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你好,這裡是半個地獄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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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4-21
第一章.你好,這裡是半個地獄喲

  「什麼垃圾玩意兒……。」
  我手裡拿著一個全黑的遊戲手柄,這把我特別訂製,經過手工打磨和拋光的鋁製外殼握起來特別舒服。如果真要挑毛病的話,大概只有冬天的時候,拿起的一瞬間會超級冰,很像有人拽著你的手去碰乾冰一樣。

  我盯著那個僅僅只有幾吋大的破舊電視螢幕,上頭模糊不堪的色點、其笨重的體型、還有外殼角落不知道是漆剝落還是長了黴菌的污漬,隱約的透露了這台電視的年紀。老實說,這台電視能夠讓我玩遊戲就值得我慶幸了。
  這時候還管什麼東西好不好……連我的一條腿和我的器官都快賠上了……。

  此刻的我正蝸居在一處不知名的地方,這裡算不上貧民窟,但當然也不是什麼正經的住宅區之類的,純粹是胡亂用鐵皮屋和隔板搭起來的小空間。

  既然我已經淪落至此,那恐怕我也沒有能抱怨的餘裕和資格,有水有電有食物已經算是絕望中的一點幸福了。倘若我再追求更多的話,也只會有更多現有的幸福從手裡悄悄出逃。
  ……那麼到最後我又會是孤身一人了。

  我盯著用少量的像素點拼成的粗糙的電子畫面,勉勉強強強的顯示著我正在玩的遊戲。裡頭角色的動作在每一個指令下做出正確的動作,卻又因為極差的顯示器而使得這些動作看起來很滑稽。
  雖然一開始覺得這樣玩遊戲也還算差強人意,至少算有趣。但是時間一久了,便會覺得厭煩了。

  我推著左右搖桿,手指按著每一個按鍵的動作宛如反射動作一般毋須思考。人物也因應的向左向右向前翻滾,時不時從刀鞘中或是不知何處掏出另一把武器,又或是躲避長相兇惡的魔王的攻擊。

  「嘖──又死了。」
  如果說遊戲是發明來讓人放鬆的話,那麼這個遊戲便是徹底違反了這一初衷,純粹是以高難度的操作和玩家與敵人間差距極大的傷害來噁心玩家。

  我向後仰倒在冰冷的廉價木地板上,還能聞到厚重又噁心的塑膠味。視野裡則是極具壓迫感、比一般的屋子更矮的天花板。

  現在是白天,卻因為這間房間僅僅只有一扇窗戶,而且還恰好背對上午的太陽,所以整個房間和鬼片裡的屋子沒什麼兩樣,昏暗至極。
  這樣的昏暗讓我始終看不清天花板上一塊一塊的東西究竟是污漬還是壁癌,或是純粹只是漆的斑駁。

  就這樣。
  我凝視著天花板好一陣子,然後靜悄悄的闔上眼皮。彷彿我從來沒醒來過,也從來沒睡著過。

  在這樣半夢半醒之間的感覺很奇妙。

  很像掉進了甚麼深淵或是湖底,很孤寂、很黑暗,卻意外地沒有如此強烈的窒息感,反倒是輕鬆或是解脫了的心情較為強烈。
  哪怕我的雙眼緊閉著,我也能隱約地感覺到斜陽正一點一滴的對這幾坪大的斗室投以微笑。他的微笑散落一地,無人拾起,只得在時間的流逝之下自己蒸乾自己竄進斗室的微笑。就這樣不斷重複著,直到黑夜將依依不捨的夕陽驅逐去了,這間房間才重新歸於冷清。

  悄悄的,我再次睜開了雙眼。

  如同一開始,我像沒睡著過的睜開雙眼,也像沒醒來過的晃了晃幾斤重的腦袋。

  ……我的一天又像這樣毫無意義的過完了。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門外傳來了幾聲激烈的敲門聲。

  不,比起說是敲門聲,我願更稱之為某人的怒氣。

  「於悱斐,我……我是房東……能開門一下嗎?」
  年紀約莫六七十歲的卡痰聲從門外向我問道,而且語帶強烈的顫抖。很明顯的跟敲門的不是同一個人。
  「喔喔──房東嗎?等我一下,我馬上開門。」即便我嘴上如此說著,但我卻在盤算著要如何脫身。
  八九不離十,門外的應該是討債的。

