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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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12
樸素的木造屋舍,整齊的排列在道路旁。這裡來往的人數不多,但唯有一間小屋門戶大開,裡面約十來個人,皆是附近的住戶,小聲地閒聊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張大嬸,這陣子多休息會兒,別勉強自己做粗活了,疼了才到我這兒來,也不是辦法呀。」一名身穿淡青色薄衣的女子,小心地拿出扎在張大嬸臂上的銀針。
「謝謝大夫,我盡量就是。」張大嬸笑著謝過替她扎針的艾絨,臉上飽盡風霜的線條卻是遮不住的。
「真是……」艾絨無奈地抱怨,便送張大嬸走出診房,並請下一名患者進來。
十多年過去,艾絨已領會當初先生傳授的醫術,獨自一人來到小鎮上開業,替居民看診,並替自己的小屋取了個名字──灸鵲坊──既說明了自己的拿手絕活,也點名了所拜哪位師父門下。
艾絨日日爲居民看診,所賺來的微薄刀幣也足以養活自己,藉著看診,也因此換來居民的信賴,並可從這些大嬸口中知會不少外頭的消息。
等到最後一位大伯回去後,艾絨活動有些痠疼的臂膀,走去門口想把大門閂上。
天天等到夕陽西下才可休息,真有些兒吃不消……艾絨心想。
正把木門關上之際,隱隱約約看見巷尾那端地上有著一抹黑影,艾絨警戒地盯著它瞧了一陣,它卻動也不動的定在那,原以為只是隻小狗小貓之類的,但出於直覺的否認且在好奇心驅使下,艾絨便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走近一看才發現,是個男人。
身為大夫的直覺反應,艾絨蹲下輕輕晃了晃他,見他搖晃不醒,艾絨輕嘆了口氣,便決定把這名男子帶回她的住所,等他醒了再做打算。
*
「找到人沒有?」幽暗的聲音從一名男子身上傳了出來,他定定地看著窗外的夜,不帶情緒的問身後一名黑衣人。
黑衣人自知事關重大,也不願搞砸此事,但……天曉得「他」是怎麼逃出來的?才關了他一個幾個時辰,人竟然就給跑了?!
「我問你,人呢?」男子這次明顯帶著不悅,兩隻手無聲無息地背到身後,更顯得他的威嚇氣勢。
「稟告主子,我……我們跟丟了……」黑衣人心虛的說,深怕一不小心就被眼前怒火中燒的主子給暗算。
「好,很好!」男子輕敲窗櫺,微微慍色道:「你該知道要是人沒找回來,我會如何處置你吧?」
「是!我這就加派人手去找!」黑衣人馬上恭敬回應,快速的離開男子面前。
男子站著,靜靜地看著窗外。
我苑玦豈能輕易栽在你手裡?等著瞧吧,晉礿,下次你可沒這麼好運!
*
皎潔的月光,讓四周的雲顯得詭譎,晚風徐吹,屋內的燭火搖曳不停,好似快要熄了一般。
艾絨批了件外袍,輕輕地關上窗,細心的爲躺在診房內的男子照料。第一次把一個男人帶進屋內,又是在深夜,要不是有著身為大夫的職責,艾絨說什麼也不願帶這陌生人進來。
細看這男子面孔,潔白無暇,五官挺立,頭上的髮雖因倒在路旁而稍為凌亂,卻也不失其特有的美貌。
美貌?
