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君望之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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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9-12

  「我必須先跟你說句實話。」

  錫亞半垂著眼瞼,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只待了三天就要走,是有原因的。」

  希歐多爾心想:「他終於要提起自身的『詛咒』了?」

  「一來,我在南大陸做得太狠,有仇人在觀察我的動向,我不想牽連你們,二來……」錫亞想了一會兒,才說:「我小的時候,曾經殺了一條龍。」

  「你小的時候,是指幾歲呢?」

  「快要六年前,我十五歲的時候。」

  「那算是小時候?你今年不也才二十歲。」

  「虛歲是二十一歲……所以,你信嗎?」

  「信什麼?」

  「聽起來很像在吹噓吧,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你如果不告訴我詳情,我怎麼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只問你,你信嗎?」

  「……」

  回想起當初爸爸為了錫亞,嚴厲訓斥自己的神情,希歐多爾不由多了幾分敬畏,「我信。」

  「好。」

  錫亞拿起已經添好的酒杯,與希歐多爾的杯緣碰杯,「我敬你。」

  「謝謝。」

  希歐多爾恭謹地雙手持杯,回應錫亞的碰杯。

  錫亞仰頭飲盡,希歐多爾略沾幾口,沒有喝完。錫亞見到了,沒多說什麼。

  借三分酒意,他放了膽,這才繼續道:「我……這幾天一直在逃避你,請你原諒我。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好好地跟一個人長談。我沒辦法與人很好地建立關係,你爸爸只能算是個例外。」

  直到說完,他都沒有抬眼看希歐多爾,此時則又抬眼望他,「我如果告訴你,我其實是很怕寂寞的人,你信嗎?」

  「我不知道……你看起來不像。」

  「我一直都怕寂寞,但是我已經沒有『家』可以回去了,我沒有歸宿。」

  他淡淡地說:「那時候我還不懂事,我不知道那是條龍,我也沒有去查明真相,或許那條龍被邪惡的法師操控?或許那條龍被詛咒?我不清楚,只知道當我回到村子裡的時候,每個人都死透了,屍體被燒得焦黑,臉也看不清楚。」

  「屍體的水份蒸發了,連蟲子都不生,村民的屍體變成乾屍,縮得小小的。我分不出這之中哪個是我的家人,等我回神,那條龍已經死了,我全身上下都是龍血。」

  「人與龍終究有所區別,人命是輕賤的,龍卻是珍貴的,受神所喜愛,是神聖的。從我的手沾染了龍血開始,生活再也不平安,很少有能闔眼安睡的日子。你爸爸說得對,跟著我,你能歷練到很多事情,可是你願意過這樣顛沛流離的生活嗎?」

  「從那之後到現在,五年了,你爸爸是唯一一個還算能跟我相處得比較長的人,其他的人,不論是跟我組隊,還是偶遇同行,全都出事了。曾經有占卜師幫我算命,告訴我,我身上全是詛咒之血,神要懲罰我,讓我這輩子洗都洗不掉,那時我還不信,到我週遭出了人命,我才真的相信了。」

  說完,錫亞苦笑道:「可是,我已經孤單了好久,孤單到只剩你爸爸願意陪我說話。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在想,你身上散發的氣場完全不比你爸爸要來得遜色,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能全身而退。」

  「但這幾天來,我總不好意思老實告訴你,我請你來,是想拿你試個毒,測試你會不會死於非命。明明我是一個掃把星,卻又想要有個伴,即使是這樣,你也願意陪我走嗎?」

  希歐多爾道:「只是口頭說說,怎麼知道一定會發生?你這樣嚇唬我,我並不覺得害怕,只要是我已經決定的事,我都會去做,沒有變卦的道理。」

  他繼續道:「雖然,我乍看之下好像比你小,好歹我也比你多活了一些年,我還是有些可以照顧你的長處。而且一直以來都過太安逸的生活,這些年來,我沒有戰鬥的對象,也怪無聊的,爸爸還要用這件事非難我,這對我而言並不公平。」

  希歐多爾拿起酒壺,將自己的酒杯倒滿,也替錫亞倒滿了酒,主動敬他,「如果連保護自己的性命都沒辦法的話,我一定無法達成爸爸的要求,就算以後真有仇家來追殺你,連我都要一起殺,我也會當成磨練。」

