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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657 字
更新於: 2018-09-09
  深夜。

  敞亮通明的房內,洗髮精淡雅的清香充盈其中。

  女子坐在梳妝臺前,用毛巾擦拭著自己未乾的青絲。

  「你總算沒辜負我的期望。」女子甩了下自己半乾的髮絲,「雖然花的時間有點久就是了,但多少還是減少了那些元老們對你的偏見,這樣就夠了。」

  「只是,我真想不到你會突然改變計畫,決定不殺她。」女子勾起一抹笑,頗有興味地望向鏡中的少年。她穿著寬鬆的浴袍,眼裡秋波流轉,歲月絲毫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依舊風情萬種。 

  「她有當誘餌價值。」身後的少年垂眸而立,表情恭敬。  

  「的確。」女子淡然一笑,「我想再過不久星氏就會來索人了。」 

  女子擱下手中濕透的毛巾,拿起桌上的圓梳,再度開口:「距離當年星凌嵐殺死你父親也有十多年了,等於我當代理首領也有十多年了,如今你終於有機會報仇,一旦你成功,首領的位子就是你的,可別讓我失望了,我可不希望看走眼,知道嗎?」她的目光並沒有落向少年,但依舊銳利,有股不可忤逆的壓迫。

  比起叮嚀,更像是嚴厲的告誡。

  「是,我知道。」


  「撻……撻……」長廊盡頭,一陣腳步聲漸近。

  少年甫離開那間瀰漫洗髮精清香的套房,便撞見了一名提著托盤的女傭。

  一見少年出現,她連忙低下身子,端莊有禮地向他問候。只是,當她再度抬起臉,卻發現少年的視線停在了她手上的托盤。

  托盤上的飯菜絲毫未被動過,也不見任何蒸騰的熱氣,是放涼了很久的冷飯。

  「楓晨少爺,這……」面對他質詢的眼神,女傭一時想不到可以回答的話語。

  「多久了?」他的語氣冷然。

  「……已、已經連續兩天了,除了水以外,我們端去的飯菜她連一口都不願吃。」女傭垂下眼眸,深怕若是直視了他,可能會被他目光裡強烈的殺氣震懾到難以開口。

  豈料,他直接伸手接過了自己手中沉重的托盤!

  直到他穿過她的身側,並且毅然朝長廊的另一頭步去,女傭才總算敢抬起視線大口呼吸,空了的手也隨之無力垂下。


  空氣死寂般難耐。

  一推開門,楓晨就看見亞依木然坐在床上。

  他將托盤擱置在這裡唯一的圓木桌上,瓷器碰撞,頓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低下身,一手捧著碗,一手握著湯匙,將之遞近少女蒼白的脣邊,試圖讓她張口。

  但半分鐘過去,她依舊只是呆呆坐著,好似根本沒看到他一樣。

  「吃。」他低聲斥喝。

  沉默的氣氛瀰漫了整個空間,她只是望著前方發愣,眼神空洞。

  他伸手撫上她削瘦的臉頰,強硬地將她的臉扳向自己,要她直視他。

  她的面容憔悴,墨綠色的美麗瞳孔絲毫不見昔日的光采,陰鬱無比,宛若世上的一切都無法映入她的眼底。

  但──他卻清楚看見了她。

  他俯下身,霸道地吻住她乾澀的嘴脣,彷彿是要勾出她內心深處的靈魂,喚醒她原始的本性。

  坐在床上的亞依發狂似的開始掙扎,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氣想推開他。

  「匡噹──」手裡的飯碗被她一把摔落在地,碎裂成好幾塊,裡頭的飯菜全散落到了地面。

  亞依的額際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腹部的刀傷向她襲來撕裂般的痛楚。

  她低頭摀住自己的嘴,除了傷口的疼痛,難受的反胃感也讓她不能忍受,她直接吐掉被他硬推入口的牛肉,開始嘔出大灘的清水。

  半晌,她抬起眼臉,眼神與剛剛的空洞截然不同,此時的她,眼底只有一片熊熊燃燒的怒火,目光如炬。

  「不要碰我。」她瞪視著他,彷彿視他如千古仇人,「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事物了,那晚你明明可以就那樣讓我死去,卻狠心讓我活下來,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有多殘忍嗎?」

  「──你知道嗎?」

  問號靜靜懸在半空中,她的神情恍惚,但依舊筆直望著他。

  少年的眉頭深鎖,靜靜看著她眼裡流露出來的悲憤。

  沒等他回應,亞依已經沿著床緣無力地滑入地面,動作恍惚,用跌得來形容也不為過。

  她跪坐在地面,從那堆飯菜裡揀出了一塊碎片,不大不小,但既尖銳又危險。

  正當她準備要用碎片在自己的手腕上劃下一刀時,楓晨一個箭步就遏止了她的舉動。

  看著自己的手腕被他緊緊抓住,怒氣再度灌滿了她的胸腔,她失聲大吼:「……放開我!把我當作人質關在這裡,一天到晚派人監視我,我為甚麼要承受這種沒有意義的痛苦,為甚麼就不能讓我乾脆地死去!讓我活活餓死也好!」

  「你到底要折磨我到甚麼時候,是要等我父親親自找上門?那你別作夢了,我父親是怎麼樣的人我很清楚,他是不可能來這裡的!因為與其要他冒這種不確定的風險,他寧願犧牲自己的親生女兒!」她的語氣激動,彷彿要他一字不漏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但他依舊不以為然,面對少女的死命掙扎,他只是越握越緊,深怕一個閃失就會讓她右手的碎片有機可趁。

