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關文裕(04)

本章節 4891 字
更新於: 2022-05-17
  七葉一腳踢開邵海緊抓於手中的武器,要不是早有預料,邵海大概撐著最後一口氣也要爬起來抗議。但他沒有,他只是原地躺屍,遠方的唐刀安靜地變回原本的掛飾模樣,下一秒卻回到了邵海手裡。
  往內走的七葉並沒有發現。
  兩人的交手只持續了幾分鐘,從蘇唐的位置根本看不到結果。躲在實驗桌底下的青年依然抱著手電筒,他聽見了邵海的警告,卻因第一句話而面露遲疑。
  「把燈關掉」──邵海不懂這對他而言是多難的要求,但這是邵海所能想到的辦法中,最有可能讓他活下來的。
  黑暗是最大的難題,誰先克服,誰就能佔據優勢。
  短短幾秒間的猶豫就足夠讓七葉走到實驗桌旁將青年從底下拖出來,揪住衣領將人扯起,刺目的白光卻忽然在他眼前炸開,七葉咒罵了聲,反射性鬆開手退了步,抬腿朝拿手電筒對著他正臉照的蘇唐便是一踹。
  按住眼睛,相當難受的七葉皺緊了眉,摔出去撞上桌腳的蘇唐痛呼了聲,連手電筒都摔得老遠。他撐住地面想起身,動作卻有些慌亂而遲疑。
  倉皇間,蘇唐抓住了身旁的實驗桌,然而先一步擺脫干擾的七葉幾步來到他身邊,一腳踏上他的背便重重把他踩回地面。
  「煩人的小把戲。」他邊說邊把手上提著的刀貼上蘇唐的頸側,「你說我該怎麼收拾你才好?我本來是想早點殺掉省得節外生枝,但現在沒人救的了你,就這樣把你殺掉是不是太便宜了點?」
  他將刀鋒挪開,猶豫般地輕劃過青年的背脊。
  「殺了你那兩個惡鬼也不痛不癢,但如果我把你開膛剖肚再逃出這裡,不管最後如何,對蘇家也是種挑釁和侮辱吧。」
  七葉其實很清楚,復仇只不過是自我安慰,就算殺死了蘇家人,他的小瑩……也不會回來了。
  握緊刀柄,他甩了甩長刀,不再猶豫地就往蘇唐背上刺。刀身刺入肉體,隨之而來的是漫開的血與慘叫──理應是如此的,但是在那之前,赤色的刀身無預警炸開,七葉反射性退步避開四濺的碎片,他鬆開刀柄,僅剩半截的刀落在地上發出了撞擊聲。
  窗外閃過的白光將實驗室照亮了一瞬,相隔數秒,雷電的轟鳴聲再度落下。
  他腳下的蘇家人已經狼狽地往前逃開。
  咂了下舌,七葉垂眸掃了眼腳邊被破壞的刀。刀身已經完全消失,從他剛才閃避不及而被四濺的「碎片」波及的感覺來判斷,蘇家人不是單純弄碎了他的刀,而是讓大半截刀身變回原先的液態。
  地上的碎片已無反應,他無法再動念讓它們化作武器,果斷放棄的七葉邁步就去追蘇唐。青年這回學乖了,撿了手電筒往旁一照確認位置和逃跑路徑,他咬牙關掉燈,看準了實驗室後門的方向便往那裡跑。
  「把燈關掉」、「跑」──他還記得新來的最後給他的指示是什麼,他既然做到了第一個,那接下來就剩第二個了。
  他沒有能照亮眼前黑暗的光,但新來的給了他指引前行的光。
  有那麼幾秒他以為自己做得到,直到自後而來的蠻橫力道一把扯住他,他反應不及,下一秒便重摔在地。
  來不及防備的蘇唐痛的動彈不得,只能蜷縮著身子強忍疼痛。眼眶裡的水氣不知是因疼痛還是滿溢的恐懼而來,他無意識地揪著胸口,思緒彷彿被長久以來螫伏於黑暗中的絕望與無助淹沒。
