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本章節 4354 字
更新於: 2022-04-04
在舊校舍度過的幾個夜晚，齊昀菲會經常提起往事。
「國一時，媽媽帶我們去她高中時的母校。」
聽不懂大人的談話，她和弟弟便到附近轉悠，途中經過教室時，他們被班裡上課的情景吸引，甚至忍不住倚在窗邊偷看，就連回到家後，都還念念不忘此事。
無論是生動的授課方式，抑或是講臺下的踴躍發言，老師深受學生們愛戴的模樣至今仍停留在心中，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齊昀菲決定了未來的目標。
「我想成為受學生喜愛的老師。」
去理解、包容，然後感受，就算遭遇各種阻礙與困境，她仍希望自己在學生迷惘時，成為指引的光，「堅守老師該有的本份，然後昂首挺胸的活著。」
如果說人能夠因為信念而活著，那成為教師這件事，就是她認為值得用一生貫徹到底，無論背負多少傷痕都不願停止，堅決實踐的願望和信仰。
注視那雙明亮的眼眸，在說出這些話時更加熠熠生輝，宗政宇不明白胸口漪起的溫暖究竟從何而來，卻知道發生的原因，與眼前這個人有關。
「我是莊奕勛，他是我同學楊友哲。」
意識拉回，面對福利社遇到的兩位學生，宗政宇的心情極差，瞥向齊昀菲一臉高興再會的笑容，他報上姓名卻推開對方伸出的手，就當作是勉強接受的底線了。
面對宗政宇明顯的敵意，莊奕勛先是疑惑，但很快便察覺視線，不由得莞爾。
「抱歉，我剛才太激動了。」突然這麼冒失，會被誤會也很正常，莊奕勛連忙表示自己沒有其他意思，主要也是說給宗政宇聽的，「知道妳沒事真是太好了。」
在這樣的世界裡，死亡和轉變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沒有什麼比平安無事的消息，更加重要且美好。
能再相會，齊昀菲也有同樣的心情，驟然想到身上穿著屍者的衣物，她連忙提及只要利用這種方式掩飾氣味，就可以順利混入屍群中行動，減少搜索時的危機。
「哈哈……難怪你們身上有種奇怪的味道。」
剛見面的時候，楊友哲起先還有些驚嚇，確認齊昀菲和宗政宇並未被感染後，這才總算鬆了口氣，「不過你們怎麼知道感染者能透過嗅覺進行感知啊？」
面對疑問，齊昀菲錯愕，立刻察覺某種違和。
說來，王永信和羅文浩從舊校舍逃走後，應該有回到體育館，向眾人傳達屍者擁有特殊能力的情報才對，但莊奕勛和楊友哲身上的護具，卻絲毫沒有發生變化。
看來真的不知道……
猜測有可能是折返後，發現體育館早就被屍群攻陷，因此才會錯失告知的機會，齊昀菲提醒自己必須保持冷靜，只能相信王永信和羅文浩或許還在別的地方。
「在來這裡之前，我們有先去過體育館。」
沒想到從舊校舍回來後，所有事情全都變了模樣，即便如此，她仍希望建立一個給王永信和羅文浩平安歸來的居所，「你們的新據點在哪裡，帶我們過去吧。」
語畢，氣氛驟然凝結，兩人的表情尷尬，就像觸動了什麼不能談論的禁忌。
「可是那裡，已經……」莊奕勛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察覺有異，齊昀菲正要詢問，此時楊友哲驀然開口，告知新據點是位於行政大樓旁負責迎接賓客的文苑樓，原因是搜索時發現那裡有太陽光電和雨水回收系統。