艾絨泛起了微笑。怎會用美貌一詞形容一名男子?艾絨搖搖頭,安靜地看著熟睡的臉龐。
他的穿著,該是某大戶人家少爺吧?但又怎會倒在路邊沒人理?這倒奇了……也罷,明天一早待他醒了再問問他的來歷。
艾絨起身又看了他一眼,輕手輕腳的關上診房門,回房就寢。
破曉時分,未待雞啼,艾絨便下床準備早點,順帶看看昨晚帶回的男子。
剛走到門邊正要開門,木門反而先一步打了開,艾絨微驚退了一步,一襲黛色衣裳倏地映入眼簾。
「醒了?」艾絨抬頭看著整整高她一個頭的男子問。昨晚搬他回來怎地沒發現他這麼高大?艾絨暗自心想。
「是妳帶我到這的?」男子怔怔地望著她,好似他不信這嬌小的身軀搬的動他。
「昨晚你昏到在地,我便把你帶回來診療。」艾絨簡單的說明。
「有人來找過我沒有?」
「沒有,」艾絨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便說:「我準備了早點,吃了你就可以走了。」語畢,也順帶下了逐客令。
「妳就這麼狠心趕我走?」
「什麼?」狠心?
「我猜妳是個大夫吧?」男子一臉笑意的看著艾絨,繼續說道:「妳的病患身子尚未好,就這麼趕人未免太不盡情義。」說完仍是笑著,看著呆了半響的艾絨。
不盡情義?艾絨聽完眉頭微皺,便說:「你打什麼主意?」
「姑娘別說的這麼難聽,我不過是想在這兒小屋子避避風頭,消息一過我便自行回去,妳留也留不住。」男子笑笑的解釋。
「也沒人想留你。」艾絨不住反駁,語畢竟自走到桌旁坐了,吃起了早點,男子笑的更深了,便跟著在桌旁坐了下來。
「女大夫倒是少見。」男子說了他的感覺,也是個疑問。
「先生好心收留我,便教了我簡單的醫術。」艾絨簡短回答。
這姑娘倒是人心防的緊。男子在心中暗忖,開口問道:「敢問姑娘芳名?」
「小女子名字不足掛齒。」
我就知道……男子微笑,喝了口豆漿續道:「我被人追殺逃到這來,姑娘妳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追殺?我該不會救到不該救的人吧?艾絨在心中叫苦。
「對我說這些做什麼?」
「不知道,」男子看了她一眼,聳聳肩說:「只是想說而已。」
艾絨瞧了他好一會兒,問道:「敢問公子何名?」
男子放下手中的早點,原以為他要開口,卻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原本帶著笑意的眼神漸漸消失,他的眼眸轉變為一絲絲的驚訝。
怎麼?問錯問題了?艾絨不發一語,微皺著眉,回望著他。
「妳是……小艾?」
艾絨聽見許久以前的小名,一時間無法做出回應,愣愣地看著眼前喚她為「小艾」的男子。
「妳是小艾對吧?」男子看她愣了好一會兒,便再次問道。
「你……晉礿?」
「妳可終於認出我啦!」晉礿見艾絨認出是他,開心地笑了。
十多年不見,艾絨心中仍有著當時離去的酸楚,但她知道,這世間只有一人會喚她「小艾」,連疼愛她的先生也只是喚她「絨兒」,看見眼前的男子竟是童年常常陪著她渡過寂寞時的晉礿,艾絨心中莫名掀起一股想哭的衝動。
「小艾,妳怎麼啦?不開心見到我?」晉礿見她不說一語的望著他,以為她並不希望多年後的這次相遇。
「沒、沒的事!」艾絨馬上泛起了一抹美麗的笑靨,說:「你可別想太多。」
這次換晉礿不說話,狐疑地打量著她。
「你剛剛怎說你被追殺?到底是怎麼回事?」艾絨見晉礿似乎不信他的話,連忙轉移話題。
晉礿閉著嘴,思考著該透露多少,便說:「這些年我遊歷在外,去了不少諸侯國,也因此淌了趟渾水,需要躲避那群人,等他們離開,我就可以請這裡的諸侯王擺平這件事。」
「你好好的少爺不做,遊歷在外做什麼?」艾絨不禁小聲地罵了一口。
「我……」
「怎麼?說不出理由了?」艾絨見他吞吞吐吐的,便回敬了他一句。
