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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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2-12
罌粟這邊正在六樓四處查看,一邊回收剩下的感應器,一邊尋找干戈的身影。
電影院和會議廳都沒人,重複問了玉帛和卡門不下十遍,干戈到車上了沒?得到的,一直都是否定的答案。
因四處奔波的關係,他的面頰都是汗,襯衫衣領也因熱的關係被他拉得半開,頭髮早已被撥亂,幾絲幾絲的垂掛在面具上。
玉帛坐在後座不斷的往飯店門口看去,盼切的希望下一秒就會出現哥哥跑出來的身影。
但同樣無果。
干戈耳麥的訊號時斷時通,有時會聽到些雜音,有時又寂靜無比。
罌粟不放棄的不斷和他講話,也不曉得哪些話他是有真的收到的?
看著原些在樓層裡徘徊追擊的黑衣人逐漸變少,罌粟也開始感到不安起來。
難道因為已經抓到他了,所以開始撤回人員了嗎?這種想法不免從心底浮現起來。
但這時,卡門卻說話了。
「罌粟,我剛繞了飯店一圈,發現他們的人把每一個入口都守住了,大門、後門、員工專用的,都有幾個人在那裡,干戈應該還在裡面,只是不曉得躲哪裡去了,他們也不知道。」
「是嗎?」罌粟回,「我知道了。」
他關起廁所門,從會議室旁的廁所走了出來。
同時,有個打掃人員低著頭走來,推著床單回收車進到位在廁所斜對面的儲物室去。
罌粟看了他一眼,忿氣往另一邊離去。
而那名打掃人員,在一陣子後從儲物室出來,走到方才罌粟去過的廁所裡,並打開了掃具間。
罌粟再次和卡門確認干戈是否上車,又得到否定的答案後,他最終靠在一面牆上休息,打算先冷靜下自己的情緒,重新思考方向、訂個計畫,別讓負面情緒控制自己得盲目又失控。
就在這時,他聽到自己的耳麥傳來細小的聲音,似乎是干戈。
他趕緊壓住耳麥,並用另一隻手摀住另一個耳朵。
聲音漸漸變得大聲和清晰,他除了用力聽之外,還左右張望了一下四周,因為感應器被拆了,若能接收到對方的聲音,代表對方應該就在自己附近。
他看著從不遠處走來的打掃人員,注意到對方身後剛好來了幾個黑衣人,他離開牆邊裝出無所事事的樣子。
「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一下,那邊那個電梯會直達餐廳嗎?」
他說著,指向打掃人員所面對的那個方向。
就在盡頭樓梯旁的電梯。
男子壓了一下頭上繡有飯店logo的帽子,輕聲回答,「是的,先生,就在二樓。」
幾名黑衣人這時經過二人身旁,只是瞥了兩人一眼便走了。
罌粟點點頭,發出哦的一聲回應,然後馬上拉住對方的手,把他拽到和自己貼著,小聲地說,「大家都擔心死你了,你等等從工作人員的通道出去,把公事包給我。」
干戈卻抬頭看向他,「拿著公事包出去你會被他們搜的,門口不是都他們的人嗎?」
「你聽得到我們的聲音?」
「聽得到啊,只是你們聽不到我的聲音而已。」
「我知道了,那你把毒品放在哪裡?」
「我、我藏起來了,現在不好拿。」
「藏起來?」
罌粟顯然不相信,他退一步上下掃視干戈的穿著。
戴著一個帽子,素麵卡其色的衣褲,都很簡單粗暴,寬寬鬆鬆的,看上去也沒有什麼口袋。
罌粟又跨一步貼近他。
「你能確保不會被他們發現嗎?」
他嚴肅的看著他,雖然面龐隔著面具,但干戈能看到對方擔憂的雙眼。
或許干戈用了手段把東西藏起來了,可能是用帶子或毛巾綁在身體上,或藏在襪子裡、帽子裡,反正,他可能好不容易才藏好的,現在叫他弄出來給自己看說不定會穿幫或鬆掉,所以罌粟選擇信任他。
他點點頭,「他們把毒品用一小包一小包裝著,很好藏。」
干戈露出澄澈的雙眼,給他一個乾淨的微笑,似乎是想要安撫對方一樣。
罌粟頷首,摸摸他的臉。
這是多麼難得的一個笑容,他想。
回予男孩一個微笑,他拍拍他的肩讓他趕緊走,然後也大步流星的往樓梯走去。

幾乎是用盡生命在飆車,卡門快速的將三人送回家,開了自己的家門讓他們進去。
