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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5678 字
更新於: 2022-04-16
寫在前面:
這個故事什麼都沒有解決,不是解決問題的故事,所以別期望最後有什麼快樂結局。
這個故事不是耽美也不是言情,佛系寫寫抒發心情,誰管他結構好不好,劇情完整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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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時候風吹拂過身體的感覺是冰冷而刺骨的,但這一刻她確信,當下的擁抱是溫暖而輕柔的。
小心、試探性地避免她感到害怕,想安慰她,卻又擔憂驚擾到悲傷的她。
其實在傷心些什麼她也說不出來,只是像是被世界隔絕,覺得自己糟糕透頂,光是要活下去就好像不是容易的事情,自暴自棄地什麼也不想去想,因為多想任何一點,負面情緒就能頤指氣使地侵襲她的身體,這混帳玩意根本無視於她已經被瘴氣污染的靈魂,囂張地把自己當成主人。
不悲哀嗎?她想。
這張畫布如此美麗,如鑽石般閃耀著光芒的太陽、用任何詞語稱讚都顯庸俗的藍、蓬鬆得像羊毛的雲、躺下時感受得到熱意的大片人工草皮、有數個目的不相同卻同樣揮灑汗水的人們的紅色跑道。
明明這一切都這樣美好,卻絲毫影響不了她。
宛若被關在透明的罐子,她看得到一切,陽光卻無法悲憫地灑落到她身上。
何等可悲的一件事。
是不是還不夠高?
從看台最下排的位子往上看,一層層階梯連接著的,就像是人們所不能觸及的天空。
臉蛋被口罩給遮了半臉,可露出來的上半臉一樣顯得病態疲憊,她從椅子上起來,一步步地往上走,明明越靠近天空,走上最頂層才恍恍惚惚想起天空是觸碰不到的。
希望被掐斷,直接下樓又仿若顯得徒然,所以她僅僅是坐在那,坐在頂層的樓梯上。
很想死。
其實想死也不是那麼難。她想。
只要我從這裡跌下去,很快我就能獲得死亡。
是吧?很簡單。
……但就是這點困難,肩膀上的東西放不下,想死又情不自禁地揣測這種行為該有多痛、我死亡的樣子該有多難看。
她總是膽怯,對自己懦弱的靈魂感到失望,質疑自己是真的做不到,還是在未能察覺的情況下給自己畫了界線。
可無庸置疑,她還得感謝這份懦弱,但凡她再勇敢一些,現在墳前的草都已除不乾淨了。
很悲傷吶,就是因為膽怯她才活得如此痛苦,還是因為膽怯,她才得以存活。
看臺下的人們不知換了多少排列組合,只有她一直待在那兒,感受著風一陣陣地吹拂身體,她不知道它想說些什麼,只感覺被風擁抱是這樣溫柔的一件事情,輕柔地直至她墮入夢境。
她記不得歌詞而哼唱的<遇見>,若即若離,破碎、膽小地像隨時可能變為直線的心電圖,脆弱卻堅持地伴著同樣脆弱的她,待她意識漸漸清晰,才總算到了最後一小節,相信她攢夠了稍微能向前的勇氣,漸漸地離開了她的身邊。
周圍窸窸窣窣地發出聲音,醒來的世界竟更像夢境,一本本書在她眼前攤開,是平視的角度,眼睛所能見的地方,全是攤開且立著的書本。
……什麼東西?