  失了武器,沒想再割自己一刀的七葉隨手抄起了一旁架上的小型儀器,墊了墊重量後便拿來充當鈍器使用。這回他沒再多言,舉起重物瞄準了青年的頭部,在視野一隅閃過一絲鋒芒的同時大力砸了下去。
  刺耳的撞擊聲緊接著響起,七葉瞬間分辨出這不是砸中人體應有的聲音。彈開的鈍器墜地發出了聲響,他無心去理會,注意力全放在了阻攔他的物體上頭。
  那是柄漆黑握柄的唐刀,銀白色刀身斜斜刺入地面,就擋在青年的頭部上方。看見這個充滿保護意味的舉動和武器,一個荒謬的念頭頓時在他心裡浮現。
  「……被割斷了頸動脈卻還能插手嗎,邵海?」
  按著還有些隱隱刺痛的脖頸,翻身躍上桌面的邵海滿臉無奈。他放下手,本應是一道開口的地方卻只留下了道猙獰的長疤。
  「解釋太麻煩了,有機會再說吧。」
  隨口敷衍了句,邵海同時踏步蹬出,短短幾秒便逼近了七葉。他沒直接取回武器,謹慎使然,他不能再讓七葉有機會攻擊蘇唐。
  一拳揮向七葉,邵海的攻勢急而猛,就算被躲過或是擋開也飛快補上了下一擊。七葉本以為他是想避免重蹈覆轍才沒使用武器,想故技重施地化出武器時,卻發現一度恢復的能力又失去了回應。
  他想起破壞掉他武器的蘇唐,又是因為蘇家人嗎?
  但無所謂,這不過是又回到了誰也不佔優勢的局面。七葉這番念頭才剛浮現,邵海過於流暢的動作卻讓他起了疑心。
  他果斷後退,抄起架上另一個倒楣的儀器就朝追上來的邵海砸去。沒想空手去接,邵海閃身躲避,一擊未中的七葉換了個角度又揮了過來。
  拖延下去只會讓他察覺自己的狀況,考慮到後果,邵海只有速戰速決。
  他右手虛握,回應他呼喚的唐刀剎那間出現在他手中。緊握刀柄,閃身躲避的同時反手斜斬,刀劃開的是男子抓握鈍器的手,因為有所保留,他只在他手掌下半部劃出一道開口,足夠讓他因疼痛而反射性鬆手。
  刀鋒一轉,刺出的刀刃擦過男人的頸項,往後急退、勉強扭頭躲開的七葉撞上身後的櫃子,玻璃碎裂,隨手抓了片碎玻璃的七葉往前一劃,擋掉劈來的刀便被擊飛了出去。
  在銀白刀刃鎖定胸口落下時,他終於嘶聲急問,「──你看的見?」
  「附加效果而已。」
  溫熱的液體染紅了發光的刀刃,未能完全刺下的光落在了男子胸前。徒手抓握住刀身的七葉痛的扭曲了臉,卻不願鬆開切開他雙手的利刃。
  「……你到這種時候,還是不打算直接殺了我嗎?」
  唐刀逐漸淡去的光照亮了他蒼白的臉,邵海一滯,卻無法否認七葉的話。
  「那時候我可不認為你會放過我……邵海,你不如趁這個機會離開暗面吧。」
  他放輕了手上的力道,緩緩將唐刀移往自己的咽喉。
  「你想做什麼?」
  「我沒勝算了,那至少可以不再為蘇家做任何事。」他說,「你是怎麼治好傷口的?」
  「……我刺了自己一刀。」
  七葉無奈似地大笑了聲,「你要是真有愧疚,那就替我,給小瑩帶一束花吧。」
  ──小瑩,對不起,哥哥這就去陪妳了。
  扯開嘴角,七葉猛地將脖頸送上了刀口。
  愣了將近半分鐘,邵海才沉默著收刀退開,起身收了武器,他同時解除了剛才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咒術。
  或許七葉在逃出來的時候,就不打算讓自己回到囚室裡了。
  心情複雜的他暫時不願去思考,不管是七葉遺言般的話語或自己將迎來的後遺症。脫掉沾了血的外袍,他隨手用乾淨的地方抹掉剛才被噴到的血,撿回手電筒後,他連忙趕回蘇唐旁邊。
