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我的青梅竹馬哪有那麼可怕】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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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14
──我的畫沒有靈魂。
當我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是在今年的春天,寒假過後。
我不想面對這個事實,然而它就像午後的雷雨,驟然出軌的列車一般,毫無徵兆、突如其來地降臨。
和許多人一樣,孩提時代的我,曾找到包裹著糖衣、名為夢想的寶石。當時,我偶然讀到了一篇文章……不,是一篇小說,一篇講述著兩名性格迥異的小女孩相遇的故事。
一名老是愛哭、被欺負的懦弱女孩,遇上了不畏世事、沒有朋友的強悍女孩。她教她如何變得勇敢,她帶給了她名為友情的溫暖。
那是一篇相當簡單的故事,全文僅有五千字不到,我卻被其內容深深震撼,理應十分鐘能夠閱讀完的篇幅,我卻花上了整整一小時。
稿紙上的一字一墨,讓當時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彩虹般的色彩和畫面,人物鮮明地活了起來,在眼前飛舞,對著我微笑。
我喜歡閱讀故事,但那是我第一次接觸讀到不能自己、連吃飯和睡覺都不斷回想的一篇小說。
奇妙的是,我沒有立志成為小說家,想要撰寫出那樣感動人心的文字。
當時的我內心只充斥著一個想法──
好想畫下來。
好想把故事裡的她們畫下來,把他們幸福的模樣和姿態呈現出來。
不會是漫畫,也不能是繪本,我想要保留它最原始的樣貌,讓其他人閱讀的時候也能和我一樣,被原汁原味的深刻文字所觸動。
我想畫出來。
我想成為一名插畫家。
我想成為能夠替這些文字賦予靈魂的人,想將自己所受到的感動,化為一張張美麗的插圖。
藉由自己的雙手,讓它、還有她們能夠在紙上活起來,活在讀者的心中。我想要讓自己有朝一日,成為能夠配得上這些文字的插畫者。
從那時開始,我便努力不懈地拿起畫筆,不斷地畫、不斷地畫、不斷地畫……每日埋首於線條與色彩之中,畫出一本又一本的畫本,將希望塗滿空白。
有了一定實力後,我開始參加校內外的各式比賽,並漸漸取得不錯的佳績,自己的圖畫也開始出現在學校的牆上;
選班級幹部時,總是默默看著別人舉手的我,有一天發現自己的名字被寫上了黑板,上頭寫著學藝股長。
我很高興,覺得自己有天份,身旁的人也這麼認為,從此我的生活開始變得不一樣,增添了一道繽紛色彩。雖然無法一步登天,但我樂觀想著,只要持續下去,有一天一定能達成小時候立下的志願。
當時的我,不久前的我,一直是這麼想的。
然而,人生不會一直順遂,再厲害的人總有摔跤的時候,遇見所謂的瓶頸,才能的天花板。
那一天之後,我開始停滯。
就像飽滿的顏料被擠乾,成為了乾癟癟的空殼,那或許就是人們所說的江郎才盡。
我開始沒辦法畫出讓自己滿意的作品,一張圖畫了揉掉,重畫一張再揉掉,再重畫一張然後再揉掉,重畫、揉掉、重畫、揉掉、重畫揉掉重畫揉掉重畫揉掉重畫揉掉──…………
漸漸地,我什麼都畫不出來了。
我也曾奮力掙扎過,但隨著日子增疊,每當我一下筆,排山倒海的壓力便開始襲來,且愈發沉重。
為什麼做不到,為什麼畫不了,為什麼我只能到這裡,為什麼腦海一片空白……
──為什麼畫畫這麼痛苦?
溺水的烏鴉──我在美術課上的創作。
廣袤無邊的大海裡頭,牠深知自己即將溺斃,但牠的翅膀濡溼,再也飛不起來。
牠知道,只要持續振翅掙扎,或許終有重獲氧氣的一天。
但是牠也知道,最後能夠得救的未必是牠。那麼,牠到底還在期盼著什麼呢?
僅僅是滄海一粟,就算沉進海底,肯定也沒有人會發現吧。
與其放任自己痛苦,倒不如乾脆一點讓自己解脫,認清現實,不再做夢,還能夠活得比較輕鬆吧。
沒錯,人是相信自己所見之物為現實的生物,無須至死方休,只要能夠找到說服自己繼續活著的理由就行了。
避免失敗的唯一做法,就是不去挑戰任何事情。
放棄就好。
這樣就好。
所謂的追夢不過是──逐漸溺斃的過程而已。
***
當晚,深夜時分,我躺在床上,回想起稍早對那名少女訴說的故事。
我究竟講了多久呢。
沒想到那麼無趣的一段故事,被我滔滔不絕講了那麼久一段時間,這是什麼反作用力嗎?等回過神來,喉嚨都已經渴了。
紫泱從頭到尾都很專注。她既沒有打斷我,也沒有表現出興致缺缺的模樣,只有在必要的時候出聲附和,或是問一些簡單的問題。
平常語出驚人、喜愛捉弄人的她,意外地是個聽眾。真是難為她了,還讓她聽我發牢騷。本來這些話是不想對任何人說的,但也不曉得是什麼緣故,不知不覺間就將心裡的話脫口而出了,難不成剛剛的義大利麵裡面有摻酒精嗎?
算了,也不重要,反正剛剛的幾小時,確實就像酒醉時的夢囈。等到下一次天亮,這些記憶就會被塵封在逝去的記憶裡頭,隨著時光沖刷漸去漸遠。
等到明天睜開眼,一切都不會有所改變。
我無法動筆的事實依舊,過往的回憶碎片也將繼續沉積。那隻溺水的烏鴉再也無法飛翔。
誰也救不了牠,因為牠已經放棄。
誰也救不了牠,他們的鼓勵,只是茶餘飯後的關懷。
有人說一年根本不長,但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親身體會過。所謂的一年,是由無數個秒堆砌而成的詛咒,只要活著,每呼吸一口空氣,都足以讓胸口灼傷;每踏出一步,都只會讓無力感持續加劇,強行接受自己的失敗。
所以,誰都沒辦法。任誰最後都會走遠。
可是……為什麼她,卻露出那樣的表情呢?
為什麼那幾個小時,她都只是笑而不語呢?
既沒有冷眼看待,也沒有像其他人出言鼓勵,就只是像安靜地閱讀一本故事書,讀完了之後坐在座位上注視著同一頁,最後連闔上都忘了,起身離開。
原本我還抱有一絲期待,是不是能夠得到一些不同以往的答案。不過,果然妳也跟其他人一樣。
是啊,妳說得沒錯,說出來會好一些,我確實感到舒坦多了。
但,那終究是酒精的一時麻痺,夢境裡的催眠,無法改變任何現實。
等到今天過去,我依然是那隻溺水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