果然自己精神出了問題。她想。
她試圖走動,離那些書本遠一點,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異狀。
她既沒有腳,也沒有手,因為她——也變成了書。
花了好些時間冷靜,她記清自己坐在看臺上被風擁抱,想必是睡著了,這一切不過是夢,因為若是死亡穿越這種幻想一般的情況,她會先看到她赤紅的鮮血,那些鮮豔的紅色會逐漸失去溫度,屍體也會冰冷而僵硬。
她對這場夢沒有絲毫的興趣。
意識到這一點時,她愣了一下,好像才想起那個下課鐘聲響起,便會神采奕奕跑過長長的走廊,期待今日又將進入何種故事的女孩。
原來我已經不會作夢了。
她扮演著旁觀者的角色,就待在原地靜靜看著圈外的世界。
那些書本長得都不相同,書皮的顏色、款式、材質、語言,書頁的紙質、圖片、文字、厚度……即使有一些長得相像,細看卻發現差異太多,它們事實上並不相似。
她看不到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樣子,只能瞥見泛黃的書頁和中文字,她並沒有想閱讀的意思,只是打發時間似地嘲諷自己,一定是黯淡的灰色書皮。
書本們很怪,除了以翻開的內頁面對著其他書本,互相離得很近,書頁還像是被閱讀一樣,無形地被翻閱著,一頁又一頁。
荒誕、詭譎。
「妳就在這裡看?」
有一本書對她說話了。
這是一本白色書皮的書,上面寫著哪國語言她看不懂,但字面上透著銀色的光,內頁不厚,薄薄的一本書。
「不然呢?」她問。
如流水般好聽的聲音說:「看看別的書,別就杵在這兒。」
她看著面對她的書頁,想著還好不是人臉,不然她必定害怕對方反感的表情,因此下意識做出行動。
此刻她可以放縱自己自暴自棄,說出消極的話語:「我就喜歡這樣浪費時間。」
「你不是。」聲音輕輕說。
對方秒回的舉動引起她心裡的一絲火苗,她冰冷尖銳地說:「冷暖自知,你懂什麼?」
白色的書沒有再說什麼,只不過仍然待在她身旁。
情緒的SOP。
發了脾氣後,心裡就總開始討伐自己不配身為人,為什麼要那麼兇?這樣子和家暴完發訊息向自己道歉的家人有何差別?
另一半的意識反駁著為什麼這樣指責自己?自然是很生氣才會發脾氣,連這一點權利也不給自己,未免過於嚴苛。
兩方不斷爭吵,她卻遲遲無法理直氣壯地判決究竟何方勝訴。
日復一日,這場戰爭沒有平息的時刻,僅帶給她無盡的倦意。
她腦裡不斷翻騰著要和白色的書道歉,身體依然靜靜地望著書本們,書本們是能移動的,如同大型的舞會,亦或是繁華的小鎮,他們一蹦一跳地與其他同類做互動,書頁散發出的香氣和翻動的聲音,構成了一個精彩的交響曲。
她看了很久,久到忘了白色的書的存在,才決定試著走進書群裡,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是坐上越野車的感覺,一上一下的,她回頭,白色的書還在原地,書頁被風吹拂著,緩慢地翻動,像是和她說再見。
她繼續移動著,不知道是移動了幾步,靜音鍵被解除,她聽到書本們交談的聲音。
「你的故事很好看欸!」
「好喜歡紫色噢,你幫我看看是不是紫色?」
「欸?你也喜歡《哈利波特》?」
「你國中沒畢業還能夠到國外生活那麼久?也太厲害了吧!」
她的視線被一本中文書擋住,對方靠得太近,讓她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我可以看看妳的故事嗎?」
這話聽起來很彆扭,她帶著疑惑地重複了對方的話:「我的故事?」
「哦,對,妳也可以看看我的故事。」中文書特地展示了一番自己的粉紅色封面,上面用金色寫著《繽紛軟糖夢》。
聲音偏中性,她不知道這些書到底有沒有性別之分,但看著粉紅色,姑且把對方當成女孩子看待。
「嗯……可以。」她並無所謂。
對方道了謝,她感覺自己的書頁被風翻到首頁,接著又翻了一頁又一頁。
她本來是打算觀察書本們沒有手究竟如何翻頁,可連續被翻了不少頁,她仍然沒看出什麼門道,只好開口詢問:「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你是如何翻頁的?」
「咦?妳不知道呀?就是用心去想著翻頁,只要你衷心期盼,世界就會幫助妳哦!」
為什麼只不過是想翻頁,卻講得好像要做什麼大事一樣?
我每次不是都衷心期盼,然後看著希望一次次落空嗎?這是什麼無用雞湯系列?
