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北區第四中心的會議室約是半個教室大小，裡面擺著一張白色塑鋼長桌，天花板架著投影機正對著另一側的白色螢幕。

林子燕開門就見到張清和穿著黑色西裝坐在面對門口的位置，他看起來年約五六十歲，有著張國字臉，滿臉橫肉，帶著很重的草根氣息。跟電視上的形象差不多，不過本人似乎要更肥壯了些。

林子燕對他微微點了點頭，下意識拉了拉自己白大褂的領口，還不確定要說些什麼時，張清和就挺著略為肥胖的肚腩走了過來：「林處長嗎？」

「我還不是處長。」林子燕略顯尷尬：「周筱霏請我跟您說明一下情況。」

張清和似乎不以為意，伸出帶著金黃色勞力士的右手：「哈哈哈，您這麼年輕有為，升上處長也是遲早的事情。」

張清和的手比他的手大很多，握起來還帶著點水腫感。林子燕很快就抽回她蒼白細弱的小手。她不是很喜歡這種社交場合，更別提張清和身上散發出的菸味讓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委員，我在這邊跟您做個簡單的簡報。」

「不了，我想直接去看看東西，您在路上簡單跟我說明就好。」張清和說。

林子燕點頭同意，便領著張清和往研究處走去。

張清和這次來算是鑽了個空子，TW-458才剛回收，會先交由研究處測試其異常特性和訂定收容策略，所以目前放在研究處的C級臨時收容間，尚未納入管理處轄下。

後續要是訂立的正式的收容規範，要讓外部人士進入就會麻煩許多。

「委員，另外我要提醒您今天在這邊看到的所有東西，包含您今天來這裡這件事情都需要嚴格保密。」

「哈哈。我也不是第一年跟你們打交道了，相關的保密義務我很清楚。」張清和說：「每次審到你們的預算我都會嚇一大跳呢，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塗黑，金額也是高得嚇人，跟國防部幾乎是不相上下了。」

「對於異常的研究和收容都需要耗費大量的經費和資源，委員會為了保護一般民眾免於異常的威脅都是竭盡全力的。」

「我也希望納稅人的錢花得有價值呢。」張清和說。

林子燕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卻也不好直接回應，只能接著說：「委員這邊請，剛回收的異常物品會放在研究處地下的收容空間。」

林子燕帶著張清和走進電梯，按下了往地下二樓的按鈕。

北區第四中心位於桃園火車站近郊的山中，為一個地上三層，地下十層的建築結構，幾乎挖空了整座山體。地上建築為佯裝成軍方訓練機構的辦公區域，地下一到三樓則為研究處的實驗地點，四樓以降則為管理處的異常收容空間。

地下二層研究處的格局是一條中央走廊貫通整層樓，兩側為研究區域。整層樓為單一出入口，僅能由電梯這側進出。兩側房間面向走廊是以大片的落地強化玻璃當作隔間，可以直接從走廊上看到研究室內的情況，而存放有TW-458的C級收容間則位於走廊的最末端。

「目前TW-458的愛氏等級尚未訂下，但初步判斷是屬於風險較低的異常。」從會議室走來的路上，林子燕已經簡單跟張清和說明找到TW-458的經過。

「愛氏等級？我記得在預算書中看到過幾次，但總是記不起來它的意思。」張清和問。

「這是由愛迪生制定的異常物品分類等級，以三碼英文字母組成，分別是危險程度、收容難易度和對使用者是否有危害，依據程度高低分為四個等級X、A、B、C。最嚴重和困難的等級是X，反之則為C。」

「愛氏等級會由研究處測試該異常後來確立。就目前對於這個可以隔空取物的指甲貼來說，因為隔空取物的能力初步只有測試到兩公尺，能拿的東西也不大，愛氏危險等級可能先訂為C。但如果你可以坐在家裡看海珊演講的影片，就能用TW-458把他的心臟拿到你的手中，那可能就會訂到B甚至於A了。」

「如果能辦到的話……那還真是危險。」張清和頓了一下，心想美國人現在應該巴不得有這個東西。

「不過實際的能力範圍還要測試才知道，剛剛是我比較誇大的假設而已。」林子燕說：「而抓到嫌犯時，她只是隨手把TW-458塞在包包裡，看起來不會自己逃跑，愛氏收容等級初步可判斷為C，不需要特別制定複雜的收容措施，大概用保險櫃鎖起來即可。」

「而最後的愛氏危害等級，則是評估其對使用者的影響，看用了這個東西是否會危害到使用者的健康，或是要付出代價才可以使用。比方說，就有一種植物，只要點燃它，就會拿走使用者一些生命。」

「這麼危險啊。」林子燕清冷的語氣讓張清和不禁冒出冷汗：「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有什麼好處呢？」

