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_不要害怕死亡
本章節 3585 字
更新於: 2018-09-05
在那之後又經過了幾天，青時的生活終於回歸平靜。
青時百般無聊地翻閱著雜誌書籍，不經意瞥了床邊一眼，果然，原本擱置在床邊的冥界饅頭早就連帶紙盒與紙袋消失殆盡了，幸好他一口也沒吃。
天使死神離去，殺人犯落網，蓮婆婆平安無事，和約翰相隔兩地，面對這安然無恙的養傷生活，渴望平凡幸福的青時竟然感到些許枯索煩躁了起來。
「這麼說來，在那之後就沒有看見那個流氓天使了……先別論特殊體質什麼的，果然和我的生命安全有關吧？」青時翻閱書頁到一半，突然想起夏佐那張狂妄自大的輕蔑笑臉，自言自語了起來。
若說他之前是被夏佐盯上了才會目睹業務員「顯靈」，那麼現在夏佐消失了，就代表那天使打算放他一馬，他的生命終於不受到威脅了？
「才怪，本大爺只是沒現身而已。」耳邊傳來某個流氓的聲音。
「嗚啊！」青時發出一聲慘叫，朝窗口一瞪，「又、又是你這傢伙！其實你是跟蹤狂吧！」都到了結尾還不肯放過他，到底有玩沒完啊！
夏佐打開窗戶，易如反掌地從窗口跳了進來，棗紅色的短髮隨著翻身而飄動。
他挺拔凌人的氣勢照舊，剪裁細緻的高貴成套西裝也照常運轉──多半是按照心情而定，今天還換了與昔日不同顏色的領帶──夏佐降落到病房內，略帶玩味地端詳著病床上的青時。
附帶一提，這裡是五樓。
幾次生死交鋒下來，青時原本就不小的膽量更是被鍛鍊的身強體壯，他面帶麻木地瞪著違反重力原則闖入病房裡的不速之客。很好，這個恐怖份子至少這次沒開門見山就轟他一槍，這也算是種進步。
不請自來也好，針對這次事件，青時還有幾個疑點沒解開。
「我問你，你當初是怎麼有辦法碰觸到沈彥的？你也是死人或幽靈那類的東西對吧？」既然是執著過深無法超生的亡魂，青時實在不懂他為何有辦法像個幽靈一樣穿梭自如，卻又和一般人類一樣能碰觸現世的人事物。
「哼，可別把本大爺和你這種下等賤民混為一談，天使死神自有一套方法可以於現世現形，否則是要怎麼狩獵靈魂？」夏佐雙手交抱，態度驕傲的根本是在用鼻孔看人，「換句話說，無關生死威脅，我都有辦法在現世現形。我能讓你看見我，也有辦法再讓你當一次無業遊魂，純粹是老子大發慈悲留你一命，你現在才有辦法像是藍綠藻一樣在病房裡行光合作用。懂了沒？」
「……喔。」還真是滿嘴歪理，總之這傢伙和透明人一樣變換自在伸縮自如就對了吧，同樣都是幽靈，還真是不公平，「那你這次又來做什麼？又想來幹掉我是嗎？」
青時其實有點怕怕的，如果夏佐點頭說「沒錯，請你去死吧」的話他就真的玩完了。
「老子現在對無業遊民不感興趣。」不知是喜是憂，夏佐這麼回答。
「那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啦！」
「命數已盡。」
夏佐扔過來頗有玄機的四個字，接著說道：
「臭小鬼，今晚八點，過來那個老太婆的房間。」他瞇起細長的深邃雙眼，像是蛇一樣盯著青時，「本大爺可不是和你開玩笑，晚上八點，分秒都不能遲。」
「等等，你說什──」
語畢，也不等青時回應，夏佐又打開之前的連結黑洞消失了，瀟灑到不留一抹雲彩。還真是率性如貓，至少這次不是從窗戶跳出去，值得褒獎。
青時和夏佐都認識的老人就只有一個，蓮婆婆，要去蓮婆婆的房間做什麼？
……不，其實他心知肚明。
夏佐之所會降臨現世，理由必定只有一個。
當天晚上八點，夜色深沉，青時拖曳著傷口逐漸恢復的身體，來到蓮婆婆的房間。