在環顧四周,檢查沒有人尾隨後,她小心翼翼的闔上門。
干戈是跑上車的,就在罌粟上車後不久。
但是他的臉色變得很不好,似乎沒什麼力氣,艱難的跨上車後,便虛弱的靠在位子上近乎沒有動靜。
玉帛不斷問他話,他也答不出點東西,只是閉著眼睛在休息。
這相當奇怪,因為明明幾分鐘前,在和自己對話時,他還好端端的。
能笑、能說、能走,甚至能跑。
罌粟猜測他是在打鬥中受傷了,只是自己沒察覺或不知道。
畢竟,他對疼痛是毫無知覺的,所以就算問了他哪裡不舒服,他肯定答不上話。
這也造就了卡門飆車的原因。
秦朗和青志與他們到家差不多的時間點趕到,同一時間,罌粟和玉帛趕緊將干戈扶到床上去,方便醫生好好看他。
罌粟一下一下撫摸他的額頭,湊近他的面龐溫柔的和他說話。
但干戈卻異常賣力的想要爬起身子。
罌粟和青志趕忙抱著把他扶回去。
「干戈,沒事,你不要害怕。」
「不、不是......,」干戈閉緊一隻眼睛,吃力的抵抗他們,想起來把話說好,「毒......。」
玉帛在一旁答腔,「啊,毒品!罌粟,他在說毒品啦!你把毒品藏哪裡了?」
「你是說毒品嗎?」罌粟說著,輕輕把他抱住,「我們先幫你拿下來。」
然後他示意玉帛出去,讓青志協助自己一起把他的衣服脫掉,玉帛默默的退出房間。
脫下衣服後,看到眼前的光景,三人皆是一陣納悶。
罌粟伸手摸摸他光溜溜的身子,看向他。
「你把毒品藏哪裡了?」
干戈無力說話,雙手緩慢挪動著想要解開褲頭。
罌粟制止了他。
「沒關係,我幫你。」說著,他動手替他脫掉了褲子。
原以為腿上用帶子綁著滿滿的毒品會映入眼簾,但是並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詭異又血腥的畫面。
因為實在太不合乎常理了,幾人一開始甚至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赤裸裸呈現在他們眼前的,只有遍體鱗傷的大腿而已。
外邊根本沒有什麼毒品,倒是有幾條深刻的刀傷不斷滲著血,傷口被用棉花填滿,再用針線縫合,外頭用長紗布胡亂的纏繞了兩三圈。
三人先是一愣,看著眼前的景象思考著其中的邏輯,大概得到點頭緒,才又開始恢復動靜。
秦朗拿了剪刀來,動手處理傷口。
青志將帶來的血袋拿出,替干戈插好點滴的針,趕緊加入行動協助秦朗。
秦朗正在用剪刀把傷口上雜亂的縫線一段一段剪開,然後慢慢抽出來。
青志伸手接過他遞來的垃圾,是吸飽血液一堆一堆的棉花。
他把它們放在鐵盤上。
一團一團吸滿血液的棉花放在盤子上,就像一朵朵綻放的紅花,寂靜又熱血。
這背後象徵著有人的犧牲及付出,且刺眼得奪人眼目。
罌粟是唯一沒有從錯愕中回歸的人,帶著滿臉的不可置信,呆滯的盯著那令人不忍直視的創傷。
相對的痛感從身上傳來,他還以為是自己大腿被劃傷了。
摸了摸疼痛的位置,是心臟的所在地,而不是大腿。
他慢慢地陷入沉思。
孩子在決定拿刀割破自己的當下,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思動手的?
為了任務?為了錢?為了成功?
都不是,他很確定,這些絕對不足以成為他這樣做的動機,換作玉帛,他應該猜得到原因,但是這次是干戈,偏偏是干戈,所以真正的動機他怎麼想一定都想不到。
心裡頭不捨的情緒如墨水注入清水中,迅速又強烈的擴張,他眨眨眼,緩緩低下了頭。
他以為自己已經好好保護他了,但是他卻讓他受了重傷,他甚至讓他置於今天這般死亡的險境。
干戈在離開前和他說的話,明亮的響起。
「......保命第一。」
他當時是這樣回自己的。
他不是答應過我嗎?罌粟不免這樣想。
到了這裡,除了心疼,心裡頭湧上更多的是難過。
原因很多,大多都是出於後悔和挫折。
因為這孩子沒有遵守和自己的諾言。
因為這孩子什麼事都不願意告訴自己。
因為這孩子思考模式異於常人。
最重要的是,因為自己明明不了解他,卻把他放到了前線。
甚至,讓他擔任了這一次的任務中,最重要的一個角色。
但是,為什麼自己不瞭解他?追根究柢,不還是干戈的錯嗎?
