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初見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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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15
在這個異世界裡,地位低下的國家,就連地牢都很寒酸。

這是千草子在見到地牢大門時唯一的感想。

僅僅只是用粗一點的木頭做成的柵欄門,感覺上只要稍微用點力氣就能把它們從連接處給拆下來,其堅固程度令人堪憂,牢房本體大概是用泥土混著樹葉之類的材料做成牆,簡單的分隔成兩間,格子狀的柵欄裡,一名侍女在聽到聲音後從漆黑中走了出來,但是即便不用看見她,千草子也已經從空氣裡聞到了她們的緊張不安。

不過,竟然真的能聞到味道啊。我的鼻子。

打從車禍之後,這段時間以來,她的鼻子功能就一直處於只能用來呼吸這樣的狀況而已,現在能聞到氣味,還能辨識強烈的情緒,感覺真是微妙。只是又似乎並不只是聞到而已,從醒來之後,千草子就覺得那些氣味互相摩擦的聲音很吵,從它們相撞的頻率跟聲響,就能夠猜得出是什麼心情了。

……吵得她都開始要煩躁起來了。

「千草子殿下,這邊——」

紅火蟻盡責地為千草子帶路,有他走在前頭,所有長腳家蟻侍女和守衛都是恭敬的避開,甚至在紅火蟻開口前就已經把地牢大門打開。千草子深深感慨著,自己還沒真的認識這個世界,倒是已經徹底明白了「階級制度會吃人」這句古語並非前人胡說八道。

沿路一邊聽了紅火蟻的說明,千草子大致可以理解長腳家蟻蟻后待在地牢的原因,除了她並未通知蟻族女王便召喚了千草子之外,還有「進行召喚之後沒有積極尋找,導致召喚者虛弱受傷」的罪名;在蟻族,私自召喚的罪名並不大,很多蟻族都嘗試過,大不了罰罰錢,但是召喚了卻不去尋找會隨機出現的召喚者,這就是大罪了。

「畢竟召喚者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是舉足輕重的存在,讓召喚者在對一切完全陌生的狀況下遊蕩,可能會產生相當嚴重的後果。」紅火蟻是這樣對千草子說的。

但是、既然召喚者舉足輕重,那不應該是「私自召喚」是大罪,「沒有好好照顧」是小罪嗎?為什麼顛倒了?而且她的傷再怎麼看都是在來到這裡之前弄出來的吧,隨著落雷下來的傢伙假使真的受傷,那八成也是一團焦炭等級的燒燙傷才對。

懷著這樣的疑慮,千草子決定放棄去搞清楚這話中奇怪的地方,各有各的風俗民情,蟻族習慣這樣就這樣吧,因為他們已經停在關押蟻后的牢房前了。

「……紅火蟻閣下,您到了這裡,是不是代表本宮的罪名已經確立了?」

勉強維持著平靜的女聲從角落傳來,既然會用「本宮」自稱,看來長腳家蟻蟻后確實是被關在地牢裡了。千草子有些無奈,為什麼召喚自己的人會是個罪人呢……不,她應該安慰自己換個方式思考,至少不是什麼有著奇怪癖好的大叔或殺人魔,既然是一個國家的君王,按照小說或遊戲裡面的設定,她會被召喚來的目的也不過就是「請拯救這個世界」這種堪稱勇者般的理由,這樣就已經是萬幸了。

雖然千草子並不認為自己辦得到那種事情。

「並非如此。」紅火蟻回答著在牢房漆黑角落裡的那個身影:「千草子殿下想要見見妳,給予妳分辯的機會,妳該心懷感激。」

停頓了數秒,千草子甚至懷疑是不是對方沒有聽清楚紅火蟻的話,又或者是這樣的用詞對蟻后這種地位的人太失禮,對方才毫無反應。

然而事實並非千草子所想的這樣,此時此刻的長腳家蟻蟻后,在陰影裡緩緩抬起了頭,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死罪難免,以為自己只能以命償還,結果在她面前的這兩個人,可以掌握她生死的這兩位大人,卻說了要給她分辨的機會。

自己還有機會活下來……!

