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有天之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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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4-02
別有天之013

  在那昏暗的房裡,任囿經過了數度季節變換。
  每日一睜眼,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陣刺鼻的氣味,那是種迷香,任囿並不陌生。接著他便會發現昨夜的吃食已被撤換,環境也有基礎的打理,他並未受怠慢,司馬維似乎也沒想要他的小命。
  任囿沒有抗拒,甚至沒有一句央求,對任何動靜都絲毫不在意。
  該是第二回冬天,變化悄悄地滲進了任囿周遭。
  外頭風聲呼呼價響,在窗紙透出的微光中能看見落雪的影子,而任囿已接連著好幾日食不果腹,就連壺裡的水也是凍結的,他必須得用自己的體溫化了才能喝上一口,甚至沒有一床棉被能用以禦寒。
  最後一滴清水也不剩了,唯有那刺鼻的迷香在任囿體內充斥,但他只是靜靜地倚靠在門邊,等候那每日的晨光。
  他並不孤獨。
  一日深夜,這逐漸蔓延的死寂遭驟然打破。
  在一陣急促的噪音中,虛弱的任囿忽然間被人抬了起來,在顛來簸去的視線中瞥見了西斜的月影。
  最後被粗魯的扔在了地上,竭力的掙扎後任囿終於抬高了眼,見那方司馬維箕踞在高位之上,眼神冷若冰霜。
  「國主……」任囿的聲音十分乾啞。「您……傷的不輕……」
  只是看了一眼,任囿便能知他傷情甚劇。
  虛浮的指尖爬上衣領,任囿從中翻找出了一塊破舊的麻布,謹慎地將它放在掌心。
  踏著極重的腳步,司馬維站在任囿面前俯視。他身上飄散著濃濃血味,一言不發。
  霎時間淒厲的慘叫迴盪於大堂中,司馬維狠狠碾壓了任囿的手指,奪走了他掌心上的東西。連心之痛痛徹骨,任囿已毫無抵抗的氣力,眼前一黑,再無聲息。
  司馬維拔出肩頭的殘箭,那方噴出的血液異常腥臭,頸脖處彷彿枝枒攀爬般的藍綠色紋路蔓延至面部,再向前便會侵入眼珠。
  麻布中夾著一枚丹藥,司馬維立即將其生生嚥下,他沒有機會遲疑。
  將倒地的人兒單手提起,司馬維在他耳邊低語:
  「你只有一次機會。」