腹部的刀傷已癒合大半，他用不著藉助輪椅也能走動，青時緩慢地闊出腳步，走入蓮婆婆的病房內。房間內一片漆黑，能聽聞規律緩慢的呼息，蓮婆婆似乎在睡覺。
青時靜悄悄地闔上門。
「是青時嗎？」
他還沒走到病床前，就聽見了蓮婆婆的聲音。
「婆婆？妳不是在睡覺嗎？」青時心想，或許是開門時，走廊上的亮光刺激到蓮婆婆的眼睛了，「對不起，我吵醒妳了？」
「不是的，我是在等人。」蓮婆婆倚靠著枕頭，坐在床上，「我也在等你喔。」
青時正打算追問這是什麼意思時，密閉的室內竟然飄起了細雨。
他攤開手心捕捉眼前的晶滴，才發覺落下眼睫的並非雨點，而是雪絮似的白色羽翼。大小不一的潔白羽毛自空氣中生成，飄散落下，最後又好似新雪般融化在腳邊。
晨曦的光芒之間，走出了一位青年。
夏佐就現身於這抹羽毛搭起的白光之中。
他的紅髮比任何夕霞都來的耀眼光彩，細長睫毛在眼窩下留下陰影，他每向前行走一步，包裹他的純白光暈就伴隨其身而行。白羽光輝在他身後流瀉出弧光般的軌跡，而後逸散在空氣裡。
天使降臨人世。
面對這聖潔到如夢似幻的景象，青時除了這句話以外，找不到任何字句形容。
潔淨的涼風撫過夏佐清透的面頰，絲綢般的紅髮隨之舞動。夏佐端正整齊的衣領下，深刻刀痕依舊化為桎梏，束緊在他的頸部上。
帶著傷痕與愁緒的夏佐，在這個猶如凍結的時間裡，卻比任何物質都來得神聖高貴。
「其實……那個時候，我有看到喔，青時。」蓮婆婆毫不訝異地觀望著降臨此地的夏佐，彷彿就在等待此刻般，對身旁的青時抱以笑容。
「婆婆？」
「你受傷昏迷時，我看到了這位天使，我隱約也感覺到你的存在。你就算昏迷不醒，也一直守在我身邊對吧，真的非常感謝。」
「等等，等一下……」這實在來的太突然了，簡直就像是要道別一樣，青時慌了陣腳，只敢用力握住她的手，「等一下，妳究竟在說什麼──」
「是時候了，青時，我自己也知道。」
蓮婆婆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笑容更加深了她臉上的歲月痕跡。她像是深怕破碎般，小心翼翼地捧著青時的手。
「人的命數自有一套道理，至少在最後我也見到了想見的人，也算值得了。」蓮婆婆細啞的聲音徵求著夏佐的同意，「你說是吧？」
夏佐直視著她的瞳仁，閉上雙眼。
「一路走來辛苦了，妳相當努力，用不著再繼續勉強自己了。」
沉默片刻後，夏佐如此說道。
那是第一次，青時聽見夏佐流露出溫柔到令人痛心的言詞。
「一切的痛苦與後悔，我都會替妳遺忘。妳只需要保持著純淨與安詳，沉沉睡去。」
夏佐的話語好比歌聲，像是滲透細胞的水分子，無法自拔地搖撼著青時的內心。
臨場感實在過於可怕，眼窩傳來了潮濕的燠熱感，青時察覺到蓮婆婆的手抽動了一下，好似有什麼東西混合著血液與溫度，一點一滴地剝離她的指尖。無論他怎麼收緊力道，那股力量仍從他指縫間溜了出去。
「……青時。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哪天，再相見吧。」
「蓮婆婆！我──」千言話語哽在青時的咽喉，他強忍下眼眶與鼻腔傳來的酸楚，緊握住蓮婆婆的手，「蓮婆婆，我不會忘記妳的！我們約好了喔，哪天……一定要再見面。下次再見面的時候，請婆婆一定要過得幸福。」
蓮婆婆笑著對他點點頭，靜靜地闔上了雙眼。
夏佐朝床上的她伸出手，指尖掠過蓮婆婆的胸口時，青綠色的光芒自蓮婆婆的胸口流淌而出，凝結，纏繞，停留在夏佐的掌心之中。
湖水色的雲霞噴湧上天。
宛若星雲，又似寧靜的似透明溪水，夏佐的掌心漂浮著猶如霜雪的純淨結晶。
「褪去一切枷鎖與情感，輪迴，而後轉世。」
夏佐將湖水色的靈魂懷抱在胸前，他的聲音不帶任何雜質，深切的猶似天人憐憫世人的垂憐經。