長腳家蟻蟻后溢出淚水、踉蹌爬起,在一同被關押的貼身侍女攙扶下,衝到了地牢欄桿邊。

震驚、驚喜、狂喜——

「!?」

一瞬間,空氣中的情緒劇烈的動盪,極度刺耳的摩擦聲在右耳耳道間響起,宛如用粗糙損壞的刀子一遍遍從她的耳膜用力刮下,頃刻間傳來的劇痛讓千草子用雙手摀住右耳,痛苦的跪了下來。

「千草子殿下!您怎麼了?!」

那股忍冬花的香氣被鮮血甜味襲捲覆蓋,侍女宮人們都被驚嚇到了,氣味混雜,地牢裡各種的信息素急促流動而混亂不堪,第一時間感應到千草子不對勁的紅火蟻即刻轉過身,只見跪坐在地的千草子面露難耐,雙手摀住右耳,雙手指節都泛白了,想必是正在承受著極大的疼痛,如同她突然暴走的信息素所傳遞的一樣——痛、好痛、快點消失!

紅火蟻衝到千草子身邊單膝下跪,一雙手不知所措的舉在空中,不敢輕易觸碰,就怕自己做錯了什麼,讓召喚者殿下更痛苦。

「耳朵……!」可惡!怎麼會痛成這副德行!?我可不怎麼耐痛的啊!

雖沒有辦法講完整,紅火蟻大抵明白了千草子的現狀為何,於是抓住了千草子的手腕,強硬地把雙手蓋上千草子的雙耳,希望這樣可以減緩對方的痛楚。

「千草子殿下、請冷靜下來,耳朵很痛嗎?聽到了什麼嗎?」他不懂召喚者的身體構造,那些蒐集而來的傳聞也多有誇大之處,他不敢輕信,只能期望千草子能再多給予他一些提示。

「哈啊……痛……!」千草子大口喘氣著,她感覺自己的耳朵正在經歷一陣可怕的刨挖,當年車禍完做復健、測試各種助聽器的時候都沒這麼痛苦過。為什麼會這麼痛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那個摩擦聲嗎?

而且很明顯的,身旁的螞蟻們因為她的異狀而驚慌失措,空氣中的情緒更多了,互相撞擊之下讓她更加難受。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關聯……得先讓其他人冷靜下來才行,不然我的右耳絕對會報廢在這裡的!

於是千草子伸出手,因為過疼而下意識死死掐緊紅火蟻摀住她右耳的左手,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你讓她們安靜點……」

「在下知道了。」紅火蟻沒有放開手,抬起斐綠眸子,銳利的環視了在場所有的人,強大而濃烈的信息素頃刻間覆蓋吞噬了那些雜亂的情緒,幾乎是一秒不到,螞蟻們總算安靜了下來,連一根指頭都無法移動的他們,僵硬的就像動了就會被那雙眼眸的主人判下死刑,求生本能讓他們執行著強者對他們所下的指示——肅靜。

而因為這些信息素而幾度消失的忍冬花香,在紅火蟻的信息素刻意平衡下逐漸平緩,重新取代了鐵鏽味,在地牢裡飄逸。

少了那些情緒碰撞,千草子的右耳痛感減少許多,她略微搖晃著身子,把紅火蟻蓋住她耳朵的雙手挪開,接著大大的吐了一口氣,像是要把整個胸腔的空氣都吐出來,藉此平復自己胸腔內紊亂的心跳,剛才那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對她來說簡直與酷刑無異。

穿越第一抽是一隻可以用來鎮場的貴族螞蟻、真的是太好了……!

「千草子殿下,沒事吧?」紅火蟻滿是擔憂:「現在感覺如何?」

聽到這句話,千草子無語的望向角落,試圖掩藏自己的失禮。

雖然很感謝你幫我鎮場,但是我現在、看起來像是可以用「沒事」來形容嗎?不管怎麼看,我剛剛都像是耳朵快炸裂的人吧?……雖然很感謝你幫我鎮場。

千草子深覺自己方才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於是在把臉挪回來之後,沒想太多就隨口回答:「嗯,感覺自己差點死了一輪。」

差點死了一輪。他面前的召喚者殿下這麼說了。

這是、有人膽敢在自己面前行刺的意思嗎?利用千草子殿下尚未習慣這個世界的身體,試圖對殿下不利嗎?

