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棒球

最後一場比賽結束，赤城中學的夏天也結束了。
澤村顫抖雙肩，強忍淚水，本以為可以和前輩們走得更遠，沒想到還是一分未得。和對手並排敬禮，眾人紛紛回到休息區，身兼教練的隨隊老師說了一些激勵彼此的話語後，便各自散開收拾行李。
三年級的捕手前輩面帶微笑，輕輕地拍了澤村的肩：「澤村的球再磨練一會兒會變得更厲害，隊伍就交給你了。」
「前輩……」澤村接過對方遞來的球，沒有多說什麼。
前輩引退，隊長的位置沒意外的話就是落在二年級的澤村身上，但面臨廢校的消息逐漸傳開，以及日益銳減的社員，能不能有新部員都還是未知數。
見澤村不再接話，前輩聳肩轉身，身後傳來一道輕顫：「前輩，你開心嗎？」
「嗯？」
「在赤城打球你開心嗎？」
前輩先是恍然，接著迎上他的笑容，揚起嘴角：「那是當然。」
「我也是！」澤村突然提高音量笑道：「謝謝前輩的照顧！！」
輸了，多少有點不甘心，但能夠和大家聚在一起打球，享受這段時光，或許比輸贏更加重要，他們已經盡力了，只是還不夠好，況且棒球打得開心最重要，就如同那個時候。
與在球場上截然不同的神情，澤村返家後一臉凝重，家人安慰的話語還沒來得及出口，他便直接進了房間，呆然地坐在書桌前，反復望著空蕩的掌心，前輩遞過來的球還是得還給學校。他拉開抽屜，拿出一顆沒有妥善保存略顯髒汙的棒球，這是那年夏天來長野過暑假的東京小孩送的球，他仔細端詳，腦海中的臉龐也日漸模糊，那傢伙叫什麼名字來著？他有問嗎？
不曉得他還有沒有在打棒球，畢竟他看起來很有領袖氣質，現在說不定是哪個球隊的隊長也不一定。
「榮純，你的朋友來找囉！」
這個時間誰會來找自己？若菜？澤村沒想到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小榮，我們要去東京看職業比賽，你要去嗎？」其中一個小夥伴撓頭笑道，若菜毫不客氣地吐槽：「就是來找他去的，還用疑問句嘛。」
小夥伴只能傻笑。要是澤村不答應，他們也想不到什麼好的方法可以幫澤村打氣，畢竟在這個時候接下隊長的位置，一定是個重擔。
看比賽為什麼還得特地跑去東京？原本這麼想的澤村，腦中突然閃過和那個人遊玩的畫面，如果對方還鍾情棒球的話，說不定有機會可以碰到呢。
「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離比賽日期仍有段時間，眾人在家休息了幾日，舒緩肌肉疼痛，到了集合那天，一夥人彷佛沒去過東京般帶了不少行李，完全不懂是要看比賽還是郊遊，幸好買票這事由若菜負責。澤村在人滿為患的電車中護住自己的小背包，包裡放著一顆棒球，是出門時臨時戴上的，不知道為什麼有種會碰上對方的預感。
若菜宛如母雞帶小雞般，領著一群四處張望根本沒在看路的初中生順利到達比賽會場。四周嘈雜，密密麻麻的人群成堆聚在一塊兒，不少人穿著支持球隊的隊服，比賽還沒開始就能感覺到緊張的氣氛，相當熱血。
「啊，我想去趟廁所，你們等我一下。」明明他們在車站的時候已經去過了，但澤村不曉得是不是情緒使然，又突然有了感覺。
「沒問題哦！」原本在聊天的眾人答道。
「榮純，我陪你去吧！」若菜說道。
「不用啦！我很快就回來了！」澤村朝她揮了揮手，迅速往某個方向奔去。
若菜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面無表情地看向在聊天的一夥人。
澤村昂首照著指示牌的指引，彎進轉角，卻沒有看見應該出現的目的地，他愣了幾秒，莫非是轉錯方向了？他左右張望，再度確認了方位，未果。停頓片刻，決定撥電話找幫手時，突然聽見身旁傳來一道好聽的男聲。
「你要去廁所嗎？」
澤村瞬間往聲源看去，一個長得……該怎麼說，有點顏值的眼鏡少年正在和他身旁的另一位男孩說話。澤村目光直視眼鏡少年，直到對方注意到自己的視線，露出迷惑的神情也沒有閃避的意思。
「沒有，你自己去吧。」眼鏡少年身旁的人回應道。
「嗯，那開場你就先進去吧。」