青時的眼窩發熱發疼，他終於忍俊不住，離別的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
不單單是生死離別令他落淚，身為天使的夏佐徘徊於現實與虛幻之中，憐憫亡者，卻同樣置身在孤獨中的身影，讓他無法克制地滑落淚水。
這位懷抱著死亡的青年，比任何寄宿著生命力的存在都來得聖潔，耀眼得青時無法正眼凝視。
「──再見了，黃蓮。」
夏佐持續歌唱。
那天夜晚，蓮婆婆於睡夢中辭世。
※
人無論死因如何——夏佐說道。
年華老去、病痛、負傷、永眠、或是死於非命。無關死因，都有無從避免的苦楚。
不只是迎向死亡的那一瞬間──人的一生，都背負著永無癒合之道的傷痕。
有些人會自虐地反芻著傷口的血液、越剜越大、讓自己反覆燒灼於懊悔之中；也有人選擇刻意遺忘、或是視若無睹這些鏤刻於心中的道道傷疤；當然也有正向懷抱著傷痕，繼續向前走的例子。
然而無論如何，傷痕終究存在，或許會因為理念與態度的轉變而淡去或風化，但終將無法抹滅。
正因如此，唯有死亡的那瞬間，那連一秒都會被切割的短暫剎那，人才會渴求於「無」。
褪去所有疼痛與記憶，化為名為虛無的永恆。屆時，死亡就是種救贖。
「因此，當終結來臨時，不要害怕死亡。」夏佐說道。
──那麼，那些懷抱著遺願，死後仍繼續存在的天使與死神呢？死亡對他們而言，仍是種救贖嗎？
──若說死亡是種救贖，那麼夏佐，你的救贖又該何在？
青時曾打算如此追問，然而他最後選擇保持緘默。畢竟這種疑問，從頭到尾就不存在著答案。
「我們因死亡而來到兩界，並且為了追求再次的死亡，而苟延殘喘的活著。天使與死神，均是如此。」
紫苑曾說過的話反覆縈繞著青時的鼓膜。
不要害怕死亡。
無論是將死之人，或是被遺留之人。
青時像是重複夏佐的話語般，在心中覆誦了一次：不要害怕死亡。
※
青時百般無聊地翻閱著雜誌書籍，不經意瞥了床邊一眼，果然，原本擱置在床邊的冥界饅頭早就連帶紙盒與紙袋消失殆盡了，幸好他一口也沒吃。
天使死神離去，殺人犯落網，蓮婆婆平安無事，和約翰相隔兩地，面對這安然無恙的養傷生活，渴望平凡幸福的青時竟然感到些許枯索煩躁了起來。
「這麼說來，在那之後就沒有看見那個流氓天使了……先別論特殊體質什麼的，果然和我的生命安全有關吧？」青時翻閱書頁到一半，突然想起夏佐那張狂妄自大的輕蔑笑臉，自言自語了起來。
若說他之前是被夏佐盯上了才會目睹業務員「顯靈」，那麼現在夏佐消失了，就代表那天使打算放他一馬，他的生命終於不受到威脅了？
「才怪，本大爺只是沒現身而已。」耳邊傳來某個流氓的聲音。
「嗚啊！」青時發出一聲慘叫，朝窗口一瞪，「又、又是你這傢伙！其實你是跟蹤狂吧！」都到了結尾還不肯放過他，到底有玩沒完啊！
夏佐打開窗戶，易如反掌地從窗口跳了進來，棗紅色的短髮隨著翻身而飄動。
他挺拔凌人的氣勢照舊，剪裁細緻的高貴成套西裝也照常運轉──多半是按照心情而定，今天還換了與昔日不同顏色的領帶──夏佐降落到病房內，略帶玩味地端詳著病床上的青時。
附帶一提，這裡是五樓。
幾次生死交鋒下來，青時原本就不小的膽量更是被鍛鍊的身強體壯，他面帶麻木地瞪著違反重力原則闖入病房裡的不速之客。很好，這個恐怖份子至少這次沒開門見山就轟他一槍，這也算是種進步。
不請自來也好，針對這次事件，青時還有幾個疑點沒解開。
「我問你，你當初是怎麼有辦法碰觸到沈彥的？你也是死人或幽靈那類的東西對吧？」既然是執著過深無法超生的亡魂，青時實在不懂他為何有辦法像個幽靈一樣穿梭自如，卻又和一般人類一樣能碰觸現世的人事物。