這樣的犯人,不能輕放。

召喚者是特殊的存在,絕對不能有一絲不敬。

尤其是屬於蟻族的召喚者,更是不行。

「……?」千草子感應到身邊的男人隱隱躁動的信息素,微微睜大了眼,看著身邊的紅火蟻起身拔劍,還有些呆愣,對方那模樣看起來就像是見到了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整張臉殺意滿滿,在千草子猛然意識到自己絕對說錯話的時候,連出聲制止都還來不及,紅火蟻的劍尖已直指牢房裡早就抱成一團、潸然淚下的侍女和蟻后,冰冷的面容活像是覆蓋了千年冰霜:「妳們……對千草子殿下做了什麼?」

「不是本宮……本宮什麼都沒有做啊……!!」蟻后蒼白的雙唇顫抖著,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吶喊著絕望。

明明才剛獲得一絲活命的希望,為什麼突然就成了最糟糕的局面?!

她怎麼可能去謀害召喚者殿下呢?!只有召喚者殿下安好,她才有可能安全不是嗎!?

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她這一生做過最大膽的事情就是執行那個傳說中的召喚術,可是傳聞中幾乎每個人都失敗了,成功的例子在數千萬次裡面也不過成功了四次,想著都會失敗無所謂,所以她才沒有先上報給女王,也沒有在儀式結束後派人尋找。畢竟沒有召喚成功,她進行過召喚術這件事也就只是顆打在水上的石頭,幾個水漂後就沉落水底,除了她和近身侍女也不會再有人提起,誰知道她竟然成功了,還被到她的國家做定期巡視的紅火蟻閣下正面撞見……

「娘娘說的都是真的……!娘娘膽子小、怎麼可能在閣下面前,做出傷害召喚者這種事情……還請閣下明察呀!」

侍女爬到慌亂哭泣的蟻后前頭,整個人俯跪在地,連磕好幾個響頭,額頭都見血了,拚命為自己的主子向紅火蟻解釋。

糟了糟了!不自覺闖禍了!

「等等!等一下!我剛剛那句話不是那個意思!她們什麼都沒有做!」

這個第一抽角色的判斷結果會不會太危險了?!她只是講講啊!比喻誇示懂不懂!!她只是在描述她的感覺!!

就算現在這個情況下,長腳家蟻蟻后是罪人好了,他居然敢對一國之主拔劍,這個世界的階級是怎麼搞的啊?!而且,她們兩個不管怎麼看都不可能對她做什麼啊!她的前面可是站著一隻在這個國家堪比絕對武力的紅火蟻啊!?

然而紅火蟻並沒有收劍,而是換了一個較為溫和的語調。

「殿下是在接觸到蟻后信息素之後才開始不適,因此在下可以推斷,是蟻后的信息素導致殿下如此痛苦。」

「就說了不是……」千草子嘆息,索性抓住紅火蟻的左手,迎向他有些詫異的目光:「好了,快把我拉起來。」

「是。」縱使明白千草子只是在延緩他審問蟻后的時間,紅火蟻終究還是以對方的要求為先,但是千草子這種相當好懂的性格讓他也微起好感。

至少她是位體貼的殿下。

相處到現在,千草子並沒有像紀錄中的召喚者一樣特別難說話,不必花心力去猜測她的心思,也沒有刻意表現出高高在上的模樣,要他們去配合。聽說召喚者和蟲族的習性十分不同,待人處世上也有極大差異,起初他是抱持著會看見召喚者殿下異常敏感或極端表現的心情,去照顧身邊這個召喚者,但事實似乎與他所想的大不相同。

這也是沒辦法的,對於可以感應到彼此費洛蒙和信息素的蟲族,在明知對方很害怕的狀態下,卻還要假裝沒看見,在對方面前表現出絕對的尊敬,這一點實在是太困難了。

強者為王。過於軟弱無能的蟲族很容易被其他蟲子吞噬,就算是帶著異能的召喚者,他們也還是更喜歡直來直往的類型。可惜的是,幾乎每個召喚者,在剛剛踏進他們的世界時,都表現得很無助,心思纖細到不可思議,貌似讓第一次接觸他們的蟲族都大感困擾好陣子。

反觀千草子,剛來的時候,額頭上流著血倒在雨水中,不曉得在穿越前經歷了什麼,可她醒來之後卻對自己的傷勢不甚在意,冷靜的觀察四周,從他身上得到需要的資訊,姑且不論起始是否全然信任他們,紅火蟻可以確定自己從千草子那兒感應到的信息裡,並沒有蟲族不擅長應付的「慌亂」和「惡意」。

