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再以自己為榮?(之一)
本章節 9650 字
更新於: 2022-04-02
03
誓約幸福的雪花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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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也好、目標也好,都是『活著』的人才需要的,心死的人可是什麼都不會再有意義。———天宮.曉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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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就像從來不存在過一樣,也許這就是高科技文明戰爭的殘酷,對於遠離轟炸目標的人而言,戰事結束的很突然。我換上乾淨的睡裙坐在客廳,等待著朝陽照亮窗外的高原青草地,遠方地平線的城市消失後,綿延的壯麗山嵐現在能清楚的收入眼底。
自從傷口癒合後我不會再突然陷入昏睡,直到天明便守在小屋的無線電收音機前,一如繼往都是雜訊,共議國還是沒有發表正式投降廣播,但徹底輸了戰爭已經是確定的事實,或許現在也沒有人能夠發表投降廣播,他們都跟著城市一起蒸發在超過五千萬通用熱單位的火球之中,也是在那天晚上過後,阿米爾就把自己關入了房間什麼事都不做。
「早上了⋯⋯該叫醒主人了。」
暖和的陽光穿過玻璃射入屋內,驅散了高原冰冷的濕氣。我拉開椅子,拿起剛才用暖爐熱好的濕毛巾裝入洗臉盆,通過走廊盡量放輕自己的腳步到了阿米爾的房間。
他對我充滿敵意,我不敢犯錯,所以小心的打開門,讓門板藏著自己的身體,先露出一顆腦袋,深怕再激怒情緒不穩定的阿米爾。
「主人?」
他倚著床頭板,早已經醒來,在經歷那一晚之後他都沒有睡好。
「已經早上了,為主人送來熱毛巾。」
阿米爾沒有回話,眼神透露著疲憊,也許已經無力再發火,但我還是不敢怠惰。
前世的記憶幫了自由國度出生的我很多忙,按照前世那個階級分明的社會,我像記憶中歷史課本讀過的仕女一樣在他床邊跪下,低著頭小心的呈上熱毛巾和洗臉盆,至少以這種態度能減少他對我的仇恨。
他拿走了毛巾按在自己臉上,我放開了屏住的呼吸,為沒有與他冰冷的眼神相會而在心裡感謝。
「主人,我先去準備早餐,失陪了。」
我按耐住自己想加速逃離的步伐,小心的走出房間。
阿米爾還只是成長期的男孩,跟只要有光有水有空氣能產能,與植物類似的貓娘不同,在島嶼首都醫院服務的經驗告訴我,營食不均衡對人族的影響會立即反應在日常生活的表現。有前世記憶的我精神年齡更年長,我是姐姐,照顧好成長期的幼體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另外一方面則是我的私心,害怕被生活混亂造成情緒不穩定的阿米爾遷怒,他像見弒親仇人的表情總是令我顫抖。
我將倉庫裡的罐頭和冷凍食材包依照種類分裝,用能找到的鍋具作出勉強能在人族餐廳供應的早餐。當我把裝有早餐的拖盤端到客廳的餐桌時,阿米爾已經梳洗完面無表情的坐在餐椅上,他的視線令我很不自在,如果是像共議國首都島嶼人民兵一樣,想把貓娘變成所有物的那種病態瘋狂的表情也許還會比較好受,我必須深吸一口氣準備好自己才能走到他身旁。
「早上好,主人。」
端托盤盤的手指緊緊的扣住,讓我不會因為顫抖而讓拖盤中餐具震動發出響聲。
一放下托盤,我就趕緊拉開距離,逃到他對面的餐椅坐下,就算阿米爾什麼也沒做,但我就是會感到害怕。
「主人⋯⋯為主人添水。」
我費了很大的心力才讓自己的聲音能保持平穩。
核打擊短短的時間便結束,但的確有什麼東西徹底的改變,阿米爾好像變得更冰冷更遙遠,而我⋯⋯變得憂慮,隨時擔心著自己可能激怒他。
——我以前不應該是這樣的性格。
我不想承認,但也許⋯⋯曉咲她是真的『死了』,那位內心溫暖的貓娘不見了、那位擁有身為貓族尊嚴的貓娘不見了,但我也不是那個前世跳樓的異世界人類,只是佔據這幅空殼什麼都不是的殘破靈魂。
「曉咲。」
用餐到一半的阿米爾放下了餐具突然叫住我。
「是的主人。」
我坐直身體,他看不見的桌下,雙手已經緊張的揪緊了睡裙。
「身體復原了嗎?」
「只是外表的話,傷口已經完全癒合了。」
「裡面呢?」