只要確保水電的供應，公共區域的冰箱和電磁爐便能冷凍和烹製熱食，就連頂樓的天台，也能利用盆栽種植簡易的食用植物，達到完美的自給自足。
「看來那裡遠比想像中更適合生活呢。」聽聞，齊昀菲應道。
憶起當時從操場逃離後，考慮文苑樓就在行政大樓旁邊，加上附近不斷增加的屍者，對所有人而言都太過危險，才會後來她才會決定直接選擇去體育館避難。
對此，楊友哲不予否認，「的確是。」
即使遲遲等不到救援隊抵達，在校內倖存的學生也能擁有基本飲食保障，但在前往文苑樓之前，他希望能先說明事發經過，讓齊昀菲理解全部的情況比較妥當。
那是災變發生當天，也就是從齊昀菲意圖阻止王永信等人，離開後開始說起。
「都兩小時了，為什麼都還沒回來……」焦慮，黃莉娟不自覺啃咬著指甲。
查看手錶，時間停在兩點半的位置，楊友哲在一旁說道，「畢竟現在外面很不安全，得花更多時間謹慎行動吧。」
見黃莉娟完全充耳不聞，他無奈苦笑，旋即想到組成搜索隊時莊奕勛率先舉手的模樣，心情便複雜不已。
無法反駁王永信說過的話，就連齊昀菲意圖去阻止時也沒勇氣說要跟隨，楊友哲哀嘆自己的無用，卻不願面對這種糟糕的現實，還有其他已轉變成怪物的同學。
驀然，在窗邊勘查的學生呼喊，吸引眾人的注意。
只見體育館外不遠處，有三位倖存的學生正在拚命逃竄，抵抗屍群的襲擊。
「怎麼辦，老師現在不在……」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眼看情況危急，若沒有立即救援，倖存者被屍群包圍也不過是早晚的事，面對各種意見和立場，楊友哲同樣慌張不安，就算心裡認為要救，也沒有勇氣發聲。
這時有人挺身而出，認為老師就算不在這裡，大家應當做出判斷，其結果必須共同承擔，被言論挫進心底，眾人雖然各有微詞，卻無法拒絕最合乎情理的做法。
最終，他們以多數服從的方式統一意見，拋繩讓倖存的學生能攀過鐵儲物櫃，順利進入體育館內。
聽聞獲救的學生不停道謝，楊友哲心裡稍微舒坦，自認就算沒有勇氣外出搜索，接納倖存者這種事還是能夠做到。
只是當時，所有人想法都太過天真，以致情況惡化時，根本不懂該如何應對。
「你胸口怎麼有血，是被感染了嗎！？」
發現剛剛接納的三位倖存者中，有位男學生的運動服確實帶有血跡，體育館的人們立刻語帶警戒，從接納到重新揭起武器，也不過才短短幾分鐘的時間。
「不是的！那是他早上參加運動會時被球砸到……」
面對眾人猜忌，同行的女學生急忙作證，解釋災變至今都是一起行動，並不是感染者造成的，但在如此敏感的時刻，任何小事皆有可能成為引發混亂的導火索。
愈發激烈的爭吵，氣氛逐漸不安，見證即將無法收拾的局面，楊友哲忽地注意到最後進入體育館內的倖存者，不知為何始終沉默，也沒試圖反駁周遭的指控。
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瞥見手指末梢的紫黑色咬痕，心中的警鈴猛然驟響，發出吶喊的倏間，轉變的倖存者飛快撲向身旁的學生，張嘴便朝對方的頸脖處狠狠咬下，鮮血立即噴湧如泉。
「啊！」
事發突然，學生們嚇得驚慌失措，卻沒能及時阻止，只能任由血腥與暴力在面前上演，不僅如此，現在的情勢，其實遠比在操場的時候還要更加令人絕望。