也許千草子殿下的到來,真的可以為這個冷血的世界改變些什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自己就得更加謹慎地守護好她。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紅火蟻單手將千草子小心的扶起,右手的劍依舊維持著警戒狀態,恫嚇著在場的人不許輕舉妄動,然而在那漆黑的髮絲下,紅火蟻看見了在千草子右耳上那白色勾玉狀的物體,靈機一動,帶著臆測的問:「殿下,恕在下失禮一問,您耳朵上的勾玉是什麼?」

注意到紅火蟻指的是自己右耳上的助聽器,千草子伸手摸了摸它。

「啊?這個不是玉,是助聽器,用來幫助我聽清楚聲音,我在原來的世界裡受傷了,失去了右耳的聽覺和嗅覺……」

越說,千草子越感覺好像明白了什麼,認真想想自己到了這裡,不僅聞得到氣味,也聞得到情緒,會不會自己聽到聲音那麼痛,也是因為——她的右耳不僅恢復了聽力,甚至比起以往更敏銳的緣故?

千草子伸手摘下了自己一直戴在右耳上的助聽器,那陣隱隱約約的摩擦聲總算徹底消失,盯著手心裡躺著的那枚白色助聽器,她鬆了一口氣,看來蟻后的命暫時是可以保住了。

我好不容易回來的耳朵也可以保住了。千草子有點欣慰,邊將助聽器收起,一邊心內含淚暗想。

感應到千草子恢復了平穩的費洛蒙,紅火蟻安心了:「那麼,在下就解除警戒了。」

他一揮手,在場的螞蟻們全都像癱軟了一樣東倒西歪,基本都是站不穩的狀態,千草子感覺自己眼神都要死了,方才痛得半死沒法注意這些,但紅火蟻這是給他們下了多強的指示,才會讓他們剛剛都像被定身一樣動彈不得到這種地步啊?看來自己得盡早習慣分辨他散發出來的信息素濃度,不能再只是大概而論,要是紅火蟻再來一次暴動,千草子可沒有信心自己有辦法攔得下來。

「……總之我們先出去吧,我不想在這種地方說話。」又小又窄,壓迫感太強了,這個地方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待。不過千草子也沒忘記自己特地跑一趟的目的,刻意多加了一句:「記得把蟻後跟侍女也帶出來喔?」

「是。」

紅火蟻對著一旁的衛兵打了手勢,他們登時顫蘶蘶的爬起來,替蟻后她們開了門。見到衛兵的動作,確認她要找的人會被帶出來後,千草子在紅火蟻的護衛下離開了地牢,往上走到一間還算是寬敞的大廳,看上去足以容納五十人的空間,四周圍卻堆滿了奇怪的箱子和以繩索捆紮起來的包裹,導致整個空間被壓縮到不可思議的小,只剩下那張位於房間底部的泥椅子和它前頭一點點地方可以站人。

這種地方,就算要她相信是蟻后平時接見外使的正廳,她都覺得有點過於可怕的違和——這裡根本是倉庫吧?是她工作時見多了的、大進貨時期的物流倉庫啊!

那疊像山一樣高的包裹是什麼?食物嗎?我記得蟻后是依靠工蟻餵食的,哪會在身邊存放食物啊?蟻巢的環境會變髒的!

似乎感覺到千草子心中對於環境的吐槽之心,紅火蟻露出了絲毫不減俊氣的苦笑:「這裡……算是這個國家最為乾淨,也最方便與罪人說話的地方,時間不足,無法為殿下準備更好的地方,還請殿下這次將就一下,待決定好日後打算,在下會備好與殿下身分相符的住所與宮殿。」

「不需要啦……」不過是說話的地方,要是紅火蟻真的在這裡強迫人民給她準備豪華宮殿,只為提供她單人獨住,千草子只會覺得自己成為了壓榨人民的千古罪人。

優雅的朝那張泥椅子做出了請的手勢,紅火蟻道:「那麼,殿下請坐。」

……。

千草子眼角一抽,望了那張屬於長腳家蟻蟻后的泥椅子一眼,再看回紅火蟻那張掛著爽朗笑顏的臉上。

他是要我去坐那張明顯就是蟻后在坐的椅子吧?不行,我絕對不要。

坐了這個決定的千草子沉默的和紅火蟻直視著,紅火蟻眨眨眼,不太理解為何千草子會毫無動作,反而只是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是他哪裡做錯了嗎?

