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敵交會（３）

　　等葉武吃完晚餐與兩位朋友道別，已經是晚上七點半。

　　即使天空被夜色壟罩，大街仍充斥著五彩繽紛的光芒。路燈、車燈、招牌、電視牆，各種光芒交織在一起形成絢爛的景色。

　　這光景實在讓人不敢相信，世界的背面還有退魔師與妖怪這些異常存在。

　　葉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來到車站附近的書店。

　　從車站走路回住處的話基本得花上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因此平常葉武都是坐公車回家，只是今天他想在外面多待一會兒。

　　這間書店身處不錯的地段，而且商品的種類十分多樣。葉武從以前就挺喜歡沒事來這裡閒逛，黑山之戰結束後，他踏足此處的頻率就更勝以往了。

　　對他來說，這是除了揮劍以外為數不多的樂趣，也是讓心情平復的一個辦法。

　　「唉～～」

　　話雖如此，今天的成效似乎不太好。

　　已經在店裡閒晃約二十分鐘，幾乎要把整間店逛完了，那持續一整天的浮躁感依然沒有完全退去。

　　至於理由──當然就是那個曾為宿敵的少女，「龍姬」灰雪。

　　自從在大學重逢以來，灰雪的身影就一直佔據著他的思考。

　　她是黑龍王的獨生女，擁有完全不愧對「龍姬」這個異名的強大力量。即使是被稱為「劍聖」的葉武，也好幾次差點敗在她手下。

　　不僅如此，她還有美若天仙的容貌以及曼妙誘人的身材。

　　以前交手時只會在乎她的實力，現在戰鬥結束後再度相遇，反而讓葉武在意起其他地方了。

　　早上偶然瞥見的深谷緩緩在腦中浮現……

　　「啊！不行不行，得把那傢伙的臉從腦中抽離才行。」

　　難得能過上平穩的生活，可不能因為一個灰雪就受到干擾。

　　還是回家揮幾下劍，然後泡杯茶打開電腦看個影片或直播殺時間，然後上床睡覺吧。

　　葉武再度嘆氣，把手上的書放回書架準備離開。但在這時……

　　「欸……？」

　　一道熟悉的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

　　葉武轉頭看去──在視線的前方，站著一位淡紫色長髮的少女。

　　毫無疑問，那是剛才……不，直到現在都還盤旋在他腦中的人物。

　　「…………」

　　空氣一瞬間陷入沉默。

　　此刻情景有如早晨的再現──

　　「為、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劍聖』葉武。」

　　「這是我要說的話吧，為什麼會在這裡遇見妳啊？『龍姬』灰雪。」

　　兩人同時露出了傻眼又無奈的表情。

　　只見灰雪臉頰泛紅，一口氣倒退了好幾步，警戒的把手放在胸前。

　　「果然……你這傢伙一定是在跟蹤我吧，居然連下課之後都不放過我，你這變態劍聖。」

　　「不對不對這完全是誤會好嗎！別再把那種奇怪的稱號冠到我頭上。」

　　「那你說，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來書店當然是想看書啊，不然還能幹嘛。」

　　「你一個『劍聖』居然會跑來看書？別開玩笑了，絕對是在跟蹤我……」

　　「別擅自下結論！誰規定劍聖不能來書店看書？戰鬥都已經結束了，我也想專注在一些揮劍以外的興趣上啊。」

　　「你還有揮劍以外的興趣？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腦子裡只有劍的劍痴。」

　　「先是變態劍聖現在又是劍痴，妳的興趣是幫人取奇怪的綽號嗎？」

　　葉武感覺自己的頭又要痛起來了。奇怪？自己不是來書店緩解鬱悶的嗎？為什麼心情反而更浮躁了？

　　「一直說我，那妳又是怎樣？灰雪。沒事跑來這裡做什麼？」

　　葉武略顯不甘地反問回去。灰雪聞言稍稍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才像在賭氣又像是在害羞的開口。