  ※  ※  ※  ※  ※

  「你真能令十三皇子死而復生?」
  這是任囿第一次聽見男人開口說話。
  任囿稍有訝異的朝男人打量。他身著宮制戎服,身側一塊陳舊的腰牌緊緊的在衣帶下覆蓋僅見得著形狀和一點邊角,彷彿那是他十分重要之物,本該好好藏著,卻又不得不帶著。
  那日之後,任囿身邊便多了這個男人照料。但男人不但不發一語,還總是冷淡而粗魯的將任囿的一切佈置完好後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將養了幾日,體力雖有所回復,卻不見任何湯藥加以補足,任囿別無他法,只得在男人又出手往他嘴裡塞吃食前大聲喝斥。
  「住手!」任囿面上惡狠狠的,卻更朝床榻深處躲避。「我有重要之物呈與國主,你休得再對我如此無禮!」
  對任囿的舉動似乎感到詫異,只聽男人嘆了口氣,仍是不發一語的靜靜等著任囿說話。
  「你……你聽好了!」
  一字一句,任囿仔細地交代著藥材等細項,見男人終於朝他點了頭,任囿才接著開口。
  「勞煩你,拆了我這袖口。」
  受傷的指尖至今仍然使不利索,任囿無奈地朝男人伸出了手;猜疑的目光迅速在男人眼底掠過,他不甚溫柔的扯開了縫線。
  一翻,一個螺鈿打造的扁盒滾了出來,邊緣封以魚膠,光滑、細小、精緻。那裡頭藏著些藥粉,任囿一直很仔細的帶在身上。
  「那本是我留著救命用的,如今,便先呈與十三皇子吧!」
  男人將手上東西掂量了番,目光彷彿能將它看穿了似的冷硬。
  將尚未送進任囿嘴裡的食物往他面前一推,男人腳步急切的出去了,隔日,便是這般火急火燎的前來質問。
  「十三皇子能否痊癒還得聽天命,但我既來此,便會竭盡人事,只盼天命不負……」
  「那你能治失心瘋嗎?」
  話音未落,任囿手腕就遭男人狠狠拉扯,他吃痛地低吟了聲,帶著疑惑回望著男人。
  失心瘋?
  垂下的視線左右游移,任囿並未回應男人的問題。抬起頭,他對男人嶄露微笑。
  「還未能請教尊姓大名。」
  緊蹙著眉,男人只能鬆開了任囿,視線卻沒有從他身上挪開半分。
  「陳琳。」退了半步,他向任囿抱拳作揖。「威震軍校尉,陳琳。」
  威震軍。隸屬於太子麾下,由蒼瓊全權親率的一支軍隊,驍勇善戰、作風狠戾,宮變後曾聽聞此軍曾與司馬維死戰,卻不知是何緣由令陳琳現身於此。
  「該是國主召見了吧?待我見過國主,再請你與我細說,可好?」
  「……」
  僅是恭敬而溫柔的回應著,任囿竟沒有一絲迴避陳琳問題的意圖。面對這樣的任囿,陳琳嚴峻的神情才總算放鬆了些,他輕點了頭,領著任囿往司馬維的方向前去。
  路上,任囿話家常般的與陳琳攀談了幾句。從陳琳口中聽聞自他走後,嚴爺雖並未受刁難卻一直被監視著,以及司馬維的傷源於反對勢力和他國奸細聯手,迫使司馬維提前領軍掃蕩,敵軍頑抗曠日累時,偏箭傷之毒以所持避毒丹皆不能緩解,以致平定未果。
  遠處,司馬維的身影逐漸清晰,途中那額頭凹陷的怪人伸手將人攔下,方遣走了陳琳,這偌大的皇城竟寂若無人。
  親手解開重重鎖鍊,司馬維將人再度帶到了寒玉棺前,冰冷的視線示意任囿查看蒼星。
  然而任囿不過看了一眼,一個反手便抓住了司馬維的手腕。
  「十三皇子氣血可見的有所恢復,倒是國主您餘毒未清,敢情是不信任敝人所呈藥方?」
  司馬維手中唯一的,那盞為不影響蒼星而僅有的微弱燭火因而搖盪,照亮了任囿的臉。他們靠得很近,從任囿眼中司馬維感覺到某種迫切,那模樣,竟和曾經的蒼星相似非常……
  「放手!」司馬維冷硬的對任囿下達命令。「十三皇子情況究竟如何?」
  「……失禮了,但仍請國主以龍體康健為重。」
  順著司馬維的視線任囿瞧見了自己把著他脈門的手,一時間也甚為尷尬,只得鬆開了他走向蒼星,仔仔細細將人查看。
  「殿下經脈已逐漸活絡,即便如此仍是遠遠不及……敝人愈施之術尚不完善,若無人為其試藥,敝人是萬萬不敢再呈與殿下的,試藥人愈多,對殿下也愈有利,並且……」
  沉吟了好一陣,才又聽任囿一聲嘆息,說:「試藥人,必須是身強體健之人。」
  「全是廢話!」
  早已厭倦聽見醫者在這玉棺前說蒼星已藥石枉救,費盡周折好不容易直到如今才抓住一線曙光,除了確切的答案司馬維都不想聽見。
  一腳踹向任囿膝窩使其跪倒,司馬維睥睨著任囿,暴怒道:「辦不到,就拿命來!」
  「鞠躬盡瘁……」
  痛哭流涕、搖尾乞憐,這些為保命而常見的求饒姿態在任囿身上全然不見,僅是在司馬維腳下俯首,恭順而平靜的持續進言。
  「先前呈與殿下的藥係由一位仙師點撥才得以成事,能否得見仙師雖全憑機緣,但若能求得仙師前來指點,想必有所益於殿下病況。」
  機緣?呵!
  司馬維一聲冷笑,氣運、機緣,是這世上最不能信任東西,憑自己一雙手奪來的才是真的。心道任囿莫不是貪生怕死才拿天道鬼神一類事物虛應故事,司馬維滿腹譏諷卻在任囿沒有一絲虛妄的堅定目光中消散無蹤。
  「此外,敝人還有一事相求。」
  任囿再度拜伏於司馬維跟前,看不見他低垂的臉龐,只聽他聲線平穩的懇求道:
  「近日承蒙陳校尉多方照顧,聽聞威震軍弟兄們身體抱恙,還請國主准許敝人前往查看。」
  「威震軍……!」
  一時間竟想不起任囿說的什麼,隨後,司馬維冷酷的雙眸好似有簇火焰瞬間點燃。
  「你只管做好你該做的,其餘的……我來安排。」
  走向蒼星,司馬維此刻臉上的一抹笑幾近瘋狂。玉棺中蒼星的紅潤起來的面色令他內心激昂,只要能喚回眼前人兒,他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即便獻祭的會是全天下人的血!
  森森寒氣如常將人包圍,冷冽之勢卻更勝以往。任囿克制不住地顫抖,受傷的指尖緩緩攀爬,壓制在微揚的嘴角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