封死的通道，將堡壘內部演變成地獄般的場景，最後僅剩通往外面的正門尚存一線生機，但沉重且併靠的儲物櫃，若是沒有足夠的力氣，根本無法順利移動。
換言之，就算改用繩索攀爬抵達體育館外，屍者仍會在這個期間行動，不只沒有充足的時間，遑論能讓所有人獲救。
意識到如此殘酷的事實，有人率先做出行動，甚至不惜採取暴力手段也要搶奪通往外面的機會。
全部，都瘋了。見證從互相扶持到面臨生死時的各種醜態，楊友哲痛苦不已，卻也對此同樣無技可施，絕望之際，耳裡傳來的求救，將他紊亂的思緒拉回眼前。
與其毫無作為的死在這裡……衝向將要被襲擊的女學生，他舉起手裡球棒，猛力擊向接近的屍者，試圖爭取更多逃跑的時間，「快點去出口那裡！」
眼眶含淚，女學生嚇得臉色發白，連謝謝都沒有時間說便急忙轉身朝正門的方向跑去。
真是可笑又狼狽啊。生死當前，楊友哲渾身都在顫抖，即便如此，他仍舊不想成為那種只顧自己安危的傢伙，甚至對遭受危機的同學置之不理。
哪怕只能多救一個人，也好過無所作為的死去，秉持這股信念，楊友哲用護具抵擋，盡可能在攻守之間輪替，但雙方的數量拉開差距後，他漸漸感到力不從心。
到此為止了嗎？
驀然，正門傳來吵鬧的聲響，楊友哲還未反應過來，旋即看見其中一個鐵儲物櫃被緩慢挪開，希望的曙光映入，是曾俊雄帶領的搜索隊，如及時雨般抵達。
「這邊！」
從率先逃出的學生那得知經過後，曾俊雄立刻安排探索隊成員清理聞聲靠近的屍者，並找幾位有力氣的幫手從旁協助，盡可能搶救體育館內還沒被感染的人。
趁著屍者們正啃食抓到的獵物，楊友哲只能忍痛捨棄，跟著最後幾位學生撤出，但來到體育館外，他才發現外面的情勢仍舊嚴峻，並沒有足夠的時間能感到安心。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附近的感染者恐怕都會聚集體育館這邊……正想，肩膀忽地傳來重擔，楊友哲抬頭望向莊奕勛的笑容，錯愕怔住。
「聽說你剛剛在體育館裡很帥氣喔！」
比起只顧逃命的傢伙，還是重視夥伴的人更加可靠，莊奕勛稱讚，旋即悄悄指向方才被楊友哲出手相救的女學生，「她拚命拜託我們一定要趕快救你出來呢。」
驚訝，楊友哲望向那位女學生，對方則面露羞澀的笑容，點頭表示感謝。
接收曾俊雄撤退的發令後，莊奕勛在移動時告知探索的發現，並表示準備轉移至更適合的地方生活。
原來發生了那樣的事……
得知經過，齊昀菲流露感傷，卻也明白自己不能就此消沉，想到曾俊雄堅守職責並拯救不少學生，她心裡多少有好受一些，卻依舊在意莊奕勛始終凝重的臉色。
「這樣看來，帶我們過去也不成問題吧。」
想到自己既然還能平安歸來，無論如何都得陪伴在這些孩子們的身邊，她悄悄觀察兩人消沉的表情，心裡萌生幾分臆測，「……還是說，在這期間發生了什麼嗎？」
聞言，楊友哲流露苦笑。
沒有否定，其實就是最顯而易見的答案。
※ ※ ※
文苑樓，災變前僅用於接待貴賓，目前則是作為倖存者們的新據點，雖然安全防護與生活品質都比體育館內還要完善，空氣中卻瀰漫一股緊繃和壓抑的氣息。
「聽說你讓隊員在搜索二年級教室的時候，自己單獨行動了？」
召集所有學生集合廳內，曾俊雄坐在貴賓使用的皮椅上，塌陷的眼窩，瀏海後梳的髮型，全然沒有原本爽朗健氣的模樣，其高傲冷冽的神情，彷彿統領群臣的王。
面對冰冷的質問，負責帶隊的男學生害怕地顫抖，坦承疏失的同時，他急忙表示自己只是確保同樓層內沒有其他屍者在附近遊蕩，絕非有意逃跑或違背命令。