　　「跟你一樣啊，來書店當然是看書。」

　　「喔……『龍姬』也有看書的興趣啊？」

　　「少用我的台詞對付我。」

　　灰雪朝葉武瞪了一眼，但黑髮少年完全不以為意。

　　「還不都是早上無預警遇到某個傢伙，害我一整天心情都不好，才想來逛個書店緩解心情。」

　　「喔……」

　　原來我們都在想同一件事情嗎？

　　要是說自己來看書的原因也一樣，不知道灰雪會有什麼反應……不對，不需要猜，她大概會惱羞的再罵人變態劍聖吧。

　　葉武眼睛瞇成一條線，把這失禮的想法默默藏在心底。

　　「而且，今天剛好有我想看的書上市。」

　　灰雪的聲音忽然多了分柔和，雙眼停留在書架上的某個位置。感到好奇的葉武也跟著看過去。

　　「……《勇者的初戀》？」

　　那是一本從國外翻譯來的長篇小說，講述的是人魔戰爭結束後，勇者與魔王相愛的故事。雖然人氣不算很高，但在讀者間有著良好的評價，而放在架上的是今天剛發行的第四集。

　　葉武也是這部作品的讀者，所以一看就認出來了。

　　「怎麼？妳也有看這部小說啊。」

　　「是啊，我從第一集出的時候就在看了。」

　　「是喔……我是前陣子開始看的。」

　　「欸……」

　　「妳那是什麼眼神？」

　　看見灰雪一副狐疑的看著自己，葉武忍不住吐槽道。

　　「原來葉武你也會看這種小說……？」

　　「拜託，我看小說難道很奇怪嗎。妳這妖怪居然會看人類的故事反而比較讓人意外吧。」

　　「你在說什麼，興趣是不分種族的。」

　　「喔，這樣啊……但說起來，這部作品出的時候妳還在龍魔會吧？還能看小說嗎？」

　　「我也是有些自主空間的，別把妖怪組織想得那麼封閉。」

　　這麼說也對。葉武過去也是一邊作為高中生上學，一邊在檯面下與龍魔會作戰，日子並非只有戰鬥。

　　雖說是妖怪組織的公主，但灰雪應該也不是完全沒接觸過世俗吧。

　　「不過，我也只有這點東西就是了……」

　　「嗯？妳說什麼？」

　　「沒什麼啦。」

　　灰雪剛才好像低喃了些什麼，不過葉武沒聽清楚。

　　感覺氣氛有點尷尬，葉武試著找些別的話題，最後視線落回書架上。

　　「話說回來，妳好像很喜歡這部《勇者的初戀》的樣子。」

　　「嗯，是啊，我每集都會在第一時間買回來看。聽說因為作者身體狀況不好使第四集延了段時間才出，我等得超苦的。」

　　「喔，我大概懂那種等待的感覺，而且上集的結尾超吊人胃口的。」

　　「對吧！」

　　不知是觸動到什麼開關，灰雪的眼睛突然間亮了起來。

　　「想不到最後埃莉絲還是選擇再次成為魔王，路克在離別時那句『我絕對會把妳帶回來的！』看著真的好心酸～～明明就互相喜歡，結果還是變成了敵人。」

　　「我覺得埃莉絲也有自己的想法吧，要看第四集的劇情怎麼發展。」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所以超期待這一集的！知道第四集發售日期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等這天到來了……嗯？」

　　話說到一半，灰雪才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葉武正以一種莫名訝異的眼神看著她。好像發現什麼新奇的事物而看傻了眼。

　　「……幹嘛啦？」

　　「啊，沒什麼，只是覺得原來妳也會露出那種可愛的表情啊。」葉武下意識地說出真心話。

　　灰雪興奮談論小說內容的樣子，葉武也是第一次見到。

　　與以往冷冽「龍姬」的形象不同，那樣的她感覺就像個普通的女孩子，感覺別有一番風味。

　　然而──

　　「什……！」

　　灰雪卻突然睜大紅色的雙眼，整張臉像蘋果一樣漲紅。

　　「你、你這傢伙突然間說些什麼啦！」

　　「啊？說什麼？這個……欸……？」

　　葉武遲了幾秒鐘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兩個人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就這麽過了十秒左右，灰雪的臉龐才慢慢恢複成原本的白皙，不悅的別過頭去攏了攏頭髮。