  本以為逃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就能躲過一劫,看來該來的終究會來……。
  我一把抓起掛在牆壁上的薄大衣,裡頭裝著我的手機、皮夾等等的東西,可以說是我僅剩的家當。說直白一點,就是我死了之後還有辦法確認我身分的東西。

  目光在室內游離著,從水槽、冰箱、電視、壁癌上頭飄過,最後定格在了室內唯一的那扇窗戶。
  我悄悄的拉開窗戶,並一面嚷嚷的高聲說話以蓋過窗戶軌道所發出的噪音。

  「抱歉!我正在找褲子,稍等我一下。」
  「喔……好……。」

  如果我的猜測準確的話,現在外頭討債的正逼近火大的臨界點,畢竟沒有任何一個人應個們需要五分鐘,更何況當應門的人是欠錢的情況下。
  如此推想,對方自然不會多有耐心。要是現在不做點事的話,就沒辦法起到拖延的作用,讓我能甩開那個討債的。

  我拿出了口袋中如鈴鐺成一串的鑰匙,然後在手中掂了掂,讓它在我手中嘈雜的作響。
  「我來了!」
  我持續晃著整串鑰匙,讓它持續發出惱人的噪音,然後緩緩的拋向了門邊。如此就能營造出我正在前往開門的路上,多少能爭取到一些時間。

  在我扔出鑰匙後,我便一溜煙從窗戶竄出去了。
  不見蹤影的出逃,正如我悄悄的來過。
  

  「好了──那麼現在該去哪。」
  現在是半夜十二點,我連續狂奔了兩個多小時,將討債的徹底甩掉了。

  但是目前最大的問題是我該何去何從。

  目前的不管各種旅館我都沒辦法暫住,因為我現在身上只有一張藍色大鈔而已,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身分證,悠遊卡等等,沒什麼太大用處的塑膠垃圾。

  仔細想一想,我是什麼時候開始落魄的?
  
  是國中的時候嗎?

  不,絕對不是。
  自視甚高的我沒興趣和班上那些遊手好閒的小混混鬼混。那些腦子裡除了找人幹架還有上課睡覺外,其餘想的都是做愛的傢伙,絕對沒興趣和班上的模範生交好。交好也沒用,頂多認識一個不善交際的白痴罷了,對他們各種益處都沒有。

  是高中的時候嗎?
  不,似乎不是。

  嚴重性的話我當時至多抽幾根菸,閒暇時間跑網咖,還有玩一些音樂罷了。成績那些的完全不在話下。
  不管我上課怎麼睡,每次考試校排絕不會掉出兩隻手數的出來的排名。
  
  是大學的時候嗎?
  嗯……有這個可能性。

  大學的時候開始會夜衝、跑酒店等等的。也許我至今的陋習都是那時候累積的。
  好幾次因為翹課而差點被一口氣當掉好多科,但最後總是奇蹟似的救了回來。

  如果要追究的話。
  恐怕是有驚無險地畢業後沒多久吧。

  我面試了好幾家公司,而畢業於頂尖大學的我也理所當然的幾乎全上了。那些沒錄取我的公司,當時來看他們愚蠢至極,放跑了一個人才。如今想想,他們卻好像亂槍打鳥的顯得有先見之明。

  即便我進了理想中的公司,但多次曠工、擅用公司的公有財產、偷錄下公司的會談然後賣給敵對公司、挪用公司資產,但由於我幹盡了各種垃圾事,所以僱主也是一個接一個的換。
  到最後沒人願意聘我的時候,我就靠著爆料腦袋裡裝的,各種所有前東家不得見人的事情,給那些正經的,或是亂七八糟的出版社,累積了一筆不少的錢。
  或許當初是出於報復的心態,我才會揭露那些事,而非良心所導致,那麼理所當然的,裡頭混了些混淆視聽的謊話。

  本來那筆不少的錢是足夠我開銷一陣子。
  甚至要是我願意的話,我也能自立門戶,或是到外地生活全部重頭來過。
  現在想起來,那恐怕是我一輩子當中最大的敗筆之一,也是我事後頗感後悔的事情……。

  我站在夜晚的街道。
  這一路上很暗,沒有多少的路燈矗立在街邊,抑或是能當作倚靠的電線桿。這裡不算鄉下,僅只是郊區罷了,此刻我卻被這詭異的景象簇擁著。

  很暗,很陰沉。
  哪怕有任何一點的光源,從別戶人家的窗戶鬥出的光亮也好。在這條街上獨自行走著的我總在盼望著有那麼一點點、施捨般卑微的陪伴。縱使我一點的願望極為微不足道、渺小。