話未說完，腹部驟然傳來一記悶痛，還沒站穩腳步，衣領便被狠狠揪起，注視那雙凌厲的眼眸，他無法順暢呼吸，只能不停道歉，希望盡快平息對方的怒氣。
被迫觀賞懲處，其他學生無不承受巨大的壓力，卻沒有人膽敢哭泣或站出來反對，只能任由當事者自求多福。
「如果你想離開，現在就讓你走也沒關係。」
要求命令必須絕對服從，曾俊雄冷笑，鬆手讓男學生摔落在地，隨即拾起一旁用鐵絲纏繞的球棒，「反正能替代你這垃圾成為隊長的傢伙，怎樣都不會缺的。」
眼看武器舉起，男學生嚇得拚命求饒，此時制止的呼喊響起，吸引眾人的視線。
「曾老師，這是在做什麼！？」
跟著莊奕勛所分配的搜索隊回到文苑樓，齊昀菲才剛抵達三樓的會議廳，便被眼前的場面所震撼，顧不得自身安危，她急忙將男學生護在身後，語氣不滿地質問。
實在無法相信原本用心照顧學生的好老師，為何會突然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她思緒紊亂，不禁憶起在抵達文苑樓前，楊友哲特意提醒的忠告。
「王永信和羅文浩……其實有回來。」
在體育館被入侵，轉移新據點後不久，他們透過外出搜索隊，來到曾俊雄面前，即使對這位老師充滿厭惡的想法，兩人依舊還是選擇直面坦承自身的錯誤。
包括，傳達齊昀菲為了不連累他們，勇於做出犧牲的覺悟。
「如果昀菲姐阻止，或許能夠帶來改變吧。」垂眸，楊友哲緩道。
畢竟，曾俊雄的性情大變，就是得知齊昀菲身亡的消息後，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
日記五：『再堅實的堡壘都有可能迎來覆滅，無論身在何處，必須時刻提高警覺，才有辦法活下去。』
「國一時，媽媽帶我們去她高中時的母校。」
聽不懂大人的談話，她和弟弟便到附近轉悠，途中經過教室時，他們被班裡上課的情景吸引，甚至忍不住倚在窗邊偷看，就連回到家後，都還念念不忘此事。
無論是生動的授課方式，抑或是講臺下的踴躍發言，老師深受學生們愛戴的模樣至今仍停留在心中，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齊昀菲決定了未來的目標。
「我想成為受學生喜愛的老師。」
去理解、包容，然後感受，就算遭遇各種阻礙與困境，她仍希望自己在學生迷惘時，成為指引的光，「堅守老師該有的本份，然後昂首挺胸的活著。」
如果說人能夠因為信念而活著，那成為教師這件事，就是她認為值得用一生貫徹到底，無論背負多少傷痕都不願停止，堅決實踐的願望和信仰。
注視那雙明亮的眼眸，在說出這些話時更加熠熠生輝，宗政宇不明白胸口漪起的溫暖究竟從何而來，卻知道發生的原因，與眼前這個人有關。
「我是莊奕勛，他是我同學楊友哲。」
意識拉回，面對福利社遇到的兩位學生，宗政宇的心情極差，瞥向齊昀菲一臉高興再會的笑容，他報上姓名卻推開對方伸出的手，就當作是勉強接受的底線了。
面對宗政宇明顯的敵意，莊奕勛先是疑惑，但很快便察覺視線，不由得莞爾。
「抱歉，我剛才太激動了。」突然這麼冒失，會被誤會也很正常，莊奕勛連忙表示自己沒有其他意思，主要也是說給宗政宇聽的，「知道妳沒事真是太好了。」
在這樣的世界裡，死亡和轉變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沒有什麼比平安無事的消息，更加重要且美好。