「內臟修復完全需要更多時間,但已經不會影響到我了,主人,我已經不會突然的陷入昏迷,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我小心的從瀏海的縫隙看了一眼,阿米爾正表情嚴肅的盯著我,很不巧的與他對上了視線。
「曉咲。」
「是!主人!」
我躲開他的視線,緊張的聲音也跟著提高。明明他是人族男性幼體未變聲的嗓音,不該感到威脅,但是卻讓我有種被共議國軍警盤問的感覺。
「為什麼耳朵是垂著的?」
我驚嚇的豎起耳朵。想到了要注意語氣,但是卻沒顧慮到最能直接暴露我情緒的外表。
「這是⋯⋯我平時就是這樣,請主人不要在意!」
我努力的編織起謊言,但過於慌張的肢體語言暴露了我的真實想法,從來都不可能騙過阿米爾的眼睛。
他還是問了我最不想回答的問題。
「妳在害怕我嗎?」
「沒有的事⋯⋯主人。」
「看著我。」
「主人?」
「我說看著我。」
他沒有起伏的語氣逼著我就範,在對上眼的瞬間便再也藏不住一直壓抑的情緒。
「曉咲,誠實的說,妳在害怕我嗎?」
「我、我⋯⋯我很怕⋯⋯主人。非常的對不起!但是我⋯⋯沒辦法⋯⋯」
我閉緊雙眼等待著處罰。之前就因為像弱勢者的態度而讓他生氣,現在我又再犯了一樣的錯。
「我並沒有生氣,曉咲。」
「主⋯⋯主人?」
我小心的先張開了一隻眼確定他說的是事實。
「妳明明只要有那個想法,反抗我是很容易的事。」
「我⋯⋯我做不到,我無法做到。」
「為什麼?」
「⋯⋯我不知道。」
我回答。之前用冰刺插死島嶼人的感覺是人族口中的惡夢,我不敢再做出同樣的事,但也許是更根本的原因,現在混亂的內心讓我不可能將靈力用於攻擊,我連用肉體反抗的想像都無法做到。
「妳為什麼會不知道?」
我低下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算了。」
阿米爾嘆了口氣。
「妳沒有害怕的理由,我說過我不會傷害妳⋯⋯」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聲。
「主人?」
「沒事。抱歉,那天打了妳,還罵妳是惡魔,說了很多對貓娘過份的話。」
阿米爾起身推開椅子,我無法相信自己聽的話。
——他,在向我道歉?
「我到外面去吹風,別來找我。」
他丟下了早餐,打開了小屋的大門,早晨冰冷的空氣跟著風灌了進屋。
「妳準備一下,我們明天要離開這裡,得開車走很遠的路,我會再帶妳到村落裡搜集妳需要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呼,我只是想說,早餐很好吃,曉咲,謝謝妳了。」
——那是什麼意思?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無法想像這是一直仇恨貓娘的島嶼人會說的話,聽起來⋯⋯好溫暖。
——好溫暖,為什麼呢?
目光追隨著窗外在草地上站著舒展身體的阿米爾,我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感覺,但好像又什麼產生了變化,在心裡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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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了下午,我盯著櫥櫃裡的玻璃罐,把沒有過期的醃漬食品取出裝箱,為明天遠行做準備。
「好了。」
玻璃反射著湛藍色的瞳孔,我從木梯上下來,將最後一瓶醃漬蔬菜收到木籃之中。
「曉咲,妳來試一下這些衣服妳能不能穿。」
廚房的木門打開,阿米爾手中抱著折好的衣服進來。
「我知道了主人。」
我放下手邊的工作接過了衣服。
「在這裡換嗎?主人?」
他站在原地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所以我將衣服暫時放到桌上,掀起自己的裙擺讓尾巴從裙下穿出。只有一種性別的貓族是無所謂,依照人族還有前世的常識是應該要使用更衣間,不過之前沾滿血的那幾件裙子還有內衣都是阿米爾在我昏睡的時候幫我換下來的,全身也已經被他看過,因此我也並沒有那麼在意。
「曉咲⋯⋯在這裡或回房間換都可以,我先出去了。」
阿米爾的視線從我的身上移開,轉身關上了廚房的門。
有一度自我意識過剩的以為他會像其它人族一樣在意看見貓娘的身體,但阿米爾的話,就算是被世界公認最可愛的物種,大概看到也只會覺得貓娘很礙眼吧?