難不成要我說是因為要找妳回來嗎?晉礿吞下最後一口豆漿,在心裡咕噥。
「妳這些年在先生那過的好嗎?」
「還過得去,先生除了收留我外,還有三個姐妹在那兒陪我,日子倒也挺快活的。」
「那……」未待晉礿問完,大門便敲了起來。晉礿急忙起身按著身邊的長劍,神情戒備的望著門口。
「我每天固定看診,你先去樓上避避,午飯再叫你。」艾絨見他的警戒模樣,知道他擔心什麼,連忙小聲說。
「好,有事我會下來。」晉礿看了艾絨,又看了門口,才急急上樓。
等晉礿確實關上樓上房門,艾絨才去開了大門。
「大夫,今兒個比較晚哪?」一位伯伯見到艾絨後便問。
「對不住,等很久了嗎?」艾絨陪笑道歉,並請他們進來大廳等候。
「不晚不晚,大夫每天幫著我們,我們才該道謝。」一位大嬸客氣的說。
「哪裡,這是我該做的。」艾絨笑著答,並請一位患者入診房,開始了一天的診療。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時刻,艾絨閂上門,備了午餐,才上樓叫晉礿吃飯。
「妳每天都是這麼過的?」晉礿好奇的問。
「除了行醫,我想不到別的法子掙錢養活自己。」艾絨緩緩道出事實。
「先生不讓妳住下?」
「你別亂說,先生待我極好,是我自己要出來的。」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不想再次生活在別人的羽翼下,她想養活自己,明知先生絕不會把她趕出來,童年時待在晉家的陰影卻深深地影響了她。
晉礿見她不說,也不勉強她,安靜地坐下吃飯。
幾盤簡單的菜色,足以兩個人吃飽,期間,兩人只是家常便飯的聊著,聊沒幾句,也就停了下來。
艾絨覺得尷尬極了,只是低著頭專心吃飯。一旁的晉礿卻不這麼認為,許久不見,艾絨著實變美了,彎翹的睫毛配著明眸,臉蛋有著細緻的五官,長髮綰著簡單的髻,插著樸素的釵子,穿著也一概樸實無華,相較於自身的黛色絲綢,生活的差距由此可見。
艾絨隱約感到有人直盯著她瞧,便抬起頭正好對到晉礿毫不掩飾的眼光,趕忙閃避,臉一紅,便道:「你看我做什麼?」
晉礿把她突如其來的羞赧看在眼裡,不禁狡黠一笑,單手撐著下巴,更是直接的盯著艾絨,道:「等事情告一段落,跟我回去可好?」
「什麼?」這次換艾絨放下碗筷,直瞅著晉礿。
「我說,」晉礿頓了下,俊俏的臉更加靠近艾絨,艾絨下意識的想退開,卻礙於坐在凳上,無法多做閃避。
晉礿續道:「等我把一切安置好,跟我一道回府見爹娘可好?」語畢,晉礿藉機在艾絨略微發紅的臉蛋輕吐了口氣。
「你、你胡說些什麼?!」艾絨嚇的趕忙起身,臉兒卻早已通紅滿面,草草收拾桌面,順帶撫平這陌生的情緒。
艾絨睨了晉礿一眼,見他仍是一臉笑意,便道:「我不會回去的。」
「為什麼?」晉礿不解的問道:「只是替他兩老問好,不成嗎?」
只怕我回去會嚇壞他老人家!艾絨在心裡不悅的回道。
晉礿見她不答,又問道:「當初為什麼要走?」十多年來,這問題纏繞他不已,他不斷地問爹、娘,但他們說什麼也不願告訴他;他不死心又去問照料他的浣竹姊姊,她說她不清楚前因後果,只說是有天老爺和夫人要艾絨到書房談話,隔沒幾天,一位名叫「秦越人」的大夫便說願意收養艾絨,再隔了幾天,艾絨便和這位先生一塊兒離開了。
艾絨聽見他的問話,怔了怔,沒頭沒尾的道:「你身子尚未完全康復,到診房,我替你扎針。」說完,竟自走了進去。
不說是吧?心念一轉,晉礿起身也就跟了進去。
一進診房,艾絨走到木桌旁,熟練的攤開布包,細細瞧著銀針。晉礿坐在榻上,不說一語的看著她。
等一切準備妥當,艾絨轉身見晉礿仍直直地坐在榻上,不禁莞爾道:「你給大夫看診不躺下嗎?」
「我怎不覺得我有受傷?」晉礿疑惑道。轉醒後他從不覺得身體不適,別說是頭痛咳嗽,連個噴嚏也沒,她到底從哪點覺得他身子欠安?