能再相會，齊昀菲也有同樣的心情，驟然想到身上穿著屍者的衣物，她連忙提及只要利用這種方式掩飾氣味，就可以順利混入屍群中行動，減少搜索時的危機。
「哈哈……難怪你們身上有種奇怪的味道。」
剛見面的時候，楊友哲起先還有些驚嚇，確認齊昀菲和宗政宇並未被感染後，這才總算鬆了口氣，「不過你們怎麼知道感染者能透過嗅覺進行感知啊？」
面對疑問，齊昀菲錯愕，立刻察覺某種違和。
說來，王永信和羅文浩從舊校舍逃走後，應該有回到體育館，向眾人傳達屍者擁有特殊能力的情報才對，但莊奕勛和楊友哲身上的護具，卻絲毫沒有發生變化。
看來真的不知道……
猜測有可能是折返後，發現體育館早就被屍群攻陷，因此才會錯失告知的機會，齊昀菲提醒自己必須保持冷靜，只能相信王永信和羅文浩或許還在別的地方。
「在來這裡之前，我們有先去過體育館。」
沒想到從舊校舍回來後，所有事情全都變了模樣，即便如此，她仍希望建立一個給王永信和羅文浩平安歸來的居所，「你們的新據點在哪裡，帶我們過去吧。」
語畢，氣氛驟然凝結，兩人的表情尷尬，就像觸動了什麼不能談論的禁忌。
「可是那裡，已經……」莊奕勛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察覺有異，齊昀菲正要詢問，此時楊友哲驀然開口，告知新據點是位於行政大樓旁負責迎接賓客的文苑樓，原因是搜索時發現那裡有太陽光電和雨水回收系統。
只要確保水電的供應，公共區域的冰箱和電磁爐便能冷凍和烹製熱食，就連頂樓的天台，也能利用盆栽種植簡易的食用植物，達到完美的自給自足。
「看來那裡遠比想像中更適合生活呢。」聽聞，齊昀菲應道。
憶起當時從操場逃離後，考慮文苑樓就在行政大樓旁邊，加上附近不斷增加的屍者，對所有人而言都太過危險，才會後來她才會決定直接選擇去體育館避難。
對此，楊友哲不予否認，「的確是。」
即使遲遲等不到救援隊抵達，在校內倖存的學生也能擁有基本飲食保障，但在前往文苑樓之前，他希望能先說明事發經過，讓齊昀菲理解全部的情況比較妥當。
那是災變發生當天，也就是從齊昀菲意圖阻止王永信等人，離開後開始說起。
「都兩小時了，為什麼都還沒回來……」焦慮，黃莉娟不自覺啃咬著指甲。
查看手錶，時間停在兩點半的位置，楊友哲在一旁說道，「畢竟現在外面很不安全，得花更多時間謹慎行動吧。」
見黃莉娟完全充耳不聞，他無奈苦笑，旋即想到組成搜索隊時莊奕勛率先舉手的模樣，心情便複雜不已。
無法反駁王永信說過的話，就連齊昀菲意圖去阻止時也沒勇氣說要跟隨，楊友哲哀嘆自己的無用，卻不願面對這種糟糕的現實，還有其他已轉變成怪物的同學。
驀然，在窗邊勘查的學生呼喊，吸引眾人的注意。
只見體育館外不遠處，有三位倖存的學生正在拚命逃竄，抵抗屍群的襲擊。
「怎麼辦，老師現在不在……」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眼看情況危急，若沒有立即救援，倖存者被屍群包圍也不過是早晚的事，面對各種意見和立場，楊友哲同樣慌張不安，就算心裡認為要救，也沒有勇氣發聲。
這時有人挺身而出，認為老師就算不在這裡，大家應當做出判斷，其結果必須共同承擔，被言論挫進心底，眾人雖然各有微詞，卻無法拒絕最合乎情理的做法。