肩帶解開後裙子落到了地上,不過被負面想法纏心的我沒有立刻蹲下將它撿起。我第一次覺得貓娘被世人稱頌的外貌是缺點,不像人族的臉孔只是會讓阿米爾時時想起我是帶領世界政府消滅他出生國家的敵對物種。
我拿起阿米爾為我準備的衣服,因為只能收集自村莊裡女孩沒帶走的生活用品,阿米爾幫我準備的都是能讓尾巴穿過去的裙裝。在我出生之前,自從共議國前身的民主國家文化也開始衰退,基於種種理由與貓族的移民協定便中斷了,所以共議國並不會製造專為貓娘設計的特殊衣服,成衣的材料技術也是另一個阻力。
「好像有點不一樣⋯⋯」
我換上了其中一件裙子,打開了廚房的門,用門板遮住一半的身體。與我想的沒錯,阿米爾正倚著牆等著。
「主人特意為我找了材質好的衣服嗎?」
「我剛才去一等公民的家收集到的,都是丟棄的衣服,但是之前穿那些破衣服髒又舊,妳看起來就是一團灰塵的毛球,現在好多了。」
「謝謝主人。」
我小聲的感謝,雖然他的理由只是想讓我不會看起來那麼礙眼而已,但還是有一道溫暖流過心靈。
「趕快把其它的衣服試完,我還需要妳幫我把生活物資運上貨卡車,還有⋯⋯頭髮整理一下,我不喜歡看到漂亮的髮色因為不打理變得難看。」
他語畢出乎我意料的露出了顛覆他平時印象的微笑。
「好的⋯⋯主人。」
被另外一種意義嚇到的我逃脫似的躲回進了廚房,不知道阿米爾自己是否有意識到,他的話中藏著的並沒有都是敵意。
也許阿米爾的心情變好了,但是我還是不敢將他現在的好心情當做未來的常態,快速的把衣服都試完。可能阿米爾在之前為我換衣服還有包紮傷口的時候把身體摸透了,所以準備的衣服都很合身。
「主人,之後我該做什麼?」
換回原本的裙子後,我到客廳找到了正在將行李裝箱阿米爾。
「先把乾燥的食品都移到客廳,早晨會起霧受潮就會壞掉,明天一早再搬到貨卡車上。」
他從架上取下了一個強化塑膠製的長方形盒子,鎖住盒子的金屬機關彈開,我看見裡面靜靜躺著的一把共議國軍隊制式的半自動手槍。
「怎麼了?」
「唔沒什麼⋯⋯」
我搖了搖頭,裝作沒有看到內容物。
「放心,裡面還沒有填裝子彈,我不會用這個對妳還有貓娘,反正戰爭也已經輸了。」
他拿起槍隨意指著地板,跟擔心的我相反,輕描淡寫道。
貓族聯繫邦長大的人族幼體是不會拿槍的,人族的孩子應該是要好好享受人族短短一生中的喜悅⋯⋯雖然由在十一歲將靈力用在殺死智慧生命的我來說很沒有說服力。
「我們要去哪裡?」
「南方。」
他看了我一眼又補充說。
「不是危險的地方,但我習慣給自己一個保險。」
阿米爾嚴肅的完全不像我認識的人族幼體。
——南方⋯⋯
「想到什麼了?」
他的眼睛很敏銳,立刻就捕捉到我拚命藏著的動搖。
「沒有事的,主人,我這就去把儲藏室的物資移出來。」
我說著轉身要往走廊離開,但手腕立刻被他給抓住。
「曉咲,南方有什麼?」
只是一句話,剛才的暖意便被驅逐。
「唔⋯⋯沒有什麼喔?」
我別開視線,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但他抓住我的手按到了牆上。我被阿米爾逼入了絕境,雖然他的身高意外的沒有超過我,我卻有種被人族成體緊緊盯著的錯覺。
「別把我當小孩子耍,妳想到了什麼?」
——阿米爾好可怕。
剛才在他身上找到的一點溫暖因為冰冷的聲音失去了溫度。
「什麼都沒有,主人。」
被逼到牆角的我知道暴露無可避免,但是在這裡回答的話,等待我的後果也許會更嚴重。
「那我換個問法,妳在害怕什麼?」
我搖搖頭,咬住了唇。
「是自由聯邦嗎?」
我再次別開了他審問的視線,被他逼近答案時好像肺部被水泥牆給重重壓住,難以呼吸。或許他心情好的時候會樂意對我像對待一位人族女孩,但是我終究是比俘虜地位更糟糕的身份。
「看來是找對方向了,告訴我答案,我不會生氣。」