  「我恨你影楓晨。」

  冰冷深沉的字句被她咬得清晰,咬得憤恨,宛如是來自無底深淵的一道幽怨。

  此時此刻,他對她眼裡忽轉的,那雙足以懾人心魄的赤紅雙瞳感到驚愕。

  那一雙含怒的眸子裡,如今只剩下對他的憎恨,彷彿是暗夜裡燃燒殆盡後的空虛,虛無中又有不可細數的悔恨。

  「我恨你──」
 

  門──咿呀作響。

  窗外的天邊,月光微弱,陰暗的長廊彷若沒有盡頭。

  隨著少年身後的門關上,少女倚牆而立的身影立時落進了他的視線。

  「你真該感謝我才是,要不是我隨時在另一頭監視這個房間的情況,不會那麼快就有人過來壓制住她,更別說為她打鎮定劑和營養劑。」惜茵雙手抱胸,聲音聽來如置身事外般平淡。

  「重點?」他的聲音低沉冰冷,對於惜茵的出現不以為意,也不在乎她站在門外多久了。

  「你一定要這麼冷漠嗎?連一聲謝謝也不願說,我覺得跟亞依比起來,你給人的反差更大,而且──更加冷酷無情。」不知是故意,還是話語使然,最後那一句被她拉長不少。

  一片靜默中,她直視他,笑容不搭調地出現在她臉上,「你真的考慮好了嗎?你應該很清楚後果才對。」

  天邊瀰漫著一層淡淡的薄霧。

  長廊清冷陰森,遮蔽月亮的霧氣在黑夜裡逐漸散開,清輝沿著長廊的窗櫺,最終落到了他們身上。

  少年的瞳眸裡彷若有一道冰寒的流光在流轉。

  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惜茵的嘴角牽起了一臉滿意的微笑,「可你若真的決定這麼做,我不會有異議,而且會盡我所能地幫你。」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鎮定劑抑制住了,平緩而壓抑地在體內流動。

  亞依頹然地倚靠床頭,眼神空洞,讀不出任何悲歡,宛若是被抽離了靈魂,此刻的她只是一具失了魂的空殼。

  「唉……」這聲嘆息虛無縹緲。

  不知何時,她的床邊出現了一名少女。

  少女披了一件老舊的連帽斗篷,樣式十分單調,長度足以蓋住她的膝蓋,斗篷底下隱約可見時尚的牛仔褲花紋。

  看見這張香消玉殞的臉,少女不禁感到疼惜。

  「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妳現在多麼恨他,正代表著妳曾經多麼愛他。」許夢掀開了蓋住自己大半張臉的斗篷連帽,隨之甩了甩自己腦後的馬尾。

  只是當她欲往前時,卻又立刻警覺性地打住腳步,「亞依?」

  「不在了……」她的聲音很輕,宛如一縷不曾存在的輕煙。

  許夢的視線不自覺落向了她輕撫著腹部的那隻手。

  「雖然我不敢問,但我還是能感覺得出來……」一抹苦笑在她的脣邊泛起。

  亞依痴痴笑道,左手輕撫著裹著紗布的腹部,「我居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妳說我是不是很無情?」

  「我殺了自己的孩子……我殺了自己的孩子……」

  「哈……我居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她向天花板仰天大笑,表情哭笑不得。

  「亞依……」望見她這副喪心病狂的模樣,許夢隱忍內心湧現的悲慟,沿著床緣坐下,最後伸手抱住了她,希望能藉此給她一些安慰。

  「這不是妳的錯,一切都是命運造化弄人,無論是現在還是百年來……都是。」許夢抓著她輕薄的肩頭,深深直視她,「這也是我現在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我要讓妳知道,妳該知道的一切。」

  「一切?」亞依呆滯地轉過頭,不解她的意思。

  「是的。」許夢點頭,隨之鬆開了手。

  燈光打照在亞依蒼白的臉上,見她一臉茫然,許夢也明白對現在的她說任何事,她都是聽不進去的。

  許夢閉上了自己的雙眸,深吐了一口氣:「關於一百多年前,渡影和星知見兩家的恩怨。」

  睜開眼,她的視線正好落在亞依頸子上那條精緻的墜鍊,上頭鑲著的綠寶石此時正閃耀著異常眩目的光芒,感覺上,那道光芒好像是寶石自身散發出來的。

  「看來時機也成熟了。」她望著那條墜鍊,笑了。

  隨後,她伸出一隻手,懸空在那枚墜飾上方,接著垂下眼眸開始喃喃低語。

  亞依聽不清她在說甚麼,但感覺像在唸一串咒語,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是她完全分辯不出的語言。

  但隨著低頭一望,她卻發現穿過許夢指縫的光芒越來越盛大,等她回過神時,這道美麗的綠色光芒幾乎將她們完全包裹了,可是,卻一點也不刺眼。

  「這是怎麼回事!」

  彷若是建立了某種磁場,許夢絲毫不理會亞依的驚呼,依舊如巫師施法般低唸一串咒語。

  隨著光芒盛大到將整個房間淹沒,儘管不刺眼,但一股巨大而冰冷的悲楚卻從亞依的內心深處湧現。

  這道亙古的冰冷伴隨著持續漸大的光芒將她徹底包裹,比高山上的萬年冰雪還要寒冷,也比她以前體會過的任何寒意都還要穿透人心。

  忽地,許夢睜大了眼,凌厲低喊──

  剎那間,亞依感覺自己的意識徹底落進了這股冰寒的悲傷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