「沒有，沒有好處。」林子燕幽幽地說：「異常是不講道理的，很多時候你付出了代價，卻不會有任何收穫。」

「委員，我們到了。」林子燕在一扇落地窗前停下，伸手指向房間中央的透明玻璃罩。

強化玻璃罩中的壓克力平台上放著一組十個的膚色指甲貼組。當作底板的黑色紙卡上原本有十個格子，現在只剩下七枚指甲貼留在上面。包裝上印有金黃色燙金草寫字體「Great Golden Girls」。該品牌名和生產公司相關資訊經查閱都不曾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這就是那個指甲貼？看起來跟平常的沒兩樣。」

「不要輕忽任何異常，它們往往看起來都再普通不過。」

「哈哈哈，處長說的是。我可不可以……。」張清和從口袋中拿出一台黑色的數位相機。

「委員，不可以。對於異常的保密是絕對的。」林子燕的聲音一凜，瞪著張清和：「讓您進來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

「哈哈。」張清和肥厚的雙下巴抖了抖，露出微笑企圖緩和下氣氛：「不過就是張照片嘛……。」

「最近立法院預算審查的會期又要到了，我看幾個異常的收容預算不少呢。」張清和接著說：「如果委員會這邊能有相應的配合，許多事情合作起來也會比較順利。」

「我能做的只是把分內的工作做好，相關的預算不是我這個副處長可以置喙的。」林子燕在自己的職稱上加重了音調，她不好直接搶過張清和的相機，但穿著白色實驗衣的身體已經不自覺移到收容間的玻璃前，企圖用自己細瘦的身軀和寬大的實驗衣擋住張清和的相機。

張清和放下手中的相機，將他肥厚浮腫的右手放在林子燕肩上，傾身靠近她耳邊。

林子燕可以聞到他口中混雜著菸味和檳榔的惡臭。

「這是給年輕人一點建議，有時做事圓融些，對自己的仕途是大大有幫助的。」張清和悄聲說：「幾位委員也都是這樣過來的，而他們不光只會做研究而已。」

「趙鶴凌在這方面就有彈性的多。我想這點小事您就可以決定了。」

趙鶴凌是研究處體系出身的委員，下轄委員會各中心的研究處。相當於是研究處的大老闆。

如果只是要拿職位去壓她，叫中心主任就可以了。林子燕抿住嘴唇，張清和這老油條知道趙鶴凌和她的關係，知道要從哪裡下手逼迫她。雖然這在委員會內部不是秘密，但她不喜歡這樣。

「委員，很不巧我只會做研究而已。」林子燕扭過身去，從張清和的手中掙脫出來。

張清和看著栗色長髮下蒼白而堅毅的表情，原本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口袋中的手機這時卻響了起來。張清和只好轉過身去接起電話。

「董欸。不好了。」打電話來的是跟了他十多年的助理，總是理著平頭的中年細瘦男子楊志福，他的聲音粗糙，像是斧頭劃過鐵片的表面十分好認：「夫人不見了。」

匡噹一聲，厚重的藍色諾基亞手機失手落到地上。

「已經報警找人了……」只聽得楊志福沙沙的嗓音微微從地上的話筒中擴音出來，張清和趕緊把手機撿了回來。

「笨蛋，這是能報警的事嗎！」張清和罵道：「阿瑾嬸人呢？怎麼沒看好她？」

張清和發現自己手抖得非常厲害，幾乎要握不住手機，只得讓自己靠在牆壁上勉強穩住呼吸緩過氣來。

「是先發現阿瑾嬸倒在家裡，才接著發現夫人不見的。」楊志福說：「把阿瑾嬸救清醒後，她說夫人變得比平常還要奇怪，嚷嚷著說要去臨月華斷崖。阿瑾嬸不讓去，就被夫人打暈了。」

臨月華斷崖……。這是什麼地方，藺蕙怎麼突然要去這裡？張清和閉上眼睛冷靜個幾秒，才開口說：「沒事，沒事，我會處理的。」

張清和覺得這句話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掛上了電話，張清和手撐著牆壁，原本紅潤的國字臉在林子燕眼中被冷汗浸的蒼白，和剛進來時的自若神色判若兩人。

「內人失蹤了。需要委員會的協助。」

原來是怎麼回事，林子燕剛剛出於禮貌退了幾步讓自己別聽見張清和講電話的聲音。這下就能解釋他的神情為何如此慌張。但委員會工作本質是應付異常，不是來找人的。

見林子燕沒有立即回答，張清和緊接著說。

「我不是來徵詢你的同意的，對我來說直接打給趙鶴凌是一樣的。但如果你可以現在開始幫我協調的話，那我會非常感激的。」

「夫人是在哪裡失蹤的？」

林子燕決定先稍微表示關心，畢竟她是研究處的人，實際到現場還是需要外勤處的協助，而她喊不喊得動外勤處也是一回事。

「臨月華斷崖。」

這下換林子燕的臉變得慘白，似乎連染成栗色的頭髮都跟著一起褪色。

臨月華斷崖，這個地名不存在於任何市面上的地圖中，絕不該從一般民眾口中說出。

那裡位於於景月山保留區中，是由委員會劃定的異常保留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