她在心裡腹誹著,但還是照著對方所說,想著她想閱讀眼前的書,驚訝地看到書頁被翻到襯頁。
隨著想法,她繼續往後翻,然而出現內文時反而覺得好煩躁,無法專心投入地沉浸在故事中。
她想闔上書後掉頭離開,可對方還在翻閱著她這本書,答應了人家又反悔不遵守約定,實在是件糟糕的行為,於是她只能像被繩子纏著一樣,儘管內心焦慮,仍然待在原地。
除非是很薄的書本,不然很難在短時間內看完。
枯等又能讓她不自覺想很多,比如她曾經看書看得很快,現在則拖拖拉拉;比如她曾經看書時表情千變萬化,現在則如同死水一般。
別想了,想太多我會活不下去。
她再次將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書上面,雖然嗑嗑巴巴,好歹是讀上了。
這本書是在講一個男孩子,他出生在十分惡劣的暴雨天,不過因為他的誕生,這一天變得非常富有意義且美好。
他的家人在他出生前就買了很多他的用品和酷帥的衣服,以及一個玩具房的玩具,無庸置疑,他們非常愛他,不過他們沒料到,這男孩子一點也不喜歡藍色,更不喜歡玩小汽車,他非常非常地喜歡粉紅色和各種可愛的洋娃娃。
故事圍繞著這樣的主題做展開,他的成長都與其脫不了關係,開心的、不開心的,在很多傷痛與蛻變後,他遇上了一生摯愛的女孩,女孩欣賞他的喜好,並與他一同創作了不少美好回憶,即使生活還是會有數不清的挫折和未癒的傷口,他們仍然攜手向前……待續!?
她才發現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入迷了,並且已經翻到最後一頁。
她討厭未完結的故事。
就很氣。
感覺對方還在翻,打斷人家閱讀不是好事情,所以她忍了一陣子,但發現對方還有好一疊還沒看完,於是她開口詢問:「結局呢?」
「什麼結局?故事的結局?」對方翻頁的動作停下來。
「你的故事的結局。」
笑聲出現在她身邊,她反應過來還沒來得及生氣,就聽到粉紅色的書說:「當然還沒有結局啦!只有過世後的書才能完結嘛!」
等等……她試探性地問:「你……吳啟豪?」
吳啟豪揶揄她:「有什麼好奇怪的,妳不也是林雅玲?」
……幹。
她艱難地開口:「所以我……上面的故事是……」
「當然是妳自己的故事啦,還能是別人?」
……
這世界到底是……要是她現在有腿,一定是抱著自己的腿瑟瑟發抖。
接下來她沉默著,直到對方翻到剩沒幾頁,她才勉強鎮定:「所以,我的書皮是什麼樣子的?」
語氣如即將落下的羽毛,輕柔小心,深怕驚擾了他人。
吳啟豪說了個不相干的話題:「妳知道『加油』被認為是很沒有用的詞語嗎?」
她沒執著於問自己的書皮樣貌,順著對方的話題思考:「是挺沒用的,一點忙都幫不上,但……」
她不知道怎麼的,竟能從一本書上感覺到「願聞其詳」的意味。
「但我覺得不是那樣的,加油是可以表達『雖然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幫助你,但我想支持你』這樣的心情。」
「我覺得我們肯定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再看多一點故事吧,會有書本願意告訴妳書皮樣貌的,加油。」
吳啟豪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慢慢地,一步步離開她身邊,到了另外一本書的面前。
看別人的人生故事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情,要嘛受到激勵,要嘛感到愧疚。
一直以來她都有情緒困擾,理智和情緒無法處在同一世界,像是她認為生命之間是無法比較的,每個人的人生都是為其量身定做、獨一無二,理所當然,每個場合所具備及面對的手牌都不一樣,因此不該因為與他人比較,你的努力就不是努力、你的悲傷就不是悲傷,可她總會三番兩次看向他人,然後用盡自己所能責怪的詞語來貶低自己。
看看妳到底有多垃圾。如此說的同時,臉上的笑容又有幾分真的到達心裡?
她再一次提醒自己,這麼想下去她會活不下去,要不是剛才吳啟豪很像暗示的話,她十分想撒手不看了。
解謎遊戲都是那樣的,根據提示來做行動,不知道是不是得看一定的書才能知道自己書皮的顏色,甚至結束這場夢?