紅火蟻望向那張泥椅子,仔細掃視一眼,泥椅上頭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沙土,要是就這麼坐上去的話,衣服肯定會髒掉的。

原來如此,果然是他失察了。

紅火蟻恍然大悟,隨即對千草子道「請稍等」,接著舉止自然的就要脫下身上的襋衣——

「慢著。」

「是?」

千草子很不想理解對方現在的打算,但是她不管怎麼看,她都覺得自己的判斷應該毫無失誤,紅火蟻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那個意思對吧?

「你要做什麼?」千草子問。

「在這張椅子上放上在下的袍衣。」紅火蟻答。

嗯,對,就是她想的那樣沒錯。

千草子扶額,這隻紅火蟻的腦袋可以再不靈活一點沒關係。她無奈的道:「不需要,請你把衣服穿回去……我站著說話就好。」

「可是——」

「我原本只是個小職員,」千草子的失溫眼神幾乎要瞪穿他:「你饒了我吧……高高在上什麼的我做不來啦!」

紅火蟻愣了一陣,然後稍稍掩嘴失笑:「是在下糊塗了,忘了殿下不喜歡這種方式,那麼便如殿下所願。」

他還是習慣性的用蟻族的價值觀去對待千草子,不過千草子似乎不在意,應該說他感知得到對方很困擾,然而她卻不是隱忍,也不是大發雷霆,僅僅只是平淡的表達了自己的不適應,這樣的召喚者,在蟻族可以說是最適合的。紅火蟻更加確定了千草子的特殊,便釋放出了讓周遭僕役們平靜的信息素,他相信這樣的氣氛,更能夠使這位特別的召喚者自在些。

「說到罪犯啊……」雖然很想讓他別再用「罪犯」稱呼蟻后,不過千草子放棄了,決定先把正事做一做。

*

跟在侍衛們身後,長腳家蟻蟻后在貼身侍女的陪伴下緩慢前行。

沒有辦法思考,自己做的事情明明和其他人都是一樣的,為什麼偏偏是她召喚成功了?而且面對根本不知道會在哪裡出現的召喚者,就算她想找,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依她的國家現況,哪有多餘心力去找一個既不知長相、也不知究竟身在何處的人。

現在該怎麼辦?本來就只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蟻后根本沒想過要讓召喚者做什麼,只是希望自己的子民可以活得有尊嚴一點不要再被其他蟻族看輕,不要再被當成僕役一樣對待……明明都是蟻族,為什麼長腳家蟻蟻族連基本的尊重都沒有呢?

蟻后自嘲的苦笑著,她在想什麼呢?自己都已經是一個罪人了,居然還想著自己的國家,倒是應該好好考慮一下,待會兒謁見時召喚者會對自己做出什麼樣的判決吧。

啊啊……要是對方得知自己回不去的下場,自己絕對會被碎屍萬段的吧。

抑鬱壟罩著她的胸口,即便侍女用力握住她的手,她也覺得極其冰涼,她私下認為,這大概就是臨近死亡的感覺吧。一步一步踏上本屬於自己的正殿,她卻見到那名被紅火蟻尊稱為「千草子殿下」的召喚者,站在一旁,並沒有……坐在她的王座上?

為什麼?

「看妳那副表情,大概是在想為什麼我沒有坐在椅子上吧……我先說,我對於坐在別人的位置上一點興趣都沒有。」

召喚者說話了,她站在紅火蟻的身邊,雙手交叉在胸前,即便召喚者不坐在她的王座上,她的身分依舊還是低賤的罪人,在見到仍然把手放在劍柄上無聲警戒的紅火蟻後,她更是確信這件事。蟻后咬了咬唇,下意識的就要拉著侍女的手一同跪下。

「別——」召喚者制止了她:「普通的站著就好,普通的。」

「萬分感謝!」侍女激動地道謝,邊扶住震驚的蟻後站穩。她不懂,明明自己是罪人,為什麼召喚者卻讓她平等的站著,一旁的紅火蟻也只是掛著一副「可以理解」的表情,沒有強制她跪下呢?

