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他是一名出生在古典音樂世家的少年。

　　為了迎合眾人的期許，少年從小就被逼迫反覆不斷地練琴，好讓家人有面子介紹自己。

　　彈得好不會受到父母的褒獎，而彈不好則會被要求繼續練習。

　　少年沒有童年，唯一的朋友就是在指尖歡快躍動的琴鍵，少年倒也不討厭這樣的生活。

　　同樣的生活日復一日，不同的只是房內越趨華麗的古典樂曲。

　　直到少年上了高中，理所當然地就讀音樂專班，然而一直以來在家自學的少年除了彈琴外什麼也不會。

　　這時的少年已經是能夠讓父母抬頭挺胸說著這是我們兒子的厲害鋼琴手了。

　　學校離家不遠，是走路十分鐘就能到達的距離，雖然父母曾表示會有專車接送，但被少年拒絕了。

　　在學校裡，和同年紀的孩子沒有共同的話題，少年以為只要表現得像個普通人一樣就能交到朋友，想要開口搭話時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別人聊著的也盡是些自己聽不懂的話語。

　　雖然是音樂專班，但仍是必須修習一般學科，這令少年十分痛苦，他從不知道學習是如此沉悶的一件事情，更遑論自己完全無法明白上課的內容及黑板上的天書。

　　上課時間，少年總是想像自己坐在唯一的朋友面前，手指在桌面上來回敲擊跳躍，腦海中浮現出優美的柴可夫斯基。

　　在新的一成不變的日子中，少年總是期待著上學和放學，因為那十分鐘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時光。

　　「我知道你是音樂家的兒子，一定有遠大的志向，但是也不能在考卷上塗鴉呀！」
　　這麼說著的數學老師，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不是塗鴉……

　　少年說不出口，他從沒拿過筆，根本不知道怎麼書寫，連猜個答案都做不到。

　　灰心喪志的少年，在這一天的放學後並沒有在十分鐘回到家，而是佇立在了一間嘈雜的店前。

　　店門口圍繞著好奇卻沒有錢的小孩子們，看著大人們將銅板投入機台中，而碩大的螢幕則立即出現大大的「Start」字樣不停閃爍，接著玩家左右操控搖桿躲避對面射來漫天飛舞的彈幕，不小心老馬吃了一顆子彈就算失敗，而接續關卡則需要再次投入銅板。

　　從沒見過遊戲的少年，一下子被電子機台給震懾住，除了令他驚異的聲光效果、更令他注意的是遊戲中不斷輪迴的電子音樂──這是一種純粹使用電腦混音合成，模擬各種樂器聲進而作成一首曲子，對少年來說，這種低音來回得十度跳躍、或是那些不符合古典樂理的不和諧音，都是他不曾想像也從沒觸及過的。

　　隨著玩家一位一位起身坐下，少年幾乎記住了每個關卡的音樂旋律，但是前面幾位玩家都沒能打入最後一關，令少年很是焦急。

　　「不玩就給我讓開。」
　　一位聽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性聲音從後方傳來，隨後少年右肩被用力握著向後拉了開，少年一個踉蹌失去重心，結果反而被發出聲音的女性給接了起來。

　　她有著小麥色的健康肌膚，臉上畫著淡淡的妝，嘴裡含著一根棒棒糖，一頭微卷的黑色長髮，上身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淡粉色吊嘎、下身則是一件對少年來說刺激無比的牛仔熱褲，少年的右手肘抵在少女胸前波濤的起伏上、上半身則被少女的左手支撐著，髮絲拂過臉龐傳來淡淡的幽香讓少年滿臉通紅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我說你啊？摸夠了嗎？」
　　少女冰冷的眼神直穿少年的心臟，讓少年如觸電一般趕緊跳離少女的懷中，雖然好像該說點什麼但少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傻傻地站著和少女困惑的眼神對視。

　　「啞巴？算了，不要礙事就行。」
　　少女颯爽地坐到遊戲機台前的紅色圓形椅子上，從短褲的口袋中掏出一枚銅板放入投幣孔中，看了數回的熟悉字樣又在螢幕上閃爍著，少女生疏地操作著搖桿和按鈕射擊，沒多久畫面就變成一片黑白，出現「Game Over」的斗大字樣。

