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夢醒時分

今天是舉辦祭典的日子。

美奈子難得穿著新買的浴衣，右手牽著男朋友明彥的手愉快地談天說地，其他的夥伴們也穿上了少見的節日裝扮走在前方，一行人拋下了平日的課業壓力一起愉快地享受當下。

匯聚於此的不只有他們，還有同樣穿著各式浴衣、喧喧鬧鬧的男男女女也在周遭漫步，略顯擁擠的人潮讓空氣變得有些悶熱，讓沒有喝酒的美奈子也感受到了點點醉意。

「姊姊，那個。」

迷濛間，她感覺到左手被人輕輕捏了捏，身邊的人用一隻手指指著一間小小的打靶攤子。

「嗯？怎麼了，理？」

「那個。」

「喔——那家啊，好啊。」美奈子點點頭，向明彥打了聲招呼便鬆開手，在前面領著理一起走去。

理向來都不是個多話的人，初次認識他的人可能會以為這是一種冷漠，但作為跟他一同生活了十幾年的雙胞胎姊姊，美奈子只需寥寥數語便能聽懂他的想法。

兩人踏著木屐走向攤販，在付了錢之後美奈子端起裝了軟木塞的子彈，瞄向架上的獎品，笑著說：「挺難得的啊，你居然會主動提議要玩遊戲。」

理沒有回答。

美奈子興致不減，繼續盯著獎品，不常打靶的她彎下腰，用生疏的手法架起槍，頭也不回地問：「你想要哪一個？姊姊送給你吧。啊！那裏有一副耳機耶！我記得你之前的那一副壞了吧？就那個好不好？」

「……」

「啊對齁，風花好像已經送過你了，而且那還是她自製的，那你應該就不需要了……」美奈子想了想，調轉槍口，「那麼那個手機吊飾怎麼樣？看起來挺時髦的，我覺得很適合你喔！」

「……」

「……抱歉，我忘了由香里有送過你了，而且你好像還在收到的那天跟我說過那是一份很重要的禮物，那就不送你這個了。」

美奈子抓了抓頭，似乎是在掩飾尷尬，但手卻不自覺地開始顫抖了起來。

「那、那、那個護身符呢？你還記得嗎？跟上次去修學旅行的時候在京都看到的護身符一膜一樣！還有那把扇子，以前家政社的貝貝很喜歡拿在手邊呢！我、我來試著把它們打下來送給你吧！」美奈子開始頭冒冷汗，槍在她手上晃得嘎吱作響，祭典的醉意漸漸淡去，一股異樣的恐懼逐漸浮現在心頭。

不對，那股恐懼老早之前就存在了，只是她一直不願面對而已。

就像她一直不敢轉頭面向理一樣。

「……不是你來找我打靶的嗎？說幾句話啊！」兩人間又沉默了片刻，美奈子終於無法忍受這股令她渾身不舒服的寒意，她隨手拋下槍，猛地回頭大聲吶喊：「要是不玩的話我們就去玩別的，大夥們都還在前面等我們呢！不能讓他們等太——」

她的話只說到了一半，就被理的樣貌硬生生堵了回去。

明明正在參加祭典，然而理卻還是穿著一身制服，左上臂掛著紅色臂章，腰間系著槍套，彷彿他還正在與某個敵人戰鬥著。

「姊姊……」

「啊、啊啊……」

他終於開口了，但美奈子卻反而嚇得倒退兩步，用不斷發抖的手掌使勁摀住耳朵。

她想起來了，想起自己在恐懼什麼了。

「姊姊……」理的眼神充滿了悲傷與憐愛，他伸出手，輕輕蓋住美奈子的手，試圖將它們緩緩移開，但美奈子卻拚命掙扎，淚流滿面，像個任性的孩子一樣不斷搖頭。

「不要、不要……」

理無視她的哀求，兩手用力一拉，彷彿是要給她下達最終的判決。

「我已經死了。」

「框啷、框啷、」

玻璃破碎聲在美奈子耳際炸響，她的雙眼瞪大，於此同時空間驀然冒出無數裂痕，身邊的小攤子、附近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在不遠處行走的夥伴們不約而同停下動作，原來的喧鬧如惡作劇一般消失，時間在這一刻停下腳步。

身材高出半個頭的理微微低頭，用純淨的眼眸向下注視，而她雖然知道這個人只是幻覺，但還是以不捨的目光回應他，兩人的視線彼此交會，久久一言不發。

不知過了多久，美奈子終於接受了現實，她止住了眼淚，緩緩低下頭，囁嚅道：「我好想你，從你離開的那一天開始我就一直在想你。」

裂痕隨著她的話語漸漸擴大，很快就蔓延到身邊所有的景物，人群的面容緩緩消融，與其他物體一同分解，化為黑灰飄向天空。

「我也是。」理點點頭，伸出手，打算輕輕抱住姊姊，但卻被她一把推開。

「別、我已經知道了，你只是我心中的幻影吧？」她故作堅強地說，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天，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說：「我、我已經沒事了，我還得回去才行，其他人還在等我，動作不快點可不行呢，嗯！」

遭到拒絕的理並未因此感到難堪，只是收回手，勾起嘴角，欣慰的笑了。

此時的裂痕已擴張到了整個空間，一道白色的光柱從漸漸擴大的縫隙中射入，將美奈子整個人包裹於其中，隨著白光的引導，她雙足離地，緩緩向上騰空而起。

幻影忘我地注視著美奈子的背影，直到她沿著光柱向上飛出天頂，直到他自己也隨著世界破碎。

「我一直都在看著你喔，姊姊。」


細碎的雜音漸漸流入耳中，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身上各處小傷引起了點點疼痛，恰好將美奈子的意識拉回現實。

她甩了甩頭，扶著太陽穴慢慢站起來，試圖釐清當前狀況，不料腳下突然一個踉蹌，整個人向前跌出一大步，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哇哇哇——咦？」在美奈子快要撞到地板之時，肚子莫名傳來了一股冰涼的觸感，然後她就被用力推回原位，倒退了幾步才站穩，一時沒搞清楚狀況的她反射性地朝下一看。

是一隻傑克霜精，它的小手還搭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撐起自己。

「咦？這、這是？」

「美奈子？你也醒了嗎？」

「美奈醒了嗎！妳有沒有怎麼樣？身體還好吧？」

「美奈子終於醒了啊？真會睡，妳可是最晚起來的喔！」

「風、風花？阿明？連順平也在？」太多事同時發生讓美奈子腦袋一陣混亂，只能手足無措地將手指指向腳邊，急喊：「你們沒事嗎？還、還有，這裡怎麼會有陰影啊！」

「嗯？陰影？」眾人這下才注意到小雪人的存在，目光齊齊投射過去，美鶴更是立刻舉起劍指向他，大聲高喝：「所有人快退下！離那個陰影遠一點！」

「快住手！」風花急忙擋在她面前，慌張地大喊：「他是理！是結城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