「主人不知道比較好。」
「不要告訴我應該知道什麼,把妳知道的都說出來,曉咲,告訴我,南方到底有什麼?」
「⋯⋯聯合部隊預計會從島嶼南方還有⋯⋯北方島鏈登陸,這是從開戰對共議國實施通訊干擾後,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事,只是沒讓共議國軍方知道。」
我才剛說完,阿米爾的臉上便被陰霾覆蓋,又變回了令我害怕的憎恨語氣。
「⋯⋯那些叛徒,二等公民就算了,還敢作為一等公民,原來他們⋯⋯那些背叛者,全都是為了這個理由遷往南方。」
我不知道他憤怒的理由,但所謂的『他們』大概就是指這個村莊原本的居民。
「還知道些什麼?」
「這是全部了。」
「沒有別的了?」
我垂下貓耳點頭,只是這樣就變得憤怒,我不敢告訴他更多我對後續發展的猜想。
「妳不告訴我這個情報,是想從我這邊獲取什麼?」
「我沒有想獲取⋯⋯任何東西。」
「是想借我的幫助,找機會聯絡世界政府聯合軍嗎?」
「沒有這麼⋯⋯想過。」
「那為什麼隱瞞?」
被他一次一次的懷疑,弄得我有點想哭。從失去重要的人之後,我早就沒有想回國的想法,曾經很清楚的,對未來路線的規劃已經亂成了一團,我已經夠絕望了。
「主人⋯⋯我不知道回聯邦⋯⋯我還能做什麼?我沒有想過要聯絡世界政府聯合軍。」
「為什麼不這麼做?」
「我想不到理由⋯⋯這麼做。」
我以虛弱的微笑來掩飾想哭的心情,被他給按住的手臂一陣陣的刺痲感更是讓情況變得更糟。
「請主人,就當做這樣⋯⋯拜託,請不要再問了。」
——那樣你會被聯合軍擊斃的。
當阿米爾擁有槍的那一刻,在國際社會上他就是被證實的共議國民兵,有鑑於民兵對於非政府組織的無差別攻擊,我不認為有任何仁慈會留給他,即便他還在成長期。其次,使役自由象徵的貓娘是不可饒恕的罪過,那些視貓娘為偶像的聯繫邦人族士兵會有何反應,我不敢想像。
他盯著我好一會才放開了抓住我手腕的手,最後嘆了一口氣,似乎是放棄追問了。
「我就暫時當做這樣吧。已經說過了,我不會傷害妳,所以別給我那種看了就煩的害怕表情。這場戰爭,已經結束,我只是想弄懂人造衛星被擊落後,在共議國我一直無法知道的事情。」
阿米爾放開了我的手,將剛才的手槍收回了塑膠盒子關上,他的語氣變得平靜。
「我們還是得往南移動,島嶼中心的大城市都已經被夷平,只有這個選擇。到時候遇上聯合部隊,如果妳想離開的話,我不會攔妳。」
「是⋯⋯」
我沒法好好回應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的話,只是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將皮下出血的手腕用令一隻手蓋住藏在身後,演化優勢讓人族的握力一直都比貓娘強上數倍。
「對不起弄痛妳了。」
他盯著我藏在裙擺後的手腕低下了頭。
「主人,請不要道歉,是我的身體太脆弱了,只是小傷,很快就會復原了⋯⋯我去把其它的物資移到客廳。」
我再次把剛才的藉口搬出來使用,強忍著淚水以最快的速度逃到了走廊盡頭的儲藏室。
——好可怕。
因為收到新衣服便以為阿米爾心情好轉的我實在是太放鬆了警覺,早上才發生過的事情又再次重演,這都是我的錯。
在這片土地沒有希望,不論如何,潛意識中對他而言我們都還是敵人,話語可以是美麗的但無法改變這個事實,我悄悄的與自己約定:要徹底封印我仍在奢求溫暖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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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我們離開了高原小屋向南方移動,我縮在副駕駛坐靠近門一側窗邊表面上看著窗外景物變化,實際是與阿米爾拉開距離。或許是因為昨天的事情,一路上他沒有跟我搭話,可以不用思考如何回應的我在心裡送上感謝。
