雙眼總是如影隨行地注視著她。

　　『因為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漂亮的人啊……我忍不住就一直看著了……』他帶著少年人的青澀，無措又窘然地說，夕陽的餘暉映得他臉上一片通紅。

　　『辛西雅，我從以前就希望自己真的是勇者轉世，因為我喜歡幫助別人，我想解決大家都害怕的魔王，讓世界恢復和平，讓每個人都可以放心的生活，不用再擔心魔物的侵擾……這就是我的夢想。』他看進她的眼裡，非常認真地說道：『但我現在還多了一個夢想，辛西雅，等結束之後，你願意跟我一起生活嗎？』

　　『辛西雅……你願意嗎？』

　　「辛西雅……」墨菲斯的聲音將辛西雅從回憶裡拉起。

　　辛西雅眨了眨眼，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竟將遠處兩人的身影和回憶中的某些片段重疊了。

　　明明一點都不像，但為什麼……？

　　「你想他了？」墨菲斯張開翅膀將辛西雅包起來，就像這幾年來常做的事一樣。

　　自從勇者失敗後，辛西雅輾轉到各國為勇者說話，請求各國別放棄勇者，闢清謠言，別讓勇者蒙上罪名。但後來勇者遲未現身，各國謠言四起，種種不利於勇者的謠言甚囂塵上，再沒有人相信辛西雅的話，沒人相信勇者會回來，比起相信勇者正努力尋找打敗魔王的辦法，他們更相信勇者是害怕逃跑了。

　　漸漸地辛西雅身邊只剩墨菲斯，她連自己的國家瑪玆諾格都無法回去。

　　「嗯。我想他了。」辛西雅蜷起身體，輕輕地說。只有在墨菲斯面前，她才願意對自己誠實。

　　這些年只剩墨菲斯相信她，而她相信託恩。畢竟如果不是她的懦弱，托恩不會失敗的。

　　他會繼承弗蘭爾德勇者之名，成為世界的英雄。

　　他會站在明亮耀眼的陽光下，受到眾人的景仰。

　　他會帶著如初見時般燦爛無比的笑容，生活在世人的愛戴之中。

　　在百年之後，後人會將他的事蹟刻在勇者的石碑上，就像世世代代的勇者一樣，被人歌頌流傳。

　　她想像著那樣的未來，感到無比心痛。

　　「辛西雅！」少年獨有的高亢嗓音從不遠處的主屋一路傳了過來。

　　「辛西雅！」依芙一路叫著跑了過來。短短一段路，不知是過於興奮還是怎樣，竟跑得直喘氣。「辛、辛西雅，你跟我來……」

　　「怎麼了嗎？」辛西雅從黑龍身旁站了起來，理了理身上的長袍問。

　　「郯真做了個很有趣的東西，要給你看看……你跟我來！」依芙二話不說拉起辛西雅的手就跑。

　　等辛西雅來到郯真和依芙剛剛的位置時，郯真已經先一步離開了，而他剛剛的座位上留下兩樣木頭雕刻而成的東西。

　　「這是什麼？」辛西雅問。

　　桌上放著兩個約雙手大小的木雕，看起來像連動的機關偶。一個是龍，看起來栩栩如生，從鱗片到翅膀都如實呈現，樣子看起來像墨菲斯斂著翅膀站在一塊方形的木盒上，盒子邊上有一個可以轉動的手把。另一個是圓形的木盒，盒邊一樣連著手把，不同的是盒子上雕著一對男女，站在圓盒的邊緣上，雙手半舉，對立相望。

　　辛西雅看不太懂為什麼要做那種姿勢？

　　直到依芙開始轉動把手，盒上的兩個人竟慢慢地旋轉靠近，最後貼在一起像擁抱著跳舞一般，然後又慢慢分開，周而復始，像是跳著雙人舞蹈般。

　　「很有趣吧！」依芙向辛西雅炫耀，得意洋洋地像自己作的一樣。然後指了指那個像在跳雙人舞的男女說：「那個是要送給你的。」

　　「……為什麼？」

　　「因為郯真說你可能會喜歡。」依芙沒發現辛西雅的表情變了，自顧自地玩起自己的木雕龍，道：「可是我覺得我的比較好玩，你看！」依芙轉動著把手，龍的翅膀配合轉動一張一閤，動作從立姿變成像是飛行的姿態，如栩如生，讓人驚嘆創作者的手藝精湛。

　　「像不像墨菲斯？」依芙竊竊地笑著。

　　但辛西雅卻一直盯著那對木雕的男女，這對男女做的沒有像龍一樣精緻，臉上甚至沒有表情，只有輪廓，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愈看就愈像某個人。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轉動木盒上的手把，看著兩個人偶在木台上貼近轉動，想像著他們互相凝視著對方的模樣，炙熱的體溫、沸騰的心跳，想像中的音樂輕快流逝，飛舞中的兩人如流光，不斷旋轉……

　　『我願意。』那個時候不敢回答的話語，其實早已在心底吶喊過無數次。

　　但沒說出口的話，如同流逝而過的時間一樣，再也留不住什麼。

　　辛西雅停下手，看著那對小木偶停在將離未離的距離。

　　「郯真說的沒錯，你們女孩子果然比較喜歡這種。」依芙見辛西雅離不開眼的模樣，滿心歡喜。

　　辛西雅側過頭，問：「他真的這樣講嗎？」

　　「是啊，我看他昨天在做這個，本來要他也做隻龍給你的，但他說你想要的不是龍……」依芙聳了聳肩，他沒細問郯真為什麼知道，直覺認為郯真和辛西雅都是人類，所以才會知道這種事吧？

　　郯真怎麼會知道這種事？他明明一直避著她，又怎麼會知道她心裡所想的事呢？

　　「是你說的吧？郯真怎麼可能知道這種事？」辛西雅笑著戳破他道。「而且郯真從來不說話的，不是嗎？」

　　「郯真知道，他一直有在看著，而且他也不是不說話，只是你們都不懂他說的……」依芙聳了下肩，無奈道：「我也不懂，你們人類怎麼會那麼複雜？明明比起語言，有很多能明白對方意思的方式不是嗎？」

　　辛西雅愣了一下，才笑著回道：「你說的也對。」

　　她沒有反駁依芙的話，因為人就是不說不會明白的生物，所以才創造語言、使用文字。

　　只不過……

　　「你確定不是因為你們的關係特別，你才能看得懂郯真『說的話』？」辛西雅帶了探究的眼神，盯著依芙。

　　她早就好奇他們的關係了。

　　「我們什麼關係？」依芙沒懂辛西雅的意思。

　　「你和郯真，是主僕？朋友？家人……還是什麼特別的？」

　　對於辛西雅的問題，依芙愣了一下。

　　他和郯真就是系統和穿越者的關係，但若要以人類的名詞定義的話，那系統和穿越者會是什麼樣的關係？

　　說是主僕太生硬，他和郯真本就不是那種上對下的關係。

　　說是朋友，依芙很肯定自己和辛西雅是朋友，因為他們的往來是單純的。但對郯真他們是互利共生，並不若朋友般單純。

　　說是家人，他們也不至於到如此緊密的關係。

　　更別說戀人，他一個系統怎麼和人談情說愛？

　　「我不知道。」依芙老實地回答，不意外看見辛西雅不信的眼神。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看著辛西雅，目光真誠但表情困惑。

　　「我和他的關係非得用人類的名詞來定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