　　「唔……真是的，你這傢伙到底是少根筋還是怎樣……」

　　「不、不是啦，剛才那只是……」

　　「好啦，你這傢伙莫名其妙的發言就不談了。我要去結帳，別再跟蹤我了，變態劍聖。」

　　伸手從書架抽走一本小說，灰雪頭也不回的往櫃台走去。

　　「……就說我沒在跟蹤妳了。」

　　獨自被留下的葉武嘆著氣說道。接著，他默默地回頭看向書架。



§



　　幾分鐘後，葉武和灰雪同時走出了書店。

　　「為什麼你也買了同一本？」

　　「我也有在看啊，等待已久的續集出了當然買一下。」

　　葉武不以為意地回答灰雪，而紫髮少女只是輕輕別過眼神。

　　「算了，你高興就好。我要回家了，別跟我說你要和我一起走。」

　　「不會啦，我去走另一邊。再見啦，灰雪。」

　　「……再見。」

　　灰雪和葉武對視了一眼，隨後轉身準備離去。

　　──然而就在這時。

　　「……！」

　　一股寒意瞬間閃過了意識。

　　　幾秒前才道別過的兩人又回過頭來望向彼此，像是要確認剛剛的寒意不是錯覺。

　　「妳也感覺到了？」

　　「嗯……是妖氣。」

　　那是妖怪特有的氣息。

　　葉武和灰雪戒備的四處張望，但並沒有發現什麼跡象。

　　「這樣的話──」葉武輕聲低語，抬起右腳踏了一下地面。

　　轉眼間，圍繞在周遭的人群聲響全都消失無蹤，街道變得鴉雀無聲，有如換到了另一個空間。

　　這是退魔師為了隱匿性以及不讓戰鬥的影響波及他人所設置的結界，同時，也能讓一般不會輕易看見的存在現形。

　　這時，不遠的暗處開始蠢動起來──裡頭出現了三個不祥的身影。

　　他們的模樣通體漆黑，雙眼血紅的野狼。很明顯，那不是普通的野獸──而是妖怪。

　　與灰雪這種近似人類的妖怪不同，這些黑狼是如同野獸般兇殘的種類。

　　「野生的妖怪？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那種事情之後再想吧，葉武。」

　　三隻黑狼低吼著看向葉武與灰雪，血紅的雙眼散發出明確的敵意，明顯是衝著兩人來的。

　　──吼啊啊啊啊啊！！！

　　其中一頭黑狼發出嘶吼，化作漆黑旋風衝向前揮出前肢利爪。

　　面對這兇猛的攻勢，葉武不慌不忙地偏移身子，並朝著空中伸出右手。

　　「──『水月』。」

　　剎那間，黑狼與葉武錯身而過──隨後便從前後被斬成兩半，化成黑霧消散而去。

　　只見葉武手上不知何時握著一把銀白色的長刀，身體微微發出鬥氣般的銀色靈力光輝。

　　從他拔刀到轉身把敵人劈開，全都發生在一瞬間而已，身手與劍速都超乎常人。

　　葉武轉頭望向其餘兩頭黑狼，方框眼鏡的後方射出一對刀劍般銳利的視線。

　　方才稍嫌慵懶的少年已然消失，現在的他，是過去斬妖無數的「劍聖」。

　　即使見識到葉武壓倒性的實力，憑著本能行動的黑狼也毫不遲疑的展開攻擊，高舉利爪揮向葉武。

　　利爪撕裂空氣，接連不斷的劃過葉武眼前與身畔，但全都被他以靈活的動作悉數化解，沒有一次造成傷害。

　　抓準了對方行動中的空隙，葉武握緊手上的銀白刀刃──退魔刀「水月」──朝著眼前的兇惡妖怪全力揮出。

　　「──天劍技，疾雷。」

　　刀光一閃，銀色刀身劃出肉眼難以看清的神速斬擊，迅猛地將襲來的黑狼切裂。

　　葉武的行動迅速又俐落，然而……

　　──吼啊！

　　卻有一頭黑狼迴避了斬擊，繞過葉武往身後的灰雪衝過去。

　　「呃……灰雪！」

　　「我知道。」

　　見到黑狼迎面衝來，灰雪仍沒有露出任何懼色，靜靜地向前方伸出手腕。