「首先,跟我解釋一下妳叫我來這裡做什麼?」

召喚者說話了,那語氣聽上去並不像是質問,也不像審判,信息素也平靜得嚇人,簡直就像是很普通的在問她今天本來打算做些什麼一樣,但是那股警戒的氣息還在,看來召喚者對她還是有著基本的戒心吧。

於是她盡量簡單又完整的交代了自己施行召喚術的過程,以及她之所以鬼迷心竅想要召喚對方的理由——

「嗯。基本跟我想得差不多。」

「殿下是已經心裡有數了嗎?」

「嗯,依據你說的價值觀,召喚者在這個世界很稀有吧?既然召喚者並不是隨地能撿來一個,那麼我就能做一個假設,那就是會實施召喚術的多半都是遇到困難的人,而且還是自身能力無法解決的困境,加上召喚我的人是這個國家的蟻后,也就是說、她會提出的理由範圍其實很好猜。」

蟻后愣愣地聽著,忍不住讚嘆起來。

對方說的很準確。不,也或許是她太沒用了也說不定。

就是因為她這麼沒有用,才會讓國家變成這種低下的階級吧。

「但是如果是這個樣子的話,殿下若要返回原來的世界,那可就難辦了。」紅火蟻動了動觸角,「想要返回原世界,就必須達成這個要求才行。」

「嗯?啊、你是說要讓這個國家獲得尊重嗎?」

「是。」紅火蟻更加仔細的向召喚者解釋了這個國家的處境,蟻后的眼神又逐漸暗了下來,她很清楚、自己的國家狀況很糟糕。

在蟻族裡面,種族階級嚴格,最高等的便是紅火蟻族,依序是攻擊力堪比紅火蟻的子彈蟻族,接著是蟻族裡的農業大國切葉蟻族,最後是負責各族之間雜物交流的巨山蟻族和長腳家蟻族;巨山蟻族和長腳家蟻族負責的事務也不同,巨山蟻族負責分發運輸各項物資,長腳家蟻主要是供給暫時性的人力,也就是當其他蟻族國家需要臨時工的時候,他們就會向長腳家蟻國要求派遣人員。

雖然會給予相對應的報酬,然而人民的自尊心卻呈現低迷,他們負責的事情多半是整修道路、建造新住所和大型流通管線這類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正因為他們做的是換個人做都無所謂的事情,不時就會聽到高階蟻族對於他們的譏諷。

近日,連跟他們處境相差不遠的巨山蟻族都漸漸變了,原本友好的態度參雜了一點不屑,最近甚至連向他們申請物資都容易被東扣一些西扣一些。雖然物資的分配是建立在種族階級上的,但是原本想著他們兩國可以交好的蟻后,在巨山蟻族第一次扣下物資的時候什麼也沒做,沒想到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到後來她都已經懶得去記次數了。

「而且,這份任務可以說是越快完成越好,」紅火蟻面露擔憂,同時散發出了憂心忡忡的信息:「畢竟殿下待在這個世界越久,身體也會漸漸適應,演化成蟲族之一的。」

一瞬間,她嗅到了召喚者動盪的費洛蒙,身體不自覺的僵硬起來。

「……演化成蟲是什麼意思?」

紅火蟻回答:「根據留下來的紀錄,應該是演化成最常接觸的蟲族。」

召喚者用手指著紅火蟻,歪頭問:「所以說、假設我跟你待久了,我就會慢慢變成螞蟻的樣子?我這樣理解沒錯吧?」

「正是如此。」給予了對方肯定回答的紅火蟻,俊顏掛上了明顯的悲傷神情,微微低下了頭,蟻族中的領導者之一居然因為一己私利,導致千草子必須承擔如此巨大的風險,讓他滿心愧疚:「而且、恕在下直言,至今為止,並沒有任何召喚者成功完成任務返回的紀錄。」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完了,自己會死的,自己的國家也會陪葬的。

蟻后可以感覺得到,空氣中的信息素正在改變,雖然有紅火蟻的費洛蒙在壓制著,可是那召喚者一定、一定會——

「——哦。」

……咦?