  希歐多爾的話,令錫亞感到欣慰,「說得也對,我想,你能把我保護得很好吧。」他不禁微笑,「謝謝你願意接納我。這一杯,慢慢喝就行了,不要一口氣全喝完,否則會有後勁。」

  自從錫亞向他吐真,希歐多爾越發感覺心裡舒服得多。酒過三巡以後,兩人的話題也越發的長,彷彿夜有時而盡,聊天的話語卻永不嫌多。

  然而,錫亞注意到附近像是有什麼人在埋伏著,他怕驚擾到敵人,於是告訴希歐多爾:「夜深了,你早點回宅邸裡休息,明天還要收拾行李,向你父親辭別。」

  「那你呢?」

  「我有點醉,想待在這裡吹吹風。」

  「你真是奇怪,不怕著涼嗎?還是我們一起回去?」

  「我想在這裡想些事情……」

  不知為何,錫亞的表情變得嚴峻了,與剛剛柔和的姿態完全不同,這讓希歐多爾感到有些膈應,他也不是歪纏之人,便沒再勸他,只說:「好,那我先回去,你自己也保重。」

  「你也是。抱歉,沒能送你回去。」

  「沒什麼,這附近也沒有人,離家又近,很安全的。」

  兩人簡單地說完話,希歐多爾就先回去了。


  直到確定希歐多爾已經遠離,錫亞才冷聲道:「埋伏在這裡的,總共有幾個?三個嗎?」

  錫亞才出聲,便有身著夜行衣之人同時突襲而出。

  「你們在這裡守了多久?」

  錫亞猛然自腰間拔出匕首,架住一人的鏢。

  另一人從他背後,拿細劍要刺他腰窩,他巧妙地用一把匕首,先是把鏢打下,再翻過手,架住細劍,手腕略一使勁,將那劍打落。

  還有一人手持長劍,朝他砍去,他翻身一跳,遠離戰圈,才看清此處確實如他所料,共有三人。

  他仔細看了一眼敵人的衣服,果然有特殊的紋章,正是他在南大陸鎮壓的民兵團所屬。「你們人原本沒有這麼少,怎麼會只有三個過來?難道你們覺得只有三個人,就能打贏我?」

  「少說廢話,接招吧,錫亞!」

  持長劍那人為首,帶領持鏢與持細劍者,又要攻擊。錫亞卻搶過那人的長劍,白虹橫劃,直往另兩人的咽喉砍去。


  「……不妙!」

  當錫亞終於意識到為何心中一直有不對勁的感覺,已是那三人皆死在他手下的時候,他連忙提著長劍,趕往宅邸。

  「我以為我是在幫希歐多爾,可我反而是害了他,希歐多爾說得對,我應該要跟他一起回去的。」




  「希歐多爾,不要看……」

  姐姐的一隻胳臂被劍插在地上,歹徒騎在她的身上,解開她的絲質襯衫,露出半截雪白的鎖骨與胸脯。

  「嗚嗚──嗚嗚!」

  希歐多爾想叫,卻叫不出聲。他的嘴巴被摀住,雙手雙腳都被綁住,那些人要他眼睜睜看自己的親姊姊被侵犯。

  「叫什麼?下一個就是你了,你們姊妹可以一起享受一下。」

  那人以為兩人是姊妹,希歐多爾是妹妹,不知道他是個男生,於是把手放到他的胸上摩娑,「只可惜妹妹的胸比較小,怎麼看都是姊姊比較漂亮。」

  姊姊不堪凌辱,閉上雙眼,流下淚來,一絲血痕自她的嘴角滲出。「不好,這個女人,她……」騎在她身上的男人,注意到不對勁,忙用手探她的鼻息,「她咬舌自盡……」

  「別讓妹妹也這麼做!」

  那三個姦淫之人,忙把布條緊緊卡在希歐多爾口中,不讓他有機會仿效姊姊的行為。

  「要的話快一點,那三個人說不定沒辦法困住錫亞。」

  「還是我們把她帶走?」

  「不行,錫亞可能會追殺我們。」

  希歐多爾臉色蒼白,神情驚惶。

  一人解他上衣,另一人抓住他的腳,分開他的雙腿。

  「黑夜詛咒。」

  霎那間,那三人的頭被無數顆黑色的火球轟爆,那些火球彷彿會思考般,精準地繞過了希歐多爾,無非證明了施術者的控制力有多麼精準。腦漿與汁液在空氣中噴迸而出,待招式停息,那三人落地,已是無頭屍體。