「哼，可別把本大爺和你這種下等賤民混為一談，天使死神自有一套方法可以於現世現形，否則是要怎麼狩獵靈魂？」夏佐雙手交抱，態度驕傲的根本是在用鼻孔看人，「換句話說，無關生死威脅，我都有辦法在現世現形。我能讓你看見我，也有辦法再讓你當一次無業遊魂，純粹是老子大發慈悲留你一命，你現在才有辦法像是藍綠藻一樣在病房裡行光合作用。懂了沒？」
「……喔。」還真是滿嘴歪理，總之這傢伙和透明人一樣變換自在伸縮自如就對了吧，同樣都是幽靈，還真是不公平，「那你這次又來做什麼？又想來幹掉我是嗎？」
青時其實有點怕怕的，如果夏佐點頭說「沒錯，請你去死吧」的話他就真的玩完了。
「老子現在對無業遊民不感興趣。」不知是喜是憂，夏佐這麼回答。
「那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啦！」
「命數已盡。」
夏佐扔過來頗有玄機的四個字，接著說道：
「臭小鬼，今晚八點，過來那個老太婆的房間。」他瞇起細長的深邃雙眼，像是蛇一樣盯著青時，「本大爺可不是和你開玩笑，晚上八點，分秒都不能遲。」
「等等，你說什──」
語畢，也不等青時回應，夏佐又打開之前的連結黑洞消失了，瀟灑到不留一抹雲彩。還真是率性如貓，至少這次不是從窗戶跳出去，值得褒獎。
青時和夏佐都認識的老人就只有一個，蓮婆婆，要去蓮婆婆的房間做什麼？
……不，其實他心知肚明。
夏佐之所會降臨現世，理由必定只有一個。
當天晚上八點，夜色深沉，青時拖曳著傷口逐漸恢復的身體，來到蓮婆婆的房間。
腹部的刀傷已癒合大半，他用不著藉助輪椅也能走動，青時緩慢地闊出腳步，走入蓮婆婆的病房內。房間內一片漆黑，能聽聞規律緩慢的呼息，蓮婆婆似乎在睡覺。
青時靜悄悄地闔上門。
「是青時嗎？」
他還沒走到病床前，就聽見了蓮婆婆的聲音。
「婆婆？妳不是在睡覺嗎？」青時心想，或許是開門時，走廊上的亮光刺激到蓮婆婆的眼睛了，「對不起，我吵醒妳了？」
「不是的，我是在等人。」蓮婆婆倚靠著枕頭，坐在床上，「我也在等你喔。」
青時正打算追問這是什麼意思時，密閉的室內竟然飄起了細雨。
他攤開手心捕捉眼前的晶滴，才發覺落下眼睫的並非雨點，而是雪絮似的白色羽翼。大小不一的潔白羽毛自空氣中生成，飄散落下，最後又好似新雪般融化在腳邊。
晨曦的光芒之間，走出了一位青年。
夏佐就現身於這抹羽毛搭起的白光之中。
他的紅髮比任何夕霞都來的耀眼光彩，細長睫毛在眼窩下留下陰影，他每向前行走一步，包裹他的純白光暈就伴隨其身而行。白羽光輝在他身後流瀉出弧光般的軌跡，而後逸散在空氣裡。
天使降臨人世。
面對這聖潔到如夢似幻的景象，青時除了這句話以外，找不到任何字句形容。
潔淨的涼風撫過夏佐清透的面頰，絲綢般的紅髮隨之舞動。夏佐端正整齊的衣領下，深刻刀痕依舊化為桎梏，束緊在他的頸部上。
帶著傷痕與愁緒的夏佐，在這個猶如凍結的時間裡，卻比任何物質都來得神聖高貴。
「其實……那個時候，我有看到喔，青時。」蓮婆婆毫不訝異地觀望著降臨此地的夏佐，彷彿就在等待此刻般，對身旁的青時抱以笑容。
「婆婆？」
「你受傷昏迷時，我看到了這位天使，我隱約也感覺到你的存在。你就算昏迷不醒，也一直守在我身邊對吧，真的非常感謝。」
「等等，等一下……」這實在來的太突然了，簡直就像是要道別一樣，青時慌了陣腳，只敢用力握住她的手，「等一下，妳究竟在說什麼──」
「是時候了，青時，我自己也知道。」
蓮婆婆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笑容更加深了她臉上的歲月痕跡。她像是深怕破碎般，小心翼翼地捧著青時的手。