信息素僅僅動搖了三秒便平復,而且完全沒有任何憤怒,不、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只有驚訝。

蟻后呆呆的凝望著召喚者,這個對於自己未來有極大機率變成螞蟻的女人,臉上看不到一絲不滿,平靜如水,甚至可以說是淡然了。她就這麼接受了這個事實嗎?她沒有一點不悅嗎?

見狀,紅火蟻淺淺的苦笑:「殿下的反應,果然很特別。」

「沒辦法啊,既定事實是無法改變的,不會因為我發了脾氣或是處罰了蟻后,就可以避免掉變成螞蟻這件事。」

她在說什麼啊?

「……您、沒有生氣嗎?」

召喚者把視線放到了她身上,令她不禁縮了一下,但是那個女人,有著一頭烏絲,紮著一束低馬尾,長長的髮束落在身後,臉頰兩側垂落剪裁整齊的兩縷雲鬢,那已經超過胸口的長度怎麼看怎麼不方便,身上的衣服明顯就不同於他們蟻族,是貼身的長褲和袖長僅過手肘的灰色外衣,還有那雙彷彿會說話的夜暮色眼眸——啊、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她自見面以來,第一次認真的去看這位不幸的召喚者的模樣。

「我剛剛說了吧,生氣也沒有用。」對方眨了眨那雙把整個夜空封存進瞳孔裡的眸子:「倒不如說,我比較希望妳好好告訴我,妳希望我為這個國家做到什麼程度。」

「希望的話……」她顫抖的手被侍女篡緊,但是這一次,她輕輕放開了緊張的侍女,依靠自己站穩了。蟻后總算重新認知到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眼前的召喚者是她的希望,是這個國家的希望啊!

「至少讓這個國家的蟻民、擁有尊嚴……!」她向著對方伸出手,潸然淚下:「無論如何都……痛!」

「娘娘!」

侍女再度扶住了她,額頭傳來痛意,蟻後用手摀住了額頭,召喚者似乎是用手彈了她的額頭一下,隨即盯著她嘆氣:「好了,冷靜點。」

「——如果妳是這樣希望的話,至少身為一國之主的妳要學會不要隨便對人做出乞求的行為啊,若是蟻后已經捨棄了尊嚴,妳的人民要怎麼抬得起頭來?」

啊啊、她錯了,眼前的女人不是希望。

她是——即將拯救這個國家於危難中的英雄啊!

「我的名字是千草子,往後還請多多照顧。」

召喚者大人——千草子對她伸出了手,蟻後用袖口拭去了眼淚,喜悅令她不自覺散逸出槴子花香氣的費洛蒙,感染了周遭的僕役,他們紛紛揚起感動而高興的笑容,她握住了對方的手,那麼纖細、卻讓她湧起一股此生從未有過得安心感。

「——是,召喚者殿下。」她說。

「唉……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召喚者啊……」

聽見千草子邊嘆氣邊收回手,蟻后困惑的望向一旁的紅火蟻,他則在對上視線之後用信息素無聲地回答了她:就跟著喊千草子殿下吧。

「可是、妾身還是罪人……」

聽到蟻后這麼一說,千草子才想起了這件麻煩的事情,她轉頭詢問紅火蟻:「我都不介意了,這個罪名可以不成立吧?」

紅火蟻單手輕輕抵著下巴,做出了最適當的判斷:「這個……在下不能保證,不過殿下的地位僅次女王,只要在下將殿下免除她罪名的經過如實向女王稟告,按理說是可以一筆勾銷的。」

「那就這樣吧。」

「是。」

紅火蟻隨後看向蟻后,對她微微一點頭:「明日我會回國一趟,將這裡發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訴女王,約半日後便會回來,這段時間務必好好照料千草子殿下的生活起居。」

「本宮明白。」千草子不僅赦免了她的罪,還願意不計前嫌的幫助她完成願望,蟻后已經是萬分感激:「雖為簡陋之處,妾身會讓人將槴華殿整理出來,供千草子殿下居住。」

槴華殿?千草子當機立斷抬手制止蟻后繼續說下去:「免!那個槴華殿怎麼聽都像是妳原本住的宮殿名字,給我簡單的小房間,有床、有桌椅、讓我可以洗澡跟吃飯,這樣就可以了。」

她才不要住在可怕的城堡哩,旁邊肯定都是宮女,一堆視線盯在身上,怎麼想怎麼不舒服!

