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愛心筆

高鐵站前人潮如織，一名穿著名校制服的少年，胸前掛著學生證，俊秀白皙的面容，一臉靦腆的微笑，耐心地向每個經過他面前的人兜售愛心筆。
「先生，您好。可以耽誤您一點時間嗎？」少年禮貌地請求。
「不用了，我趕時間──」拖著行李箱的旅客腳步匆忙，出口拒絕到一半，眼角餘光閃過少年的五官，前進的腳步不由驚艷地一頓，這一佇足，讓少年有了機會。
「您好，我們是為ｘｘ公益募款，為減輕弱勢家庭的經濟負擔，分擔孩童的教養壓力，我們基金會推出助學計畫，鎖定單親家庭的子女，為免他們淪為『弱勢世襲』，今天若能有您的參與，以行動購買愛心筆，為這些弱勢人們盡一份心力，相信這愛心的花朵一定能遍滿整個台灣，讓真正需要的人得到幫助。」
即使現在媒體已揭穿愛心筆的詐騙行徑，但眼前的少年眸光正直，清晰標準的語調，不卑不亢，徐徐地提出訴求，透著大慈大悲的佛憫氣息……心中的懷疑在少年面前顯得如此可鄙不堪。
……應該不會是騙人的吧？
少年額上的汗珠，沿著太陽穴滑落在頰邊，閃爍著無私的光芒，胸前掛著名校學生證，彷彿提供了某種可信度，旅客遲疑著是否該購買，前方的時鐘正切換到溫度……三十七度。
無畏夏日的炎熱，少年眼神似飄向了遠方正受著苦難的孩子們，聖潔而崇敬……
旅客無條件地投降了，從錢包裡拿出一千元給少年。
「謝謝您。」少年漾起開懷的笑容，「請稍等，我找您八百零一元。啊……對不起，我這邊只有三張零鈔，您稍等一下，我去前面的超商換，馬上就回來。」
這、這麼誠實……太讓人感動了。
「……不，不用找了！」
「不行，這怎麼可以！叔叔您等等，換錢一下子就好了，我很快就回來。」少年固執地說。
「沒關係，都給你吧。」旅客為自己的日行一善感到開心，雖花了錢，但得到救贖的彷彿是自己，一股溫暖如天賜的甘霖潤澤枯槁的荒田，在心靈綻放出福字的嫩芽。
施果然比受有福。
……
是「騙滿」整個台灣吧？
閻力成在高鐵出口站外等車來接送，沒想到倒是免費觀賞了一齣好戲。
現在台灣詐騙滿天下，可是能將詐騙過程搞得這麼高雅有書香氣的，閻力成倒是頭一次看見。
「力成，抱歉，我來晚了。前面在遊行，路上管製得亂七八糟的，我繞了好大一圈才到車站。」黎偉正快步向前。
「沒關係，先歇著抽根菸，我們等等再走。」閻力成拿出菸，點著火，而後深吸一口，壯碩的胸膛因而鼓起，完整地將不健康的煙霧納入肺裡靜靜繚繞，再一點一點地悠然吐出。
黎偉正露出疑惑的目光，閻力成咬著菸，下巴朝賣愛心筆的少年指去。
半小時過去，在一旁觀察的黎偉正脫口稱讚，同時也不禁怨嘆，「這小鬼，不簡單啊。一個……兩個。又有人向他買了，三個。不到三十分鐘，這小鬼就賺了上千元。錢這麼好賺，我們年輕時又何必拿西瓜刀去幫老大討債，半夜還忙著躲監視器戴口罩提著桶子去債務人家門口潑糞，比起這小鬼，我們當初簡直弱爆了。」
時代真的不一樣了。
又一個受害者掏出錢購買愛心筆，少年彎下腰鞠躬時，靦腆的眼神閃過一絲狡獪，那一瞬間，被閻力成逮著正著。
閻力成眼睛變得深沉，隱隱躍著暴虐的興奮氣息，但隨即在社會閱歷多年的掩護下，快速地用文明將原始的野蠻包覆起來。
路人看到的閻力成外在就是一位成功的社會人士，相貌堂堂，英姿煥發。
沒有人想像得到，在這樣的外表下，閻力成是從社會底層的混混一路往上爬，由投資房地產獲利翻身，積攢出現在過人的身家。