可能得感謝書的型態吧,她喜歡說話,也喜歡接觸不同的人,可惜是個社恐,待在人群中就感覺恐慌和疲憊,似乎是太過詭異以至於沒能完全進入狀況,所以她在看書過程中沒有熟悉的心悸和胃痛。
這些書本什麼樣的顏色都有,材質也大不相同,故事更是各有其特色,雖然不是每本都讓她感到興趣,有的更是一開始就頻頻讓她提不起精神想棄文,可讀到後面都會發現欣賞與喜歡的部分。
得到癌症卻用正能量退散癌細胞的大學老師、為了理想堅定重考七年的考生、嚮往著結婚成為新娘的大學生、為了家庭付出勞力的工人、用心演戲卻紅不起來的演員……
她和書本們交談、互相翻閱對方的故事,感覺如同那個下午,陽光透過玻璃窗灑落進圖書館內,她推門進入館內,從第一排的第一個櫃子上的第一本書,一本本地觸摸到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角落的最後一本書,喜歡的書被她拿在手上,她隨意坐在地板上閱讀書籍,那樣的下午是那麼慵懶愜意。
她確實有雙很好的眼睛,在人際交往時才能看見他人的優點,她確實也有溫柔的心,才會把對方的優點放入心底,適當地忘記他人的缺點,可這也造就她看著他人優點來比較自己的行為。
書本上的故事並不像現實生活有所遮掩,好的、不好的,人往往不能看到別人的每一個面,但書上能。
隨著年紀增長,她才漸漸地明白人類不能夠單純用「好人」、「壞人」去定義,不如說這些形容詞只能用來形容某個特定的面,不能代表完整的人,可儘管她明白了,還是如冒名頂替症候群一般,每當人們稱讚、表現出喜歡她的樣子,她不但無法坦蕩承認,還感到恐慌,萬一被發現我是個糟糕的人該怎麼辦?那些假想的厭惡表情一次也沒放過她。
當書本赤裸裸地攤開,所有一切毫無掩飾地展現在眼前,她才有實感的瞭解到她的笨拙他人也有,她有的負面情緒他人同樣有。
畢竟最靠近自己的就是自己,好的一面她當成理所當然,不好的一面卻是看得清晰,一點一滴累積下來,足夠遮擋住她對自己的喜歡。
很奇妙的一件事,在讀完對方的書,書本們互相真誠的對彼此說加油,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跟著說,又是在什麼時候,從一聲聲的加油中柔和了悲傷的表情。
又看完了一本書,她看累了的在一邊休息,猝不及防地,聽到了那曾經聽過的聲音。
「妳知道妳的書皮是什麼樣子了嗎?」
她輕輕說:「剛才……對不起。」
白色的書停在她身邊:「不是什麼需要妳道歉的事。」
他們安靜了一小會,唯有熟悉的風在彼此間吹拂。
「我……是灰色的嗎?」
她想,她就是這樣矯情,明明不希望,還要口是心非地小心試探。
「是灰色的。」
話落時,彷彿一小片烏雲移動到她的頭上,準備下起滂沱大雨。
「邊緣是灰色的,可裡面是好看的顏色。」溫潤的嗓音說。
雨遲遲沒落下,烏雲下的書一動也不動:「什麼?」
「邊緣的確是灰色,不過除了灰色,還有不同的明艷色彩。」
「……具體是什麼顏色?」
「妳該回去了。」
「……咦?」
書本們仍然進行著互相閱讀並道謝的活動,誰也沒發現少了一本書,何況這是一件如此平常的事,並不會有任何書放在心上。
「這樣好嗎?」一本薄薄的,黃色書皮的書移動到白色的書後面。
「沒什麼不好。」白色的書說。
「聽見,冬天的離開,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
「我想,我等,我期待,未來卻不能因此安排——」
她是在自己破碎又遙遠的歌聲中醒來的。
醒來時,本來明亮的天空,已經變成墨色了。
操場上的人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僅有一個坐在看臺上的她。
噢……還有風兒陪伴著她。
晚上的風涼了不少,她下意識摩娑了自己的肩膀,才一步步走下階梯。
似乎是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她最近過得很不好。
她的心臟平穩的跳動,卻一點起伏也無。
悲傷莫名其妙地佔領了她全身。
這場夢意味不明地給了她一個短暫假期,她知道她不會因為這樣的假期就恢復狀態,開開心心地說自己好了,可確實在這一刻溫柔地安撫了她的靈魂。
抑鬱的情緒隨時都可能再回來甚至加深,可能等一下,或是晚一點,或者幾天後、幾個月……但至少她現在感覺稍微地好一點。
謝謝啊。她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