最終，他們以多數服從的方式統一意見，拋繩讓倖存的學生能攀過鐵儲物櫃，順利進入體育館內。
聽聞獲救的學生不停道謝，楊友哲心裡稍微舒坦，自認就算沒有勇氣外出搜索，接納倖存者這種事還是能夠做到。
只是當時，所有人想法都太過天真，以致情況惡化時，根本不懂該如何應對。
「你胸口怎麼有血，是被感染了嗎！？」
發現剛剛接納的三位倖存者中，有位男學生的運動服確實帶有血跡，體育館的人們立刻語帶警戒，從接納到重新揭起武器，也不過才短短幾分鐘的時間。
「不是的！那是他早上參加運動會時被球砸到……」
面對眾人猜忌，同行的女學生急忙作證，解釋災變至今都是一起行動，並不是感染者造成的，但在如此敏感的時刻，任何小事皆有可能成為引發混亂的導火索。
愈發激烈的爭吵，氣氛逐漸不安，見證即將無法收拾的局面，楊友哲忽地注意到最後進入體育館內的倖存者，不知為何始終沉默，也沒試圖反駁周遭的指控。
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瞥見手指末梢的紫黑色咬痕，心中的警鈴猛然驟響，發出吶喊的倏間，轉變的倖存者飛快撲向身旁的學生，張嘴便朝對方的頸脖處狠狠咬下，鮮血立即噴湧如泉。
「啊！」
事發突然，學生們嚇得驚慌失措，卻沒能及時阻止，只能任由血腥與暴力在面前上演，不僅如此，現在的情勢，其實遠比在操場的時候還要更加令人絕望。
封死的通道，將堡壘內部演變成地獄般的場景，最後僅剩通往外面的正門尚存一線生機，但沉重且併靠的儲物櫃，若是沒有足夠的力氣，根本無法順利移動。
換言之，就算改用繩索攀爬抵達體育館外，屍者仍會在這個期間行動，不只沒有充足的時間，遑論能讓所有人獲救。
意識到如此殘酷的事實，有人率先做出行動，甚至不惜採取暴力手段也要搶奪通往外面的機會。
全部，都瘋了。見證從互相扶持到面臨生死時的各種醜態，楊友哲痛苦不已，卻也對此同樣無技可施，絕望之際，耳裡傳來的求救，將他紊亂的思緒拉回眼前。
與其毫無作為的死在這裡……衝向將要被襲擊的女學生，他舉起手裡球棒，猛力擊向接近的屍者，試圖爭取更多逃跑的時間，「快點去出口那裡！」
眼眶含淚，女學生嚇得臉色發白，連謝謝都沒有時間說便急忙轉身朝正門的方向跑去。
真是可笑又狼狽啊。生死當前，楊友哲渾身都在顫抖，即便如此，他仍舊不想成為那種只顧自己安危的傢伙，甚至對遭受危機的同學置之不理。
哪怕只能多救一個人，也好過無所作為的死去，秉持這股信念，楊友哲用護具抵擋，盡可能在攻守之間輪替，但雙方的數量拉開差距後，他漸漸感到力不從心。
到此為止了嗎？
驀然，正門傳來吵鬧的聲響，楊友哲還未反應過來，旋即看見其中一個鐵儲物櫃被緩慢挪開，希望的曙光映入，是曾俊雄帶領的搜索隊，如及時雨般抵達。
「這邊！」
從率先逃出的學生那得知經過後，曾俊雄立刻安排探索隊成員清理聞聲靠近的屍者，並找幾位有力氣的幫手從旁協助，盡可能搶救體育館內還沒被感染的人。
趁著屍者們正啃食抓到的獵物，楊友哲只能忍痛捨棄，跟著最後幾位學生撤出，但來到體育館外，他才發現外面的情勢仍舊嚴峻，並沒有足夠的時間能感到安心。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附近的感染者恐怕都會聚集體育館這邊……正想，肩膀忽地傳來重擔，楊友哲抬頭望向莊奕勛的笑容，錯愕怔住。