　　霎時間，白皙的掌心噴發出猛烈的黑色火焰，毫不留情的壟罩黑狼的身體，漆黑的巨軀在火焰之中潰散。

　　不過幾分鐘，三隻黑狼已經盡數消滅了。

　　見到危機解除，葉武便收起長刀走向灰雪。

　　「妳的力量不是被封印了嗎？灰雪。」

　　「別小看我好嗎，就算被封印了五成的力量，要對付這些傢伙也是綽綽有餘。」

　　灰雪不以為然的撥弄頭髮，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該說不愧是「龍姬」嗎，就算受到封印也依舊強勁。

　　「不過，野生妖怪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妖怪種類繁多，有像灰雪這樣近似人類的類型，也有像這些黑狼一樣只忠於凶暴本能的野獸。但照理說，這類妖怪大多是棲息在山林郊區，不太會在市區出現才對。讓人覺得事有蹊俏。

　　「妳也是妖怪吧，灰雪，有什麼看法嗎？」

　　「別把我跟這些禽獸混為一談，我哪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要說的話……」灰雪露出一抹沉思的表情。「可能是受到了什麼人的操控，以前龍魔會也會養這種妖怪當作戰力。」

　　「受到操控……？」

　　葉武低下頭默默思考起來──

　　──吼啊啊啊啊啊！！！

　　但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兇惡的吼聲！

　　原本以為已經解決的黑狼突然從後方出現，張牙舞爪的衝過來。

　　「嘖！可惡……！」

　　葉武毫不猶豫的撲倒灰雪，千鈞一髮的閃過黑狼的攻擊，隨後立刻召喚出長刀大力揮斬，這才將對方完全消滅。

　　「剛才沒有徹底解決嗎……太大意了。」

　　是退出前線半年讓他的技術生疏了嗎？

　　（還是說……是那個的影響──）

　　「那個，葉武……」

　　灰雪的聲音將葉武拉回了現實。

　　「啊，對了，妳沒事吧？灰雪。」

　　「我是沒事，所以……可以請你從我身上離開了嗎？」

　　「欸？」

　　葉武這才發現，自己正以男上女下的姿勢撲倒灰雪，形成一幅莫名引人遐想的場面。

　　而灰雪那端整的臉龐，以及因為衣衫凌亂而露出的誘人胸口，就在離自己幾公分近的前方，甚至還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啊、啊啊啊這個、不是……我只是……」

　　「別說那麼多了快點離開！」

　　「是！對不起。」

　　葉武幾乎是反射性的起身。灰雪也慢慢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埃。

　　不知道是不是戰鬥的影響，兩人的臉都紅得像柿子一樣，無法直視對方的雙眼。

　　「二話不說就撲倒女孩子……果然是變態劍聖。」

　　「不、不對啦，剛才那個是……」

　　葉武不好意思地搔著臉頰，眼睛不知該往哪裡看才好。

　　灰雪也一臉不知所措地搓起頭髮，不敢和葉武對上眼神。

　　難以形容的寂靜就這麼持續了好一會兒──

　　「……總之，妖怪已經解決了。如果沒事的話，我要回家了。」

　　「啊……喔，再見啦，灰雪。」

　　話一說完，灰雪就踏著異常快速的腳步離開了現場。葉武則是在原地楞了約三十秒，才解除結界自行離開。

　　結果直到最後道別為止，他們都沒有去看對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