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8 無法企及的理想

「是的，ideal是我的名字喔。」

只見對方笑臉盈盈地回答自己不經意脫口的問句，毫無防備的與自己閒話家常，更是走在比自己稍微前面的位置，對這個外來的陌生人沒有一絲戒心。

因為是自己獲得能與他人溝通的事件，所以即便他對過去只有模糊記憶，依舊對這轉捩點印象深刻。

當時為了殲滅無故對自己投以敵意或傷害自己，尤其是那些穿著制服的人群，褐髮女子循線來到某個房間前面，雖然當時0100阻止自己進一步接近，但那時她保護的人物，就是這位名叫ideal的少女。

在過去被褐髮女子，於無意識間評選為能促進自己智能的高級食物之一，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吃了0100的手指而嘗試新選擇的話，大概現在還會對這名女性產生食慾吧。

「對了對了，如果是剛搬到國外來的話，家人有沒有工作上的需求呢？」即便是現在，ideal依舊親近的和褐髮女子攀談：「我能幫得上忙的話，其實可以…」

「不用了。」

但不知何時，褐髮女子已經停下腳步。

溫暖且親切的氣氛，就被這三個字與兩人刻意被拉開的距離徹底降到冰點。

「這…這是怎麼了呢？」對褐髮女子突然的冷淡反應，ideal頓時感到不知所措：「啊啊哇啊…難道我無意間說到不該說的事了嗎？實…實在對不起啊…」

對方是被那個侍女保護的對象，那就理應在事後看過自己的臉龐，記清自己的特徵。有那樣傑出的腦袋，要分辨出自己理當是輕而易舉才對。

如果她有充足的時間接受警告的話，她與自己對話時就絕對隱藏不住出於生存本能的丁點敵意，每個嘗試與自己溝通的『高級食材』都是這麼表現的。

然而比對過去所有人的反應，ideal獨樹一格，敵意完全沒有參雜於他的言行中。

不考慮她『包容自己』這個例外的話，只有兩種可能。

她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褐髮女子，或者那天的事情她根本就被瞞在鼓裡。

「…不，或許妳一點錯也沒有。」

但無論是哪種原因都無所謂。

因為兩人互動的時間，已經足夠讓陌生人熟悉自己，進而討厭自己了。

這現象又讓褐髮女子去懷疑，那個『包容自己』的例外是否真存在。

「回想起來，能說話說這麼久卻沒被對方討厭，督學小姐…ideal還是第一個人呢。」褐髮女子回頭面向ideal，卻嚴肅認真說：「我們明明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就算是陌生人，在這世界上，沒有人生來就應該被討厭喔。」ideal淡淡說道：「厭惡感是來自因為不了解對方，或是沒有足夠的寬容心，但是這兩樣東西，我認為都能學習而來。」

「但是，我還是被敵視了。」褐髮女子罕見的若有所思：「即便所有人都能學，但我至今以來，也只有妳能和我正常說話，妳們的學習真能如你所想的那樣，讓每個人不互相投以敵意嗎？」

褐髮女子不覺得這能實現。

不過ideal如果肯定的話，他還是願意相信。

「…啊哈哈，果然會被說是不切實際啊。」

但顯而易見，連她都認為這不可能實現。

「很多人都說我太天真，把人想的太好呢。」這種話真不願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然而ideal依舊帶著惆悵的情緒繼續說道：「但我是這樣認為的喔，每個人心中一定有善良的那一面，如果願意拿那一面來待人接物，從其他人的互動中學習和善的交流，就不會有那麼多人為的痛苦存在了。」

啊啊…

這就是天真爛漫的小姐，所想像的完美世界啊。

果然，ideal是個很特別的人呢。

「可以的話，我也想要見見那個世界。」

這樣的話不禁脫口而出。

Ideal瞠目，緩緩地別過頭看向褐髮女子

「…你在…支持我嗎？」即便是言語上，善性的少女大概沒想過能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產生共鳴，她先是訝異，隨後喜形於色，湊近褐髮女子:「沒錯吧沒錯吧，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但果然沒有人會不討厭這樣的世界對吧。」

順著氣氛，ideal牽起對方的雙手。

「只是很遺憾，那是不可能實現的。」

啪。

「咦。」

突然間，ideal的手受到強烈的拉扯力道。

更具體來說，是整隻手的重量的向下力道。

明明單純牽手不會有這種沉重的感覺，ideal順著對方的手臂看去。

有些許黑色曬痕，顯然不是女子的右手，尾端帶著大量被染紅的的白色絲線，垂落在地板上。

「嚇…」

知音的手頓時成為暗紅冰冷的肉塊，ideal完全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好不容易忍住叫聲，卻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涼氣，腳步也往後退了一步。

「我已經了解了喔，一般人的學習是怎麼一回事。」肩膀帶著白絲纏繞著斷掉的右手，慢慢拉扯試圖要再接合回去：「和我沒有不一樣呢，增加智慧，增加全新體驗的方法，自始至終都是從其他人那裡獲取的呢。」