太陽落入地平線之下後,車子駛經一個有接近小型城市規模的村莊,此時的溫度較先前溫暖,道路兩側開始可見零星的闊葉木,不知不覺間已經離開了高原。
「曉咲。」
車子在村落的入口檢查哨前放慢了速度,這是整路程上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因為不知道他想做什麼讓我很緊張。
「⋯⋯主人,有什麼吩咐?」
我不情願的將追逐天空初升起星星的雙眼移回車內,面對對我沒有善意的現實。
「把這個蓋住身體。」
他從駕駛座不遠的收納盒中抽出一條與我瞳色接近的緞帶和一個棕黑色布織斗篷扔到我身上。
「別被看到耳朵,還有緞帶綁到脖子上。」
我聽話的用斗篷包覆我的身體,不過要將青藍色緞帶係到具有契約意義的脖子上我有些猶豫。
「主人⋯⋯係上緞帶是為什麼?」
「只是形式上的東西,緞帶代表侍奉一等公民的二等公民,能證明妳是我的東西,不想被其它島嶼人找麻煩就好好配合我。」
本來就把貓娘尊嚴給丟掉的我一下就將緞帶係到了脖子上,比起阿米爾要我配合的理由,緞帶代表的意義才讓剛才的猶豫消失,尊嚴對我來說已經變成很遙遠的概念,既然什麼都沒有,就無需猶豫。
「不為自己反抗一下嗎?」
看到我一口氣之間係上緞帶動作,阿米爾臉上的表情有些訝異。
「妳不懷疑這可能是我想要妳服從的手段嗎?」
「那樣也⋯⋯沒關係,主人覺得高興,就是曉咲我的高興⋯⋯我理解主人要我這麼做的理由。」
不會理解我的米爾還是以訝異的眼神打量著我,雖然他很快就又用嚴肅的表情隱藏。
車子在檢查哨被攔下,一個年紀看起來與阿米爾相仿的軍服人族女性幼體上前敲了敲玻璃要阿米爾打開車窗。
「什麼身份?為什麼來這個村子?」
車窗才剛放下她便以沒有情感的語氣質問。她提著擴充握把的改造手槍保持警戒姿勢,用冰冷的眼神快速掃過車內,我將她與阿米爾一樣歸類到不想惹火的名單之中。
「少年民兵十一兵團小隊長,統帥獎勵榮譽兵:阿米爾.可汗。首都已經確認被毀,我希望能在這個村莊接受庇護,有什麼問題嗎?」
阿米爾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印有共議國國徽的鍍金徽章和一張軍證,我之前沒有注意,但阿米爾在民兵中的地位或許非常的高⋯⋯也就是戰爭開始後會被許多貓族聯繫邦列入無人機獵殺名單的對象。
「報告長官,沒有。但是你旁邊的乘客⋯⋯」
「她是我的奴僕,怎麼樣?沒看過奴僕嗎?不然我還要找個年紀比我大的?」
阿米爾指著我脖子上的緞帶感到厭煩的説。
「對不起,是我見識不足,長官。」
她低頭道歉,但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瞬間她好像對我露出了憐惜的表情,我本來以為島嶼人的軍人早就將這種情感跟著他們過去的文化一起埋葬在歷史之中。
「我可以過去了嗎?」
「長官請,進入村莊後向右轉,路底有一間旅館,以往路經這個村莊的旅人都會在那家旅館休息。」
她在為阿米爾指示方向後退開了一步讓出道路,沒想多說的他也拉上了貨卡車的窗戶便駛入了村莊,後照鏡裡他反射的表情很複雜,我無法理解。
「曉咲,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他沒有來由的突然說了一句。
「我不知道主人是指什麼?」
「妳⋯⋯算了,等下到旅館可以分房住,但是我不能保證妳的安全,這裡人族很多,或者妳同意和我一起住,妳自己決定。」
