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敢相見

　　天空灰濛濛一片，細雨下了一個上午，地面變得潮濕，楊浩勇撐著傘，漫步在雨中，朝那不曾遺忘的地方前行。
　　越走，人煙越稀少，一棟以灰色系為主的房子赫然出現在眼前，外觀乾淨，只是顏色低調不惹眼。建築衍生出的屋簷遮蓋入口上方，玻璃大門在這陰雨綿綿的天氣下，看不清裡頭的狀況。
　　楊浩勇站在門外，注視著這棟建築，許是天空不作美，因此鮮少人進出，這樣也好，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出門，漸漸不喜與過多人有所接觸，這全都是當年他受到不少人關注的後遺症。
　　「我來了。」楊浩勇輕輕的說著，還沒踏進，更像是一種告知。
　　屋簷上方佇立三個字——「安心堂」
　　楊浩勇將傘甩一甩，放進外頭備好的傘桶，緩步踏進去。
　　一入門，是深色木製的櫃檯，站在裡頭的女人點頭致意了下，楊浩勇回應後，才朝所知的方向邁進。
　　儘管人數不多，仍舊聽得見一些哭泣的聲音，只不過現場是瀰漫著安詳寧靜，誰都知道，這屬於逝去之人的最後。
　　每一個樓層，每一個地方都擺放無數格子的大櫃，格子的透明玻璃一眼就能看出裡頭放了一甕甕骨灰罈，有些貼上生前人的相片，有些沒有，但一眼晃過，不過是無數人的離去。
　　楊浩勇平靜走入一處走道，不用數，馬上就找到想要尋的人。
　　這格與旁人的不太同，裡頭放著幾張相片，骨灰罈貼上的也是生活照，與大多的遺照不相同。燦爛笑顏使本就美貌的臉蛋更加開朗，相片中的女子彷彿帶著愛意看著誰，屬於她位置的格子上方寫了陳芷蓉三字。
　　「芷蓉，妳過得好嗎？」
　　楊浩勇隔著玻璃輕撫，雙眼在轉瞬間變得濕潤，他深吸一口氣，才克制住情緒，說起這一年的時光。
　　斷斷續續，有些畫面他也記不清，可只要這樣說話，他便覺得對方還活著，這也是唯一能使他繼續支撐下去的動力。
　　「我找到妳藏起來的資料了，我知道、我知道妳不想我牽扯進去，可是這涉及到妳，我不能不管，所以⋯⋯我會去玩那個遊戲，我好不容易找到這一點線索。」
　　楊浩勇停頓了下，鼻音越發重，繼續道：「我一定會調查出⋯⋯真正的原因，我愛妳，這輩子都愛妳，對不起，是我沒做好一個丈夫，一個爸爸的責任，對不起——」
　　「浩勇？」
　　忽然出現的熟悉嗓音讓楊浩勇話語戛然而止，他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側過頭，微微笑著問：「媽，妳今天怎麼來了？」
　　李淑玲早看見對方的動作，只是不戳破，笑咪咪的走過來說：「因為我知道你今天會來。」
　　「媽⋯⋯我沒事的。」楊浩勇搖搖頭，他清楚知道李淑玲出現的原因，無非是想看看他是否安好，以及會不會情緒又失控。
　　「我知道。」李淑玲的目光頓變認真，她語氣不輕不重的道：「有些傷痛會隨著時間過去，也許你還沒有察覺到，但它總會過去。」
　　「媽⋯⋯」
　　「我不想聽到你說其他話。」李淑玲直接打斷楊浩勇的話，雙手搭在對方的手臂上，面上顯露些許擔憂，「你是不是又瘦了？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就算待在家，你也要照顧好身體，即便不是為了自己，也要為了你的安昇。」
　　楊浩勇聽見最後一句不由安靜下來，他知道現在最對不起的人正是兒子楊安昇，自打妻子過世後，他的頹廢越漸嚴重，甚至在最後放棄調查，楊安昇也因此對他不諒解，後來更選擇獨自搬去李淑玲家。
　　他沒臉見自己的兒子，只有每個月匯生活費及繳學費，除此之外，就是遠遠見上一面，不敢出現在對方眼前。
　　不在妻子忌日當天出現，也是之前碰面時和兒子發生過不愉快，這一切都是他的錯，然而錯越滾越大，直至現今，他更是不知該怎麼修復二人的關係。
　　「安昇現在只是進入到叛逆期，你不是沒有照顧好他，是你們當初的傷痛都還沒有痊癒，我也是同樣的。」李淑玲目光移向到陳芷蓉的塔位，雖帶著微笑，可仍舊掩蓋不過悲傷。
　　「媽⋯⋯我真的很對不起妳⋯⋯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芷蓉⋯⋯」楊浩勇的聲音逐漸哽咽起來，眼眶瞬間變得通紅，只是強撐著未掉下眼淚。
　　「浩勇，剩下的話別說了。」李淑玲輕拍著對方的背，語氣始終溫柔，「我會同意讓芷蓉嫁給你是有原因的，當初的確我和芷蓉爸爸是不同意你們的婚事，畢竟還太年輕，誰知你們事後會不會後悔？可當我每次見到你們，你們的目光都未曾改變後，我便知道了。」
　　李淑玲慢慢環抱著對方，手上的拍撫未停下，她道：「你盡力了。」
　　此刻高大的男人如孩子般哭泣，楊浩勇避而不見的不只自己的孩子，還有陳芷蓉的母親，他一直都覺得沒臉見對方，縱使李淑玲沒有責怪，他也從未原諒過自己。
　　而一名青年便站在與他們隔一個櫃子的地方，靜靜注視地面。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爸爸會在這個時候來，從第一年他們不愉快的散會後，對方就會避開任何見面的機會，但他不是有意想吵架，只是忍不住，無法忘記當初崩潰到彷彿下一秒也會死去的父親，以及那充滿絕望，放棄所有一切的父親。
　　他輕輕嘆了口氣，很快就被男人的哭泣聲所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