「你不記得你為何會昏倒路邊?」艾絨反問。
晉礿思考一陣,便道:「不是因為奔波勞累嗎?」
艾絨咯咯輕笑道:「好端端一個男人會如此灑脫的睡倒路邊?你信,我可不信。」說完便指示晉礿躺下,並要他解開衣襟。
晉礿躺下後只是微愣地望著那張發笑的臉孔,忽然想到便說:「我被下藥?」
艾絨頷首,迅速紮下一針,便道:「只是淺毒,不必擔心。」艾絨眼明手快的再紮下三針。
敢對我下藥?苑玦算你有膽!
「怎麼?」艾絨撇見他微微發青的臉問:「哪兒不舒服嗎?」
「沒有。」
艾絨雖有疑惑,見他面有慍色,也就不多問,在針上點了艾球後便道:「等會兒我再進來。」起身,走出診房。
晉礿沒開口,緊抿著唇,兀自思索著。
下午灸鵲坊照常看診,晉礿自然在樓上躲著,而艾絨在幫大嬸們診療期間,倒耳聞不少新消息。
「大夫,妳聽說沒有?魏國似乎要侵略韓國啦!」
「大嬸,這種事可別亂說。」艾絨專心扎著針,輕聲應了句。
「唉,大夫,這可不是我胡謅的哪!」大嬸口沫橫飛續道:「我遠房親戚的女婿在咱們齊國邊境當個小官兒,前些日子回來,說魏國近來又是整兵又是買糧買馬的,害得他們一顆心緊繃的快跳了出來!要是魏國改了心意朝咱們打過來,咱們豈不充當軍爺們的墊背?」
「好了,大嬸,妳就省點力氣安靜歇會兒好不?」
「大夫,我說的可是實話哪!」大嬸見艾絨不信,更是加把勁兒的說:「外頭傳的沸沸揚揚,咱這小村離邊境近,要真有什麼,咱是首當其衝阿!」
艾絨但笑不語。
「早有幾戶人家趁早遷了去,我看再不久,這兒當真變成廢墟啦!要不是離了這兒後沒個落腳地,我早就舉家遷移去了!我看大夫這樣吧,妳也趕緊走人,戰火無情,大夫妳待人好,又善良,倒不如找個人家……」
眼見大嬸說個沒完沒了,艾絨決定趕緊制止她,道:「大嬸,這份好意我心領了。妳好好回去歇歇,別讓臂膀老發痠。」起身便扶著大嬸走出診房。
待大廳空了,門也閂了,艾絨才去診房把銀針收妥,準備晚膳。
戰火是嗎……?
一桌的吃食過不久便襬滿了木桌。
「妳不想知道我被何人追殺?」
「你想說時自然會告訴我。」艾絨淡淡地回應。
「不怕死的不明不白?」晉礿突然丟出一句話。
「什麼?」這句話令艾絨不禁抬頭看著晉礿。「死的不明不白?」他到底淌了什麼渾水?
晉礿若有所思的回望著她,輕嘆口氣,便道:「這陣子外出時小心點兒,別走太遠就是了。」
見他似有隱瞞,艾絨並不多問,只是應了聲。
之後便有一陣沒一陣的聊著,艾絨像突然想到什麼便問:「你夜寢診房可好?」
「大夫說的,豈能不聽?」晉礿笑笑地回道。
艾絨輕啐了口,道:「早點休息。」轉身上樓就寢。
燭火漫不經心的搖曳,昏暗中,晉礿拿出懷中的卷軸,定定地看著,腦中思路千百轉。
該用什麼法子才能把東西安然地交到齊王手上?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