「妳那白絲…」ideal被嚇的有點語無倫次：「難道那是…先驗單位…妳到底是…」

「所以我還是不知道啊，明明是做一樣的事情，卻只有我像是例外一樣，從一開始就和其他人不同…我一直想知道為什麼，但看來這問題我是沒辦法得到答案了。」

彷彿呼應著褐髮女子失望的情緒，她的顏面某部分的皮膚正逐漸掉落。

「…左眼窩的黑色嵌片…那部位…compubrain0111？」

被顏面的肉片埋入身體中，所以一開始才沒被發現嗎？

「只是我還是得感謝妳喔ideal，因為我也更加確定一些事情了呢。」

她看著她，心理依舊敬佩著對方。

即便稍有恐懼，但沒有要掙扎與對抗的意思，在疑似會有生命危險的現在，ideal仍維持沒有投射一絲敵意。

「就像你是特別的，在那樣的學習中保有其他人都沒有，如此純淨的個性，我一定也是特別的，會無可避免地被周圍的人討厭啊…哈哈哈，結果難得我去動腦想一想，還是到達這樣的結論啊。」

「…不對，妳不可以這樣想啊，這是錯的。」

該說真不愧是家主候補嗎？他的懼怕僅只維持數十秒，理清對方可能的身分，稍微調勻呼吸後，ideal反而更加前進一步。

她並不單純只會做白日夢的傻瓜而已。

「我承認現在這世界沒這麼美好，我也不能對妳經歷過的環境擅自評論，但是在這世界的角落一定能找到能真誠對待妳的人，所以…」

「不可能的。」0111輕輕搖頭：「其實我也注意到了，只是我一直不想去面對而已。從根本上就不可能呢，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了。」

像是把魚鉤收回的釣竿一般，褐髮女子…0111的手臂先是垂吊向上，最後被嵌回肩膀上。

「想要獲得新的體驗，就只能透過白絲吞食人體來慢慢累積…我就是這樣的身體呢，否則我完全聽不懂一般人說話，或是無法理解吞食機器後而冒出來的知識…更別說是組裝自己的身體，勉強固定成人的形狀了。」

「…啊」

「現在想想，在最開始我還什麼都沒做時，好多人為了殺我，不斷拿著槍拿著刀打過來。」0111稍微調整肩膀，搓揉自己剛接合的患部：「說是除害，說是不得已…從我身上奪取生命，好像只要有充足的理由都是允許的。可是好奇怪啊，我不想要回到『沒有體驗』的生活…明明也有這個很充足的理由，但是當我做出一樣的舉動，為什麼反而會被所有人討厭呢？」

搞不懂。

自己只是想要『體驗』而已。

想要的只是自出生以來，從沒體驗過的冷熱溫度，沒嗅聞過的香濃氣味，沒伸展過的健康身體，沒見識過的多彩顏色，沒閱聽過的音符曲調，沒品嘗過的甘甜味道。

只是想要誰都能被允許的，與一般人一樣，不會感受不到，最基本的『體驗』而已。

明明大家都理所當然地體驗，肆意享受多彩的世界，難道自己也想要這樣體驗，單單祈望著這種事情，是值得自己一再被追殺的嗎？

「就算是督學小姐，也沒辦法想像那種對我和善的世界吧…」0111看著從剛才就沒再說話的ideal：「但這不是妳的錯喔，我很早以前就不抱期望了，畢竟我只能這樣活著，世界只能那樣運轉呢。」

Ideal沒辦法為0111做出任何幫助。

即便說的再好聽，但正如0111簡單的說詞，她就像是無法卡進機械的齒輪，彼此之間硬要擺在一起只會徒增摩擦而已。

「我…幫不到妳。」咬住自己的下唇，ideal強作鎮靜的說：「光是這樣我沒辦法判斷該怎麼做，但是…妳還是希望有人對妳和善，和願意接納妳的人聊聊日常瑣事才對，至少我可以做到去進一步了解妳…」

「妳被0100隱瞞了吧。」

「…甚麼？」ideal一臉茫然：「你在說甚麼，這和0100有甚麼關係？」

「完全被蒙在鼓裡啊…繼續談下去也不會有甚麼發現了吧。」

0111淡淡微笑，轉身背向ideal。

「她阻止我了，在過去我可是超~想吃妳，現在我已經知道妳作為食材已經沒那種價值，但吃下肚的話多少能滋補吧。」然而嘴巴上這樣說著，0111卻逕直向校門口的方向走去：「不過對現在的我來說還有大餐等著我，沒有心情去做這種事情呢。」

她沒有要在現在吞食掉ideal的意思。

並不是因為處在人多的學校這樣的理由，但要說清楚也很難，總歸就是覺得現在這樣做才是最好的。

如果硬要說一個原因的話，大概就是ideal這個人並不敵視自己吧，明明無論肉體或言語，自己都比以前還要展現出更多的自我，依舊沒想要拾起武器，於此之上還願意選擇包容的人，實在很少見呢。

「等等…」

果然黃髮少女依舊沒有退縮，雖說慢了一步，她正想要慰留對方。

但留下她又能做些甚麼呢？

現在的自己沒有任何能幫助0111這名少女的能力，無法做出任何立竿見影的影響，照她所說的內容，或許適才還要算她放過自己一馬才對。

閃過這些念頭的ideal只能停下腳步。

看著0111拐過走廊的角落，向校門口前進，這已經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啊啊，我早就知道了啊。」

反芻剛剛的對話，ideal垂下雙手，無力的自言自語。

世上大多數的不幸，即使自己的資源與手段再多，沒辦法一個人解決的狀況比比皆是，這點事情自己早就知道了。

「所以至少要表現出接納那些人的開頭，讓他們知道自己還是有人願意幫助的啊。」

藏不住自己浮躁的神情碎念，ideal拾起自己的手機。

「偏偏在需要的時候不告而別…0100，都一個多月到底要我找到什麼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