他為什麼不聽自己的話?罌粟不懂。
他明明說過的,他提醒了他,而他也記得,他回應過自己,但是他卻選擇無視。
他明明試著關心他的,他天天找他聊天,讓他和自己談心,他卻總是告訴他,他沒事。
他一直都想了解他,他試了,而且不斷地靠近他,不斷的邁步,但是,干戈卻是一個勁的在倒退。
他一直在逃避自己,在逃離自己,一直在背對自己,不願意把他的一切交給自己。
從一開始就是了,他從來都沒有想依賴自己,親近自己,和自己友好的想法。
罌粟以前就有過這樣的感受了,但現在更為清晰......他真的覺得他好累。
孩子因為失血過多的關係,面色十分慘白,但還在苟延殘喘的亂揮著手似乎想拿毒品。
罌粟伸手壓制他,把他抵在床上。
「躺好。」他說,語氣毫無起伏,甚至有點抑制怒氣。
也許察覺對方的情緒,干戈看向他,乖巧的不再動作。
但這種模樣,卻讓罌粟更生氣。
干戈表面上很乖巧又順從自己,但其實是最離經叛道的那個,生活小事他都乖得不像話,但是最重要的事,他卻沒有一件事在順從自己。
他根本在找自己麻煩。
這種想法一出現,就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直接性的燃上了導火線。
他用力拍了一下床,嚇了所有人一跳。
「這個時候你又聽話了!蛤?現在你又聽話了是嗎!我說的所有東西,你根本都沒在聽,你沒放在心上,你不在乎,然後!做錯事之後,你又開始裝乖!假裝會聽我的話,假裝很順從我,是不是!我說的對不對?你到底為什麼這樣對我?我對你不好嗎?我不關心你嗎?沒有!我是最關心你的那個人,你卻不斷的無視我,逃避我,為什麼?」
干戈被對方驚嚇得嚴重,害怕的瑟瑟發抖,眨著眼睛看著罌粟,淚水一秒積攢得快要流出雙眼。
他理所當然的不懂罌粟為什麼生氣,也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罵自己,只是恐懼得雙唇都不自覺的顫了起來。
罌粟看著他的樣子,更對他失望至極。
搖搖頭,他開口,「干戈,你真讓我難過,我一直為你付出許多,但你卻只會打擊我。」
說完,他竟感受到咽喉一陣酸澀,似乎有什麼濕潤了雙眼,心裡已不是一開始對他的心疼了,反倒是有種自己不被愛和不被重視的感覺。
他其實在心疼自己。
嚥了口口水,罌粟趕緊在暴露更多情緒前離開了房間。
卡門原想上前搭住他,但被他甩了開來。
「讓我靜一靜,」他說,然後躲回了自己的房間。
四周呈現一片死寂,充斥著整個房子,從房間到外廳連通的是一陣沉默。
罌粟的情緒低落,但干戈也不輸他。
在罌粟離開自己房間的一霎那,他就哭出來了。
不同於罌粟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干戈不知道怎麼拿捏自己的控制力。
看著罌粟的背影,他只能無奈的發出哭聲,心理盼望著對方聽了自己的聲音會轉身回來。
因為玉帛以前哭時,都可以得到罌粟這樣的回應。
但這次他沒有,他只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罌粟一直猜不到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干戈會選擇這樣做的動機只有唯一,至始至終都是,他只是想得到肯定。
從小到大都被排擠和不得疼愛的他,只是想要得到一個人的肯定和讚美。
他不懂為什麼他這麼不討喜?為什麼最後大家都會對他失望?他努力的對每一個人好,努力的完成別人給他的任務,努力完成別人的吩咐,但為什麼他都失敗了呢?
他也希望有一天有一個人會抱著他說,干戈,做得好。
就這麼簡單又單純的目標他怎麼會完成得這麼辛苦?
看看玉帛,就算她什麼都不做,她都可以輕易得到別人的擁抱和疼愛。
他也好想和她一樣過得那麼輕鬆又幸福,但是這感覺對他來說就好像是一輩子遙不可及的夢想一樣。
閉上眼,任由淚水不斷滑落面龐,干戈一抽一抽的吸著鼻子啜泣。
他已經得不到罌粟的愛了,他想,罌粟永遠不會再對自己笑,也不會再和自己說話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以後要怎麼辦,罌粟會不會趁夜把自己丟掉?或是就讓他自生自滅?他不知道。
反正不管如何都不重要了,因為失去他的愛對他來說就是判了死刑一樣,就像他曾經也失去了父母的愛一樣。
......他覺得他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