「人的命數自有一套道理，至少在最後我也見到了想見的人，也算值得了。」蓮婆婆細啞的聲音徵求著夏佐的同意，「你說是吧？」
夏佐直視著她的瞳仁，閉上雙眼。
「一路走來辛苦了，妳相當努力，用不著再繼續勉強自己了。」
沉默片刻後，夏佐如此說道。
那是第一次，青時聽見夏佐流露出溫柔到令人痛心的言詞。
「一切的痛苦與後悔，我都會替妳遺忘。妳只需要保持著純淨與安詳，沉沉睡去。」
夏佐的話語好比歌聲，像是滲透細胞的水分子，無法自拔地搖撼著青時的內心。
臨場感實在過於可怕，眼窩傳來了潮濕的燠熱感，青時察覺到蓮婆婆的手抽動了一下，好似有什麼東西混合著血液與溫度，一點一滴地剝離她的指尖。無論他怎麼收緊力道，那股力量仍從他指縫間溜了出去。
「……青時。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哪天，再相見吧。」
「蓮婆婆！我──」千言話語哽在青時的咽喉，他強忍下眼眶與鼻腔傳來的酸楚，緊握住蓮婆婆的手，「蓮婆婆，我不會忘記妳的！我們約好了喔，哪天……一定要再見面。下次再見面的時候，請婆婆一定要過得幸福。」
蓮婆婆笑著對他點點頭，靜靜地闔上了雙眼。
夏佐朝床上的她伸出手，指尖掠過蓮婆婆的胸口時，青綠色的光芒自蓮婆婆的胸口流淌而出，凝結，纏繞，停留在夏佐的掌心之中。
湖水色的雲霞噴湧上天。
宛若星雲，又似寧靜的似透明溪水，夏佐的掌心漂浮著猶如霜雪的純淨結晶。
「褪去一切枷鎖與情感，輪迴，而後轉世。」
夏佐將湖水色的靈魂懷抱在胸前，他的聲音不帶任何雜質，深切的猶似天人憐憫世人的垂憐經。
青時的眼窩發熱發疼，他終於忍俊不住，離別的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
不單單是生死離別令他落淚，身為天使的夏佐徘徊於現實與虛幻之中，憐憫亡者，卻同樣置身在孤獨中的身影，讓他無法克制地滑落淚水。
這位懷抱著死亡的青年，比任何寄宿著生命力的存在都來得聖潔，耀眼得青時無法正眼凝視。
「──再見了，黃蓮。」
夏佐持續歌唱。
那天夜晚，蓮婆婆於睡夢中辭世。
※
人無論死因如何——夏佐說道。
年華老去、病痛、負傷、永眠、或是死於非命。無關死因，都有無從避免的苦楚。
不只是迎向死亡的那一瞬間──人的一生，都背負著永無癒合之道的傷痕。
有些人會自虐地反芻著傷口的血液、越剜越大、讓自己反覆燒灼於懊悔之中；也有人選擇刻意遺忘、或是視若無睹這些鏤刻於心中的道道傷疤；當然也有正向懷抱著傷痕，繼續向前走的例子。
然而無論如何，傷痕終究存在，或許會因為理念與態度的轉變而淡去或風化，但終將無法抹滅。
正因如此，唯有死亡的那瞬間，那連一秒都會被切割的短暫剎那，人才會渴求於「無」。
褪去所有疼痛與記憶，化為名為虛無的永恆。屆時，死亡就是種救贖。
「因此，當終結來臨時，不要害怕死亡。」夏佐說道。
──那麼，那些懷抱著遺願，死後仍繼續存在的天使與死神呢？死亡對他們而言，仍是種救贖嗎？
──若說死亡是種救贖，那麼夏佐，你的救贖又該何在？
青時曾打算如此追問，然而他最後選擇保持緘默。畢竟這種疑問，從頭到尾就不存在著答案。
「我們因死亡而來到兩界，並且為了追求再次的死亡，而苟延殘喘的活著。天使與死神，均是如此。」
紫苑曾說過的話反覆縈繞著青時的鼓膜。
不要害怕死亡。
無論是將死之人，或是被遺留之人。
青時像是重複夏佐的話語般，在心中覆誦了一次：不要害怕死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