　　──連一面的Boss都還沒見到，甚至道中曲都還沒重複一輪呢！

　　少年的腦中閃過如此失禮的想法，馬上搖搖頭將它拋在腦後，雖然這次大概又沒辦法聽到最後一關──六面Boss的曲子，不過少年現在更想注視著眼前令他怦然心動的少女。

　　「切！這什麼爛遊戲這麼難玩啊！」
　　只見眼前的少女發出不爽的言論，接著轉過半個身子看向少年。

　　「你閒著也是沒事吧？我看你好像站很久了，應該知道怎麼過關吧？錢我出，你幫我按這堆莫名其妙的按鈕就行。」
　　又是一次突如其來的事件，嚇得少年趕緊照做。

　　少年雙手放在按鈕上，腦袋熱得發昏，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幹嘛？坐下呀！沒看到這椅子還有一半的位置嗎？」
　　少女不耐煩地說著，腦袋當機的少年已經失去任何的判斷能力就這麼坐在了少女的左側。

　　「真是啞巴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真的不會說話，那…要開始囉！」

　　──啊？不會說話是指我嗎？開始又是指什麼……？天啊！我的手現在貼著一名陌生女性的手臂，好柔軟……身體右側清楚傳來炙熱的體溫，還有縷縷的髮香不停刺激我的嗅覺……

　　隨著熟悉的開場圖樣消失，地圖上開始出現敵人往自己飛來，還有漫天飛舞的子彈，少女努力操作著搖桿控制玩家角色的飛行。

　　──對了…這些按鈕可以讓角色發出攻擊和光束一般的技能……

　　於是少年根據剛才看別人玩的印象，用手指依次敲擊著不同的按鈕，就像彈琴一樣，而敵人則隨著背景樂的旋律一個個被打敗消失。

　　「噢噢──！你還蠻行的嘛！」
　　少女咬著棒棒糖笑著，仍然緊盯著螢幕不放。

　　一面、二面、三面……每過一關少女就再投入一枚銅板接續關卡，少年舞動的手指和少女越趨熟練的操作，終於讓他們來到了最後一關──六面的Boss關卡！

　　「Welcome to Hell──！」
　　六面關卡的Boss冥界女王喊了這麼一句話後灑出誇張的彈幕，絕望地襲向少年和少女。

　　「加油啊幹掉她！」
　　少女喊道，少年則全心全意地以驚人的流暢度完成一招又一招的攻擊，指尖不可思議的撞擊感以及一生中從未聽過、極其美妙的電子旋律反覆地衝擊大腦，讓少年感到這一生中從未感受過的極致的快樂。

　　這是一首不斷輪迴極其洗腦的樂曲，主旋律半音半音地向上爬，到高點又掉回最初的地方再次向上爬，伴奏則是慷慨激昂又滿富節奏感的重低音，完美表現出了最終Boss的強大、讓人非常緊張卻又充滿希望的樂曲。

　　最後一聲砰然巨響，六面Boss被擊敗，隨著背景樂換成柔和滄桑的曲調，遊戲畫面開始刷過製作人員的名單。

　　「太厲害了！你這傢伙剛才是在後面看大家笑話吧？你說啊──」
　　少年不可置信地看著螢幕發愣，少女則笑嘻嘻地用左手一把圈住少年的上半身，右手呈拳頭狀往少年的胸口來回轉弄著。

　　「不會講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啦！我也有很多不會的事，跟你沒什麼不一樣的！今天我得先走了，你明天會再來的吧？」
　　少年不知道該如何表示自己其實會說話，只能如搗蒜般點頭示意。

　　「好哦──！我很期待呢！」
　　少女咬著棒棒糖，和少年揮了下手後，笑著快跑出店門。

　　少年的頭腦依然是發燙當機的狀態，慷慨激昂的六面Boss曲子在腦內來回地播放，以及那名奇異的少女最後道別時咬著糖的英氣笑容，都深深地烙印在了少年的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