眼鏡少年忽視澤村灼熱的目光，才剛往前踏一步，餘光便見身後之人跟了過來。他的嘴角微微顫動，不會是針對他來的吧？於是他又試著走了一段路，後面的人不發一語的跟上。他皺了眉，轉身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欸？」澤村瞪大雙眼，視線左右遊移，確定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後，撓了撓頭，尷尬笑道：「抱歉，我也想去廁所但是迷路了……本來想偷偷跟著的。」
就這個跟蹤技巧？不知情的人說不定還以為他們是同行呢。
眼鏡少年無奈一笑，「往這邊走吧。」
「非常感謝！」
這句道謝在吵雜的環境也聽得特別清楚，眼鏡少年露出淺笑，似乎和記憶裡的那個小孩重疊了。
不愧是盛大的場合，連平時不怎麼會排隊的男生廁所都出現了人潮。走在前方的眼鏡少年稍微側身，手往前劃了一下：「你先吧。」
「謝謝！」澤村悄悄地回頭看了眼鏡少年，對方正低頭看著翻蓋手機，這時搭話會不會很怪？畢竟對方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請問……」
「嗯？」眼鏡少年抬眸，就是這個瞬間，澤村彷彿被靜電攻擊，渾身顫了一下。
「沒什麼，就是覺得你看起來有點眼熟。」若不是澤村笑得很傻，眼鏡少年可能會覺得他另有所圖。這句話可是流傳江湖許久的爛俗搭訕用語，雖然自己只有初中，但也聽過很多次了。不過，確實如澤村所言，有一種熟悉感。
「可能在路上有碰過面吧。」
「那怎麼可能，我可是從長野來的，不住東京。」
眼鏡少年原先禮貌性揚起的嘴角僵住了，神情逐漸變得凝重，澤村以為是自己的語氣過於輕挑造成不好的觀感，急忙補充：「我沒有惡意！沒有小看東京！真的！！」
「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他本來還想說句與你無關，但似乎不是如此。
「那……」澤村還想說點什麼，可他注意到眼鏡少年身後那一雙雙如炬般的目光，這才想自己是在排廁所，前面已經空了好幾個位置了，「對不起！！」
他急忙往前補齊空位，然後聽見身後傳來了輕笑。
澤村進了廁所，餘光瞥見後頭的人進了隔間，不曉得是鬧肚子還是……洗完手的他還多待了幾分鐘，想說等那個眼鏡少年出來，要好好的道謝。直到口袋裡的手機傳來振動，不用看也猜到是誰打過來的，他接起電話應了聲：「喂？」
「榮純！你人呢？不會真的迷路了吧？我就是怕會這樣才說要跟你去的！」
「沒有迷路！！我已經好了！」
「那就好，我們要準備進場了，你趕緊回來吧。」
掛掉電話後，澤村又朝廁所探了頭，不會是沒帶衛生紙吧？
不管了，很高興能認識你，眼鏡boy！！有緣再會了！

澤村幾乎要將體育館繞了一圈，在體力與手機的幫助下，才終於與若菜他們會合，大多數的觀眾已經入場，比賽還沒開始，歡呼的聲響震耳欲聾。
他們終於找到了位置，或許緣份就是這樣的。
他幾分鐘前在廁所門口擅自與之告別的眼鏡boy就大搖大擺的坐在面前。對方正在和朋友說話，沒有注意到緩緩靠近的他們。
「榮純，別站著不動！往前走啊！」身後的若菜大聲喊道，聲音仍舊淹沒在歡聲之中，她只好伸手戳了戳澤村的背。沒想到恍神中的澤村一時沒站穩，整個人就要往前撲，幸好他完美展示了什麼叫柔軟的筋骨，以一個非常扭曲怪異的姿勢撐住了椅面，而這時的眼鏡少年正巧往右看，注意到這奇怪的一幕。
眼鏡正在反光，澤村看不清對方的目光，不過稍微鼓起的臉頰緊接噗哧一聲的氣音倒是聽得格外清晰。
「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的，應該沒撞上吧？」若菜慌忙地道。
眼鏡少年搖了搖頭。
「抱歉。」澤村瘋狂眨眼，看起來相當緊張，站穩後便迅速坐了下來。
不過就是在廁所的一面之緣，實在很難繼續搭話，說不定對方還會覺得自己是個怪人，可是兩人的座位是相鄰的，澤村很難不意識到他的存在，不過這個煩惱在比賽開始便消失殆盡。
這是澤村第一次看現場的職業比賽，感受到的震撼絕對不是轉播能相提並論的。球員們的一舉一動牽動著觀眾的聲音，用肉眼捕捉的球速也和電視機裡的感受完全不同。一群長野來的少年少女，幾乎每個都是張嘴看著比賽。