◆◇◆

不用繳保證金，也不用花錢買產品，賣幾支就算幾支，當天回來就拆帳。看你的手段和話術，我們這邊有人一天就賺個好幾千。

真是低本的好生意。周旻臣小心地隱藏住嘴角的笑意，默數今天的成績，應該有三千五了吧，抬頭看著牆壁時鐘，四點多了，他該回去了。
高鐵班次多，流動的人潮也快。
周旻臣抽抽鼻子，一股刺鼻的菸味順著風向鑽進他的鼻腔，令他忍不住皺起眉，那討厭的人一直抽菸，害他也跟著聞了好久的二手菸。
彷彿查覺到周旻臣的不悅，立在柱旁的高大男子歉疚地朝他點頭，指著自己的菸道：「不好意思，煙熏到你了嗎？」
「還好，沒關係的。」周旻臣話是這麼說，不過在男子朝他走來之前，他巧妙地讓眼眶紅了一圈，還故意輕咳兩下，以示自己被菸毒害得不輕。
眼睛快速掃射過男子一圈，看起來很高級的西裝，手提的公事包和腕上的手錶看起來也很昂貴的樣子……十五歲的周旻臣知道的名牌就Ｇ、Ｃ、Ｌ開頭，其他的全憑感覺判斷。
跟在後面的另一名眼鏡男子，一身行頭看起來也不差，手上拿的是某名車的晶片鑰匙。
兩人相貌一個粗獷，一個斯文，但身材都很高大，舉止間，不經意流露出一種有錢人即使低調也無法掩飾的傲慢感。
是兩頭肥羊！周旻臣眼睛一亮。
「你沒事吧？」
「叔叔，沒關係，我只是對菸有一點過敏……咳咳，很快就好了。」
跟著走過來的黎偉正腳一顛簸，他趕緊低下頭，檢查光潔皮鞋上不存在的落塵，好掩飾嘴角不受控的抽搐。
這小鬼不簡單，也太會裝了，一秒入戲，錢途無量。
「一時犯了菸癮忍不住，真是不好意思。」閻力成滿懷歉意，讓眼神巧妙地停留在周旻臣肩上揹著的大袋子。
見對方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周旻臣趁機將說了一整天的台詞再次搬出。
「您好，我們是為ｘｘ公益募款，為減輕弱勢家庭的經濟負擔，分擔孩童的教養壓力，我們基金會推出助學計畫，鎖定單親家庭的子女，為免他們淪為『弱勢世襲』，今天若能有您的參與，以行動購買愛心筆，為這些人們盡一份心力，相信這愛心的花朵一定能遍滿整個台灣，讓真正需要的人得到幫助。」
近距離下，少年雙拳悲傷地緊握，端正無瑕的臉孔，黑白分明的雙眼泛著不忍的水氣……只要一眨，彷彿將為所有受苦的弱勢蒼生落下淚來，偏偏那水氣在眶上流轉，硬是沒掉下來，但效果卻比流淚更煽情。
乖乖！不得了！真的不得了！
黎偉正動容，難怪力成今天有這興致站上半小時當壁上觀，這樣優質的小鬼，究竟幾歲會入獄接受人生第一次的震撼教育？
「現在的台灣的確需要多一點像你這樣熱心的學生站出來，為弱勢發聲，一支筆多少錢？」閻力成很乾脆地拿出厚實的皮夾。
周旻臣在心中快樂地歡呼：「耶！」可惜他的興奮很快就被失望取代。
因為皮夾裡面只有一張佰元紅鈔，其他都是信用卡和金融卡。
畢竟年紀小，眼神難免因為情緒的起伏轉折而閃爍，道行還太淺的周旻臣自身沒有發現。
「偉正，拿一千元給我。」閻力成闔上皮夾。
黎偉正摸著口袋，臉色一變，低聲喊道：「糟了！我皮夾放在車裡！」
「你也太不小心了！現在治安這麼差，你居然就這樣將皮夾放在車內，不是讓人覬覦嗎？」閻力成譴責。
「我想說車停一下，接到你人馬上就走，一時就忘了……」黎偉正急道，手指著停車的位置，一副恨不得立刻拔腳衝過去看皮夾還在不在的樣子。
「要不這樣好了，這位同學，麻煩你跟我們到對面停車的地方一下，為了能幫助更多弱勢的人，這些筆我全都買了。」閻力成展現十足的捐款誠意。
全……全部！周旻臣腦中快速計算袋子裡還有多少套筆，好像……還有五十幾套，乘以一九九元……有一萬多啊！
周旻臣財迷心竅，一方面也仗勢外頭人多，車站內外都有警察巡邏，而且這兩人衣冠楚楚，看起來一副很好宰的樣子……
小獵人跟著待宰的兩頭肥羊相偕越過馬路，眼鏡男子用晶片鑰匙打開車門，挪身進入駕駛座，打開置物箱，拿出一個用牛皮紙包的紙袋。
閻力成瞪著黎偉正，沒帶皮夾當然是假的，可是某個混蛋還真把從銀行領出來的錢放在車裡。黎偉正吐吐舌頭，別過視線，假裝沒看到後視鏡那雙充滿殺意的眼睛。
牛皮紙袋裡頭一疊疊厚厚的藍紫色千元鈔亮花了周旻臣的眼，鬆弛了他的防心……
「一萬元夠嗎？」黎偉正拿出一疊鈔票，作勢抽出。
「夠了──」周旻臣本能地手往前伸，半個身體不知不覺地彎入了車內。
這時，閻力成抬高手，手刀輕鬆一個起落。
周旻臣感覺脖子傳來劇疼，暗叫不好，眼前隨即一黑，失去了知覺。
「人為財亡。」閻力成將昏迷的少年挪進車內，跟著進入後座，砰地關上車門，「偉正，到山上的別墅去。」
別墅可以遙控開啟自動門直接駛入車庫，沒有人會發現他挾帶了一名少年。在大樓的話，攙扶著一名不醒人事的少年行走，太惹人注目了，大樓的監視器也是一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