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迴-Einundzwanzig- 灰影-SHADOW- (02-3)

　　「當時你快要被狼吃掉，又沒有像樣的武器在手，把劍拋給你用是最快最好的方法吧。」夏絲妲爽快地解釋，語氣像是在說，這些不過是人之常情，只是很普通的事。

　　但這個回答卻沒有說服愛德華：「但你大可以要求我在解決黑狼後歸還『荒野薔薇』，然後拾起匕首前往堡壘的，為什麼你沒有？」

　　兩三星期前，在營救諾娃的過程裡，夏絲妲把她一直珍重的「荒野薔薇」拋給失去武器，快要被黑狼襲擊的愛德華。愛德華接下劍的瞬間，以為夏絲妲只是暫時借給他殺死包圍自己的黑狼而已，很快會把劍收回，沒想到她居然是要自己帶著劍去追趕奈特，並救出諾娃。而二人和諾娃會合後，夏絲妲也沒有立刻要求愛德華把劍交還，而是待奈特和莫諾黑瓏離開，確認一切安全，上到馬車後才請他交還。

　　愛德華還很記得以前在木屋生活時，他曾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表示想仔細欣賞「荒野薔薇」，但當時的夏絲妲別說讓他碰，就連多看兩眼也不準。他也嘗試過在屋裡尋找「荒野薔薇」的擺放位置，想趁夏絲妲外出採購，沒有帶上劍的時候仔細研究它，但找遍每一個角落，連地底也找過，都遍尋不獲。這麼一個小心保護自己的愛劍，不讓祭典對手有任何觀察機會的人，怎會突然改變態度，不只讓自己握著其劍，還任由自己使用？

　　這些日子裡，只要腦袋一有空，他都反覆思考這條問題。他問過自己，假若是他，會輕易願意把「虛空」交由他人使用？如果願意，又會在甚麼情況下交出？第一條問題的答案是「不」，如非必要絕不會交出唯一的愛劍；而第二條問題的答案，他思索了很久，腦袋浮現不少答案，但很混亂，並不統一。

　　於是愛德華把問題改了一下，自問道：假若當天在山丘上的情況掉轉，手無寸鐵的夏絲妲陷入危機，他會選擇借出「虛空」給她嗎？

　　那是當然的，我相信她。

　　在腦袋自動回答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夏絲妲的行動背後，關鍵字也許是「信任」。

　　但真的嗎？為什麼？他不解。

　　「我明白你想問甚麼了。你是想問我為何信任你吧？」愛德華的追問令夏絲妲頓時察覺到其用意。眼前的少年對信任二字，以至這份關係都十分敏感，她十分清楚。

　　「嗯，」既然夏絲妲直白地問，愛德華也不拖泥帶水，直接將心裡的疑問拋出：「我們是舞者，是對手，就算今天合作，他日必將對立。你以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不讓我碰『荒野薔薇』吧，為什麼現在變了？」

　　「時間久了，想法當然會變。」夏絲妲不假思索，立刻回答。

　　「但為什麼？」她的爽朗令愛德華更為驚訝：「你不是說過只為自己而活的嗎？」

　　「我還是啊。我仍然是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這一點沒有變改。在過程中，我信任誰，與誰同行，都是我的決定……」說到一半，夏絲妲突然停下來。她望向愛德華那副充滿疑惑，期待著甚麼但又害怕的眼神，頓時恍然大悟。「你想知道的，不是『為何我會信任你』，而是『為何這樣的你值得被我信任』，對吧？」

　　她走到愛德華面前並湊近，雙眼緊緊注視他問道。

　　愛德華先是別過頭去，遲疑半刻，才閃縮地輕輕點頭。

　　「我之前好像對你說過吧，給自己多一點信心。」夏絲妲坦然一笑，不耐煩地把一個月前對愛德華說過的話重新再說一遍。「別用『這樣的我值得被他人信任』的角落去思考，而是要想，『我已經成長到一個能獲得他人信任的地步了』。」

　　「但我就是不明白是甚麼理由獲得他人……」

　　「別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愛德華。」見愛德華還是不明白，夏絲妲用雙手把愛德華的臉轉向自己，不准他再望向別處，要他的思緒集中在當下。

　　「看看你自己，回想這些日子以來你所做過的一切。」她說的時候，無論是眼神或是語氣，都十分認真。「你每天都在努力，為了自己的目標而苦練劍術，知道自己的弱點後便去改善，性格變得沉穩了，也能獨自承擔起許多責任。你只看到自己眼前的路還有多遙遠，但偶然也要看看身後，看看自己到底走到多遠，爬到多高。」

　　夏絲妲一直清楚她在愛德華心目中有著怎麼樣的地位。少年憧憬她，就算發生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後，仍然不改仰慕。他的努力，他的進步，她都看在眼內，並對他的學習和進步之快感到欣慰。她本來是想讓愛德華自己醒覺，留意到自己的好，而他的確慢慢做到了，只是他仍然會拿自己跟她比較。

　　夏絲妲覺得是時候讓愛德華明白，他不需要這樣做。

　　「你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劍士，也是獨立自主的領主了。不要只顧著找我的背影在哪裡，看看自己，看看周圍，可能某天你會發現那背影其實在你身旁，或者你早已看不見它了。」注視著愛德華那副思索中、半懂不懂的眼神，夏絲妲決定多加一句，推他一把。

　　愛德華頓時驚呆。他聽得懂夏絲妲的隱喻，看不見不一定等於將她拋在身後，也可以是指二人走上不同的道路。若然如此，那麼看不見對方的背影是理所當然的。

　　他的腦袋浮現起在木屋附近的山丘頂上常常看見的景色，也回想起和布倫希爾德對決時，心深處冒起的那道愉悅。以前他在俯瞰山下美輪美奐的景色時，都會感嘆自己的渺小；但他此刻醒覺，也許他該回頭看看自己從山下走上來的路，看清楚自己花了多少力氣走了多遠，才能到達山頂望見這片景色。他開始理解享受戰鬥過程的意思，覺得明白了夏絲妲多一些，這不就像站在她旁邊，共享一樣的景色嗎？

　　他不敢說自己完全恍然大悟，但起碼明白多一點點了。

　　「總而言之，謝謝你。把劍借給我，以及信任我。」愛德華先是微哼了一聲，爾後終於露出微笑。他不肯定夏絲妲會否覺得自己的道謝等同仍未明白，會不喜歡，但他依舊想說出口，作為心意的回應。

　　「不用道謝，只要你明白便好，」夏絲妲回以溫柔微笑。這時候，她的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頓時嘴角上揚，叉起腰故意裝神氣說：「我可是表姐，當然會相信表弟啊！」

　　「明明就沒那個意思，就別用關係來說！」愛德華忍不住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