他沒有支持哪個球隊，完全是跟著球員的表現發出吶喊，雖然被若菜提醒要看情況歡呼，畢竟是按隊伍的粉絲分邊坐的。
讓澤村秉住呼吸，絲毫不願眨眼的就是滿壘的情況下，投手還是以精準的控球力，內角與外角的配球成功解決危機。
「如果我也能像那個投手一樣……」
「那是投手相信捕手的配球，投手也不讓捕手失望投出精準的球路，彼此信任的狀況下才發揮出精彩的表現。」
「欸？」
澤村迎上眼鏡少年的笑意，他說：「你該不會認為投手是一個人在投球吧？」
「一個人怎麼打得了棒球。」澤村順著他的話答道。
「你是投手嗎？」
「對，你也是投手嗎？」
眼鏡少年搖頭道：「捕手比較有趣。」
澤村一時之間不曉得怎麼接話。他倒是沒有想過捕手的問題，因為他只會直球，而赤城的捕手一直都是會想進辦法接住自己投的球，一些刁鑽的位置他也沒辦法控制。這個眼鏡boy的意思是，讓他多練一下控球嗎？
「是全壘打！球直接往觀眾席的方向飛了！」
「榮純，小心！」
主播的聲音伴隨周遭的群起，澤村從方才的思考中回神，似乎見到一顆球朝他們所在的方向飛了過來。
「嘿咻。」身旁之人不曉得什麼時候拿出一個捕手手套，將球精準地接住後，朝他燦爛一笑：「好球，賺到啦！」
與前段時間認真嚴肅，而且有點想要裝大人的表情不同，接到球的剎那，澤村感覺這才是眼前的人該有的神情，單純因為棒球感到快樂，只是這股微妙的熟悉感怎麼又竄出來了。
因為全壘打的關係，原本領先的隊伍被逆轉了，現場的氣氛被點燃至高點，不到最後一球，還有翻盤的希望，這就是棒球的魅力。一個滑壘接殺，宣告比賽結束，最後那一球接得非常漂亮，澤村正想大喊，被若菜按住了，四周略顯低迷的氣氛讓他瞬間明白怎麼回事。
眾人紛紛離場，從接到全壘打之後就沒有再對話的澤村，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做個自我介紹。
「我叫澤村，是個投手，很高興認識你。」
眼鏡少年似乎沒想到對方會來這麼一出，先是愣了幾秒，隨後說了句等我一下，便從包裡拿出一顆棒球，「剛剛接到的球就送你當見面禮吧。」
「咦？這不是你接到的嗎？就這麼送我？」
「我家裡還有，你都特地從長野過來了，也該帶點紀念品回去吧。」
「謝謝。」澤村接過了球，「你真是個好人！」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給你了。」
「欸…？」
澤村還沒反應過來，身後傳來小夥伴的叫喚，當他回應完，握著球再度轉身，那個眼鏡少年與他的朋友已經不知去向。好奇怪，好神秘的人。
結果還是不曉得對方叫什麼名字，果然只能叫眼鏡boy了！
他轉動著手裡的硬球，這樣的情況小時候好像也有一次，那時也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如果他還有在打棒球的話，可能會和眼鏡boy差不多類型吧？

「難得你會和一個陌生人聊這麼久，還將球送給他了。」
「不是陌生人，認識的。」眼鏡少年背著包，和朋友漫步在返家的路上。
「難怪，我就在想你怎麼不看比賽老是看他，表情還非常奇怪。」
「真的嗎？」他下意識捏了捏自己的臉。
他本來是想認真看比賽的，即使坐在身旁的人是澤村。可是沒多久，就被對方熱切的歡呼聲以及閃閃發亮的眼眸奪去的注意力，確實是個會讓人不自覺盯著看的傢伙。投手是嘛，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能碰到。
「但我看他的反應，好像不認識你。」
「因為他沒認出我，我們小學時候見過，在長野。」
「那你怎麼不和他相認？」
「如果我們還能碰到第三次，你不覺得這才是命中註定的相逢嗎？」
「好噁心！御幸一也！你才初中！不要說這種奇怪的臺詞！」
「嘿，我已經想好下次如果再碰到他的話要說什麼話了。」
小學因棒球牽起的緣份，初中又因棒球相遇，那麼未來，他相信只要持續走在棒球這條路上，一個投手一個捕手，那他們兩個一定會再碰面。到那時，他會變得更好，然後正式的自我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