  青年看起來並無大礙,就是有些受不住而已,他才剛打著遠離兇案現場的主意把他抱去另一側的牆邊放,恢復意識的青年就面色茫然地拉住了他。
  「新來的……?」他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剛剛……那個人呢?」
  「在另一邊……死了。」邵海抬手一指,動作完才想起環境太黑蘇唐看不見,只好訕然地放下手,「總之沒事了。不對,我接下來可能要請──」
  話都還沒說完,瞪大雙眼的青年便大力抓住了邵海的雙臂,撞的他跌坐在地的同時還一併打斷了他的話。
  淺色的光,屬於煉成之術的光芒再次覆上了他的手臂。不是第一次讓蘇唐清理殘留的力量,但和那幾次彷彿隨手處理的狀況不同,青年咬著下唇,緊張的模樣一度讓邵海懷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散逸開來的黑霧在半空中凝成固態的小珠子,叮叮噹噹地落了滿地,沒心思再把它們弄成花的蘇唐抓得很緊。煉成之術帶來的灼熱感讓邵海有些不適,但因為還在能忍受的範圍內,他便沒有反抗。
  直到小珠子佔據了大片地面,邵海身上再也清不出黑霧來後,蘇唐才稍稍鬆了手。光芒淡去,連帶青年略顯蒼白的臉色都歸於黑暗之中。
  蘇唐放下手,嗓音有些惶然,「新來的,你、你剛剛髒得簡直像是要死掉了……」
  髒──想起蘇唐曾用在他身上的「髒」是指什麼,邵海這才反應過來。
  「只是必要的代價而已。」他只能這麼說,「但是,你剛剛那是……?」
  難道說他連這都有辦法處理嗎?
  邵海內心驚詫。唐刀有這樣的能力,但代價過大,他平時根本不會去用,上次不得已使用還是一年前的事,重要任務出了意外,他靠這手底牌才扳回一城。但強撐著和同伴返回影子後,他就因襲上的後遺症而倒下,且一躺就是半個月。
  那實在是太痛了,他不得不依靠止痛緩和的藥物降低病痛,儘管後遺症的時間連帶延長了數日,但他沒辦法,假如連一天都熬不過,他要怎麼撐過整段後遺症的時間?
  這回為了自救與救人,邵海才用了這股力量。本來想多少逃避一下之後得付出的代價,蘇唐卻突然來了這麼一招,還弄出了滿地的小珠子。
  「你太髒了,如果不清掉,等等說不定就會被那些吞沒。」蘇唐蹙著眉頭瞪著他,「沒有再增生,但還要觀察看看……」
  「麻煩你了。」有希望能解決那痛苦的後遺症,邵海望著蘇唐真心覺得激動,不過這絲激動很快便轉為擔憂,他避開滿地珠子,側身撈回剛才滾遠了的手電筒塞給蘇唐,「不過一下子清了這些,你不要緊嗎?」
  「什麼?」
  「我上次用這股力量可是病了半個月,就算你的力量相剋,一下子清掉這些也會有負擔吧?更不用說你已經忙了一整天。」
  「那有什麼……」蘇唐別過頭,話聲漸弱。他拿著手電筒靠回牆邊,直接而強硬地轉移了話題,「我的眼鏡掉了、我看不清楚,新來的,你去幫我找回來。」
  「嗯?眼鏡嗎?」跟著轉移話題,邵海確實有注意到蘇唐沒戴眼鏡,大概是剛才逃跑的過程中摔掉了。他望了昏暗的實驗室一圈,糟糕,這麼暗他也看不清楚啊,「手電筒給我,我去附近找找。」
  邵海朝他伸出手,孰料蘇唐卻是將手電筒抱入懷裡,提防的神情就像邵海是個搶劫犯,「我不要!你剛才不是看的見嗎?」
  他聽見七葉問的話了嗎?