「人族是危險的意思吧?」
我貼在車窗看著街上經過的人族,或許是因為人族成體大多葬身在遭核打擊軍工業密集的城市還有戰場前線,所見的機乎都是人族幼體,但是這並沒有讓他們變得比較不可怕,當初攻擊醫院的民兵中也有許多人族幼體。
「我與主人住。」
「⋯⋯妳覺得沒問題的話就好。」
阿米爾的臉上掛著的仍然是那個我不懂的表情。
抵達旅館後阿米爾迅速的辦理住房手續,不過到了談定金額的部分就產生了爭執。
「如果攜帶奴僕,請支付額外的清潔費用。」
旅館櫃檯的男性人族重申了剛才的話。
「我說過她不是那種奴僕,別給我用那種眼光看她!」
阿米爾用機乎要殺人的聲音怒吼,但櫃台人員還是不改之前的態度。
「你要怎麼使用她、毆打她、侵犯她⋯⋯」
我拉緊了斗篷盡可能的讓陰影蓋住我的臉,縮到了阿米爾的背後以躲避旅館櫃檯打量商品一般的視線,然而身高比我矮的他無法好好藏著我。
「這都不在我的管理範圍,但是上一個住房的房客也這麼說,我不能給你優待開出特例,就算你是榮譽士兵。二十金。」
「你是在污辱我的人格嗎?還有二十金太貴了!只是一間鄉下旅館,在都市才敢開到二十金,你們還有照法律經營嗎?」
「戰爭時期,物價不一樣了,先生,這個村遵循曼尼許士官的管理,所有人都知道這些金沒有過去的價值,你到其它旅館也一樣,支付二十金,現在你要住還是不住?」
「二十金!就二十金!」
阿米爾仍下裝金幣的布袋,實心硬幣敲在木製櫃檯上放出清脆的響聲,他一把抓走了房卡狠狠的威脅道。
「但你不準給我用這種眼光看她。」
「喔,我沒有惡意,但是那女孩似乎也很怕你呢?不過⋯⋯我只是一個顧櫃台的人,你是顧客,你說的算。」
他話裡滿滿的刺讓阿米爾的怒氣上升到一個新的層次,不過這一次阿米爾看了我一眼,不知為何忍了下來。
「我們走。」
阿米爾抓住了我的手牽著我離開大廳,雖然動作看起來粗暴但這一次他的力道很輕,是為貓娘顧慮的力道。
「喔喔,這來了,是以為自己能搞到奴僕就了不起的傢伙。」
「不就只是能使喚二等公民,以前我路在上找隨便就一堆。」
經過餐廳時我聽到身穿軍服的四人組的島嶼人聲音,對著我們吹著嘲諷意涵的口哨,一字一句皆是針對阿米爾。
「說什麼呢,你還不是一個女孩都弄不到。」
「要是能搞到她⋯⋯真可惜了那女孩,我來多好。」
最後一個人族充滿慾望的視線直對著我,在上一世我也沒有這種經歷,好像皮膚被舔過一遍的感覺噁心的令我無法動彈。
「曉咲,別聽他們的。」
阿米爾低語,用身體擋在我與島嶼人之間。
四人組坐在餐廳完全喝醉,桌上一瓶瓶倒歪的酒瓶,雖然是接近人族成體的年紀,但就算是身體完全成熟的人族成體,用酒精將自己變得神智不清在貓族聯繫邦無法想像,人族應該是更正經的物種。
「這種年紀你也下的了手⋯⋯不過這個貨色真的不錯。」
「怎麼你也這麼說?你這傢伙,也是一個樣嘛?」
「不過他是來旅館炫耀的嗎?那小子也太囂張了。」
「是啊!應該教教他誰才作為前輩!」
幾人無視我們的對談徹底激怒了阿米爾,他停下腳步,兩根手以威脅的手勢指指著四人,低聲怒道。
「別當我聽不到!你們這些雜牌兵!還有沒有共議國士兵的尊嚴?給我把話收回去!」
阿米爾展現出超越他年紀的威嚴,有一瞬間四人組停止了嘻笑,但是很快他們又開始嘲諷。
「那沒長大的傢伙是想要糾正我們嗎?」
「就憑他?」
「你這笑話真有趣。」
「話說回來,就算搞到了奴僕也不知道怎麼使用吧?哈哈那矮個子⋯⋯」
被徹底惹火的阿米爾拖著我的手快速離開了現場,他們嘲諷的聲音消失在電梯門之後,阿米爾放開我的手,直到進到房間的路途都沒有和我說話,成為衝突中心的我也始終低著頭不敢看阿米爾的臉。
——不管是你還是其它的島嶼人士兵,為什麼對什麼事都表現的充滿敵意?