「聽說你剛剛在體育館裡很帥氣喔！」
比起只顧逃命的傢伙，還是重視夥伴的人更加可靠，莊奕勛稱讚，旋即悄悄指向方才被楊友哲出手相救的女學生，「她拚命拜託我們一定要趕快救你出來呢。」
驚訝，楊友哲望向那位女學生，對方則面露羞澀的笑容，點頭表示感謝。
接收曾俊雄撤退的發令後，莊奕勛在移動時告知探索的發現，並表示準備轉移至更適合的地方生活。
原來發生了那樣的事……
得知經過，齊昀菲流露感傷，卻也明白自己不能就此消沉，想到曾俊雄堅守職責並拯救不少學生，她心裡多少有好受一些，卻依舊在意莊奕勛始終凝重的臉色。
「這樣看來，帶我們過去也不成問題吧。」
想到自己既然還能平安歸來，無論如何都得陪伴在這些孩子們的身邊，她悄悄觀察兩人消沉的表情，心裡萌生幾分臆測，「……還是說，在這期間發生了什麼嗎？」
聞言，楊友哲流露苦笑。
沒有否定，其實就是最顯而易見的答案。
※ ※ ※
文苑樓，災變前僅用於接待貴賓，目前則是作為倖存者們的新據點，雖然安全防護與生活品質都比體育館內還要完善，空氣中卻瀰漫一股緊繃和壓抑的氣息。
「聽說你讓隊員在搜索二年級教室的時候，自己單獨行動了？」
召集所有學生集合廳內，曾俊雄坐在貴賓使用的皮椅上，塌陷的眼窩，瀏海後梳的髮型，全然沒有原本爽朗健氣的模樣，其高傲冷冽的神情，彷彿統領群臣的王。
面對冰冷的質問，負責帶隊的男學生害怕地顫抖，坦承疏失的同時，他急忙表示自己只是確保同樓層內沒有其他屍者在附近遊蕩，絕非有意逃跑或違背命令。
話未說完，腹部驟然傳來一記悶痛，還沒站穩腳步，衣領便被狠狠揪起，注視那雙凌厲的眼眸，他無法順暢呼吸，只能不停道歉，希望盡快平息對方的怒氣。
被迫觀賞懲處，其他學生無不承受巨大的壓力，卻沒有人膽敢哭泣或站出來反對，只能任由當事者自求多福。
「如果你想離開，現在就讓你走也沒關係。」
要求命令必須絕對服從，曾俊雄冷笑，鬆手讓男學生摔落在地，隨即拾起一旁用鐵絲纏繞的球棒，「反正能替代你這垃圾成為隊長的傢伙，怎樣都不會缺的。」
眼看武器舉起，男學生嚇得拚命求饒，此時制止的呼喊響起，吸引眾人的視線。
「曾老師，這是在做什麼！？」
跟著莊奕勛所分配的搜索隊回到文苑樓，齊昀菲才剛抵達三樓的會議廳，便被眼前的場面所震撼，顧不得自身安危，她急忙將男學生護在身後，語氣不滿地質問。
實在無法相信原本用心照顧學生的好老師，為何會突然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她思緒紊亂，不禁憶起在抵達文苑樓前，楊友哲特意提醒的忠告。
「王永信和羅文浩……其實有回來。」
在體育館被入侵，轉移新據點後不久，他們透過外出搜索隊，來到曾俊雄面前，即使對這位老師充滿厭惡的想法，兩人依舊還是選擇直面坦承自身的錯誤。
包括，傳達齊昀菲為了不連累他們，勇於做出犧牲的覺悟。
「如果昀菲姐阻止，或許能夠帶來改變吧。」垂眸，楊友哲緩道。
畢竟，曾俊雄的性情大變，就是得知齊昀菲身亡的消息後，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
日記五：『再堅實的堡壘都有可能迎來覆滅，無論身在何處，必須時刻提高警覺，才有辦法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