  「那是剛剛,因為使用力量的關係,短時間我可負荷不了第二次。再說只是要找東西,殺雞焉用牛刀啊。」
  「誰管你那麼多!反正你想辦法找回來就是了!」
  邵海挪開視線,他跟著坐到牆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不要。」
  蘇唐大概被他這話氣到了,鯁了好幾秒都沒能擠出回應來,他別過臉,自己拿著手電筒往周圍照,另一手卻還抓著邵海的衣角,像是怕他趁機跑走似地。
  哎,這樣怎麼找的到呢?邵海明知故問:「你抓著我做什麼?」
  「要你管。」蘇唐連回頭看他都不願意,手還是沒鬆。
  「你扯的是我的衣服,這樣我只能坐在這裡走不了啊,哪能不管呢?」
  「反正你現在也不能去哪裡,坐在這裡又沒──喂!」
  趁蘇唐分心回話之際,邵海伸手一施力就把手電筒撈了過來。一手按住跳起來想撲過來搶的蘇唐的頭,他抓著手電筒往周圍照了照,「別緊張,我就是看看而已……乖,我在這裡,我又不會把你一個人丟著。」
  一邊說著,邵海手下一邊不自覺的揉了揉,忽然有種以前在育幼院時哄弟弟妹妹們的既視感。
  相當自然地收回手,邵海才後知後覺地發覺不對。等等、不是、他剛剛做了什麼?他絕對不是像安撫弟弟妹妹們時一樣揉了上司的頭吧!不是吧!
  邵海不敢回頭看蘇唐現在是什麼表情。怎麼沒發作?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傻了?那好他乾脆趁這個時候轉移注意力──
  「我看到了!你等等啊我這就去幫你撿回來!」
  邵海起身就溜,還不忘把手電筒留給蘇唐。
  順利找回眼鏡後,邵海佯裝無事地走了回來。他坐回蘇唐旁邊,把還好沒碎的眼鏡塞回他手裡,「拿去。」
  蘇唐沒說話,戴上眼鏡後沉默數秒才低聲擠出一句謝謝。
  沒有要追究嗎?
  眼看似乎真是如此,邵海想了想,用著淡然的語氣略帶試探地問道:「蘇唐,你為什麼這麼怕黑?」
  但他馬上就碰了壁。蘇唐的答覆滿溢著警戒與拒絕,「關你什麼事?」
  「好歹我救了你,只是解答我的疑惑不過分吧?」邵海開始扯理由,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試圖向青年展示那道疤,「而且你看,我還差點失血過多而死耶。」
  這道疤大概很難完全復原了。那時擔心蘇唐撐不了太久,他沒能完全處理好就趕去救人了。
  「但你不是沒事了嗎?」蘇唐抓起手電筒一照,突然被光線攻擊的邵海連忙扭頭閃避,還好蘇唐很快發現並將燈光移開。
  「話不能這樣說,就算現在看來沒事,也不能把已發生的事一筆勾消啊。」放下反射性舉起來擋光的手,邵海再接再厲,「而且我治療也是要付出代價的耶?」
  「……我幫你清乾淨了。」蘇唐的語氣弱了些。
  「那這道疤的事情扯平了。」邵海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可我還是救了你。」
  「這是你的工作吧?」
  「你要這麼無情、全部推給工作嗎?好吧,我也不是不能體諒啦。畢竟你是上司,我是下屬,我救你是應該的,你要這樣想也沒錯。」邵海的語氣十足無奈,他稍微替自己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眼角餘光還在偷瞄蘇唐的反應。
  他就想賭一把,賭這樣的說詞能不能讓蘇唐動容。從他剛才的舉動來看,這個賭注不是沒有勝算。
  這回蘇唐沉默了將近半分鐘之久,他將雙腿立起,也不看邵海,視線落在了手中的手電筒上,「對你來說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