若有能回答出這個答案的一天,也許就從來不會有戰爭發生,我也不會淪落至此。
「曉咲,妳先去換洗,行李我自己整理。」
進到房間後阿米爾坐到房間唯一的雙人床邊,臉上的不悅阻擋不了長時間駕駛的疲憊。
「主人⋯⋯」
我撥開自己的肩帶,連衣裙落下了一半,我一時感到有些絕望。
「有什麼事?」
「你要⋯⋯使用我嗎?像他們說的一樣?」
「不會,妳安心吧。」
他像活了許久的人族晚年體沈重的嘆了口氣,把新衣服丟給我。
「把緞帶摘下來,別亂想,梳洗去。」
我抱著衣物還有不安穩的心情進了浴室,在關上門之前,較人族靈敏的貓耳捕捉到他的低語。
「⋯⋯共議國不應該是這樣⋯⋯為什麼不信任我?曉咲?」
他的聲音消失在門後。
我打開了水龍頭,讓水把混亂的腦袋冷靜,自來水拍打在石地板的水聲將浴室形成一個不受其它聲音干擾的世界。
他說的並沒有錯,我不信任他,就連剛才問他的話,本質上都是為了自保向他施加的心理壓力。雖然我對他的恐懼並非騙人,但在失去重要的人後,我無所依靠、也變得大膽,除了還是會感到害怕外,已經能很平靜的接受所有會發生在我身上的各種痛苦⋯⋯我在試探他傷害我的可能性。
始終我不懂的是:為什麼阿米爾會對我的反應感到在意。
——我們是敵人吧?對他來說。
我頭向前傾靠著磁磚牆壁,讓從上灌澆的水打濕耳朵與尾巴,腦袋各種想法吵雜成一團,身體一放鬆幾天以來經歷的挫折便席捲上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不知道如何面對現實的一切,自殺的前世也沒有任何能教會我如何面對這些痛苦的勇氣。
迷迷糊糊的梳洗完,我卻覺得更加疲累,沒有心情像貓娘一樣好好的梳理頭髮,隨意的用靈力操縱空氣烘乾,套上睡裙就當作整理完畢,但感到疲累的並不只有我,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阿米爾已經仰躺在雙人床上睡著,他的呼吸很沈重,睡的並不安穩。
「主人?」
我把先前穿的衣服放到行李箱上後走到窗邊試圖叫醒阿米爾,他大概在我進浴室後便睡著了,沒有照他說的整理行李。
「主人,可以洗澡了。」
阿米爾翻了身,並沒有醒來。人族跟前世一樣是會做夢的物種,也包括惡夢,不能夠使用靈力,因此恐懼不只是來自於現實還有內心,我看見他的手在顫抖,眉毛糾結的樣子已經不是嚴肅的共議國民兵,只是一位還在成長的人族幼體。
「主人⋯⋯阿米爾。」
我知道睡夢中的他聽不見,第一次的叫了他的名字。
「我好怕,好多事情⋯⋯未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你與這個村莊的人族都是,我不可能信任你,但是我,並不討厭你。」
我在他身邊躺下,鼻尖輕輕的點了一下他的手指。閉上雙眼,在他身邊以貓娘最習慣的姿勢屈膝側躺捲縮成一團,利用靈力調整腦波模擬人族睡眠的狀態。按照前世的經驗,當對明天感到迷惘的時候,睡眠是最好的選擇,雖然不能夠讓不安明朗但是可以逃避。
——要是我可以勇敢一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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