「咦?可是這樣……」

蟻后很為難,她的宮殿裡,不、整個長腳家蟻國最能夠勉強符合千草子身分的地方,就是蟻後日常起居所住的寢宮了;紅火蟻自然是感覺到蟻后的糾結,遂出聲解救了對方,給千草子另外一個提議:「在下可以理解,殿下並不想勞師動眾,那不如讓在下給您額外備一個清靜雅緻的小院,由蟻后那邊提供最基本的建材,這樣既不會過於委屈殿下,也不至於讓蟻后無處可去。」

「蛤……」千草子很無奈的瞇起眼睛:「聽起來就好麻煩,就不能隨便找個地方給我住嗎?」

有床能睡、有桌子用、有椅子坐、有門板窗戶擋別人視線,這些基本的就可以了啦。

見到彷彿聳拉著肩膀的千草子,十足感受到對方不情願的紅火蟻苦笑著道:「如果殿下不希望蟻後背上照顧不周的罪名,在女王的裁決下來之前,還是得讓殿下今夜稍微配合著,高高在上一回。」

「欸……好吧。」與其繼續自己要糾結在住哪裡,不如花時間想想該怎麼解決蟻后的願望。

結果真的是勇者般的願望,想要讓一個國家擁有基本尊嚴,為什麼這種麻煩的任務會落到她頭上?

啊啊,要是她是政治家,或許還能想到些實際或是比較事半功倍的做法,可惜她不是。

千草子沒再多說什麼的開始沉思,讓紅火蟻和蟻后都悄悄鬆了一口氣。

千草子算是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提議,紅火蟻也因此在心裡明白了這位召喚者好說話的點在哪裡,舉凡是讓她待的環境、待遇什麼的,只要不是將她捧得太高,同時明確告知己方處境,千草子還是會配合;雖然會掛著一副很無奈的臉,但是這樣也同時體現了對方那為了蟻族設身處地思考的善良,畢竟她大可以強制要求他們照著自己的喜好去做的。

紅火蟻在走出正廳之前,對著蟻后叮囑:「在下即刻去備好殿下居處,這段時間,先讓殿下先沐浴淨身,再備些較不甜膩的糕點給殿下。」

他記得紀錄中有言,召喚者的口味並不像蟲族這般重口,起初端給千草子的粥和薑湯也是特意命人少放些糖和調料,依照清空的碗盤,看上去千草子是吃得慣的,他日後也得讓這個國家的蟻民都記住才行,因為按照這位召喚者奇怪的個性,她大概會很常下民間巡視。

「本宮知道。閣下有任何吩咐、需要任何東西,儘管開口。」

想到千草子異於常人的價值觀,紅火蟻特意提醒:「另外,殿下很特別,只要不是太越底線的要求,妳要盡力完成。」

微微一怔,蟻后才應答:「本宮知道了。」

蟻后目送紅火蟻的背影消失在盡頭後,方轉身看著自答應隨紅火蟻處理住所後,便雙手交叉胸前、抬首盯著天花板的千草子:「殿下,妾身讓人準備藥浴和點心,還請移步。」

「哦,麻煩了。」

「妾身不麻煩。」

「是說、妳能不能正常點說話?」千草子覺得自己很辛苦,剛剛才讓死腦筋的紅火蟻同意改變稱謂,現在又要讓更重視制度的蟻后改下說話方式,這個世界的蟲子能不能再更和平、公平、親和一點啊?「一下本宮一下妾身的,我聽得好累。」

而且是非、常、累,並不是一般的累而已。

她是會看劇的宅,可不是專門看宮鬥劇的宅啊!那些皇貴妃、貴妃、貴人什麼的,她分不清楚啦!

「但是、」蟻后又有點慌了:「妾身的地位在殿下之下,又勉強算在紅火蟻閣下之上,這樣的稱呼才是正確的……」

「唉,算了。」她放棄了:「帶我去洗澡吧,淋了雨又折騰這麼久,累死了。」

瞧著眼前開始大辣辣伸起懶腰的千草子,蟻后感覺自己似乎可以理解,方才紅火蟻之所以刻意叮嚀她那番話的理由,遂微微抿笑。

「……是。妾身這就去讓人準備。」

她的確遇見了一位很特別的召喚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