  希歐多爾見狀,渾身寒顫。

  錫亞悠悠走來,用長劍割斷他身上的繩子。

  希歐多爾掙脫後,拔掉口中布條,趕緊到姊姊的屍身邊,用手指掰開她緊閉的嘴唇,卻見口中鮮血淋漓,他不忍卒睹,狂咳之下,跟著嘔出一口鮮血。

  錫亞走到他身旁蹲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別看了,不要讓你姐姐的屍身變得這麼難看。」他不忌諱鮮血,用手闔上屍體被掰開的嘴。

  「走吧,我們去看你爸爸和弟弟。」

  錫亞將希歐多爾自地上拉了起來,強拖著他在迴廊裡行動。希歐多爾拍開他的手,「我能自己走。」

  「好,我們分開行動。」說完,錫亞便快步離開。

  沒了錫亞帶領,希歐多爾一時間有些發怔,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覺眼前這突來變故給人的感覺並不真實。

  他遊魂似地來到爸爸的房間,見到修斯特已被分成兩截,地上有拖曳的血痕,身體兩段分隔在室內兩端,相距甚遠,他的上半身卻還頑強地活著,沒死。

  希歐多爾臉上全是淚而不自知,不顧骯髒,衝上去就抱住爸爸,「你為什麼要帶那個人來!這些人不是我們的敵人,是錫亞從南大陸招來的!他都說他身上有詛咒了,你為什麼不信邪?你害了你自己,害了我,也就算了,為什麼連姊姊,弟弟都拖下水!你這種人有什麼資格作一家之主?回答我──」

  「讓他……用一輩子……還……」

  房門沒關上,希歐多爾的身後,錫亞正抱著他弟弟的屍身,走了進來。

  修斯特沾滿血的手,顫抖著,吃力地爬上希歐多爾沾滿淚水的臉龐。希歐多爾緊握住那隻手,不讓他的手掉落,表情痛苦不已,宛如撕心裂肺。

  「我不出現的話,你會比較恨我,還是我出現了,你會更恨我?」

  錫亞走到希歐多爾的身邊,放下弟弟的屍身,右手按上希歐多爾緊攢著爸爸的手。

  「你讓他舒服一點離開,別再說這些話折磨他。」

  錫亞自腰間拔出染血的寶石匕首,交給希歐多爾,「你如果還有點孝順的心意,那就動手,不要讓你爸爸死於那些賊人之手,別讓他帶著痛苦死去。」

  希歐多爾緊咬著唇,顫抖著手,接過那把匕首。

  修斯特看著他,嘴巴雖打開,卻已經沒有力氣發出任何聲音了。

  曾經英俊瀟灑,高大帥氣的父親,如今卻這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都是你害的!錫亞──」

  輕輕地以刀刃劃過喉管。匕首自希歐多爾的手中鬆脫,掉落在地上,鮮血自薄薄的皮膚中噴出。

  錫亞為修斯特闔上雙眼,雙手合十,為他默禱,祈求冥福。

  「錫亞,我恨你……」希歐多爾虛脫無力,淚流滿面道。

  「說這些有什麼用?跟我走吧,這也是你爸爸的遺願,你接下來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報仇。」



  孓然一身,從此沒了家,沒了歸宿,也沒了顧忌。

  希歐多爾拉開弓,架在弦上的火箭,卻始終沒能放。

  錫亞站在他身後,捏著他的手,輕輕往後一拉,一放,希歐多爾的手指也跟著放箭。

  火箭射中鋪灑在地上的火鱗粉,引起綿延火舌,吞噬了整棟洋房。

  「雖然你現在並不想這麼做,可是以後你會感謝我的。」

  「因為我讓你的惡夢少了一個能在現實裡看見真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