  但我仍不見任何的應允。
  或許這就是我應得的懲罰,上天親自賦予我的命運。

  每當晚風從深藍的天,竄進些許窄小的街道,最後整個如同許久未進食的猛獸壓在我身上,將我一點一滴的吃乾抹淨。在這樣深夜中的寒意之下,我身上的衣物顯得單薄,彷彿衣不蔽體般的直打著冷顫。

  我有多希望,此時能夠有甚麼樣的救贖。

  孤寂以及悲戚之感與寒意相隨,從沾染到我身上的那刻起,就註定是洗也洗不掉、甩也甩不掉了。如同早早替我訂了個結局般,抵擋不住的寒意像蛇毒一步步的侵襲著、蔓延著,一路從腳尖竄升到頭皮。直到最後將我整個人都蠶食鯨吞殆盡。
  其實,哪怕我嘴上說我這輩子造了多少的罪孽,才使得我落的這副慘樣,我內心始終也依舊會像覆蓋了一層翳,終究見不到眼前真實的原因。

  好像好久沒有這樣了,踽踽獨行的走著。

  配合夜半明滅的燈光,這種孤寂感甚至帶來了一絲錯覺,感到我身旁似乎還有人影陪著我走著。但每當我轉過頭,那些人影就像在閉著我的視線和注意似的,一溜煙的逃竄而去。不過我也顧不是那麼多了。

  我依然漫無目的的走著,直到又過去不知道幾個小時,天空呈現極深的藍黑色,有些混濁和骯髒,不過如此的湛藍的混濁並不讓人生厭。反而……很安心。
  那顏色彷彿慈母,比大海更藍、更安詳的存在。非但沒有嚴厲的一面,而且像是會擁抱所有過錯,能予取予求的滿足,亦不會讓人迷失或怠惰於其中的溫存。
  我想,世界上可能沒有這樣的存在吧。

  不執教鞭的母親,往往孕育不出居安而思危,而克守本分的自律者。
  不懂諒解的母親,難以給與孩子成為宅心而仁厚的善者。
  不懂慈祥的母親,或許無法從無到有拔擢一位替他人找想的能人。
  所以那種一昧賦予厚愛而放任的管教者是不存在的,到頭來只會寵壞孩子。
  我如此的思考著。嘴角不知不覺的上揚著。

  我臉上的那抹哂笑,八成是在揶揄、嘲弄著我自己,沒有資格對此發表卑見吧。
  好久沒走那麼長的一段路,也好久沒有和自己聊聊,審視自己的過去與過錯。

  因為長距離的行走和長時間處在無睡眠的情況之下,我逐漸感到自己的體力正在透支,彷彿再走幾步路就會昏倒在路邊一樣。我努力的跨出我的腳步,哪怕只是我的腳間,在我的視野裡,也漸漸的只剩下一團三角形的模糊黑影。

  為了面子,即便過的再落魄也要擦亮的皮鞋,自從搬來這鳥不生蛋的郊區後,也被我漸漸的遺忘要擦拭了。理所當然的,在我愈趨模糊的視線裡,他沒了以往的光澤。或許我在來這裡前,我還保有著那麼一絲的鬥志,想要反抗現狀,反抗整個扭曲的社會,反抗自己有時怨天尤人的壞習慣。但是那些,或許從我落腳於此之後,全部都消失殆盡了,只剩下一具徒具行動與思考的空殼在生活著。沒有夢想、沒有實踐心、沒有自尊心、沒有拚命想活下去的動力,那麼人還算是活著嗎?

  還是其實死透的內心也在盼望這副身體也趕快腐爛掉,隨便找個理由死掉也好。這樣……至少可以不用再受束縛於這個世俗,能盡快的離開這片庸庸碌碌,盡早的……投胎而去。

  當我的眼前閃過一幀黑幕,我便知道我已經難以再撐下去了。我倚靠在巷子兩旁的牆壁上,但說也奇怪,我不像是要昏倒或是死掉,比較像是身體逐漸失去控制,意識難以使喚我的手腳、乃至指尖腳尖。現在我的樣子就如落水狗一般的難堪。
  最起碼……給我一點像樣的樣子吧。

  只有到最後關頭的我,才終於拾回了一點點的自尊心。
  畢竟這次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次閉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