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四)

當我注意到小女兒的狀況時，在此，大小女兒，我暫且這麼稱呼她們吧，她已經瘦的不像樣了。
我再一次犯了無法正視現實的錯。
從老婆開心抱起大女兒的那天起，家裡氣氛明顯改變了。
多了話聲，有了笑臉，以往常年闔上的大門不再清冷，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我明知這樣溫馨的背後是有問題的，卻依然選擇了沉默。

我是不是在某種程度上也認同了老婆的那句話。

不願承認、不願否認、不能無視、不能正視。
只能裝著若無其事。
我開始每天早出晚歸，全心投入工作，粉飾太平般逃避內心的糾結，直到那一天。

其實從現實來說，老婆在對兩個女兒的態度上，至少表面上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日常生活還是顧著的，言談間也不會刻意的避忌，預想中那種類似冷暴力的狀況並不存在，關心都是真的。
但不知怎麼，其中就是能感受到一種本質上的違和。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慢慢釐清其中的差別，在老婆面對兩個女兒的方式上，如果要具體比喻的話。

一個，是心疼的女兒。
另一個，是心愛的狗。

她對小女兒不怎麼吃飯表示擔憂，也特別為她準備更精緻營養的飯食，想到時就去探望一下，生病時更是常常徹夜不眠的守候。
但那怕再怎麼為小女兒的狀況憂心，她也不曾再親手餵過她一口飯，也不再試著與她對話，詢問任何問題。

畢竟，狗，是不會有意見的。

而這個家，也就在這樣的氛圍下，扭曲又詭異的強撐過一天又一天。

即使如此，隨著年齡漸長，兩個女兒的差異越大，這樣的生活也慢慢到了極限。
病歷紀錄對不上，我們再也無法用同一個身分為兩個孩子看病。
其他如就學，人際方面的問題也變得更加嚴苛。
大女兒越是行走在陽光下，我們就越是不得不把小女兒藏在陰影中。
看著蜷曲在棉被中沉睡的瘦弱身影，我知道，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但可悲的是，即使想做些什麼，卻發覺自己依然沉溺在似真似假的泥潭裡，不知這份擔心，是不是用錯了對象？接下來要面對的，是解脫還是悔恨？

我的女兒，我愛她，又愛又怕。

「可愛的狗狗，頭在哪呀~分開的肚肚，沒有腿呀~」
床的另一邊，大女兒唱著不知從哪學來的兒歌，背著手的好奇張望著，眼神像是看著一隻無力破殼而出的雛鳥。
大女兒如今就像許多同年齡的孩子一樣，會哭、會笑、愛玩、愛說話。
她已經能理解很多事了，也能適度表現出自己的想法。
唯獨對小女兒，這個名義上的」姊妹」，在態度上總有許多曖昧難明的地方。
她似乎無法正確理解對方的存在，也沒有辦法客觀描述兩人的差異。
問了幾次，都是如此。

我不知道，這是因為異物無法解釋人類，還是人類無法解釋異物，或是任何其他無法言說的原因。
但我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知道不是妳...」
我望向站在床邊的大女兒，看她帶著盈盈笑意的雙眼，沒來由的說出當年曾說過的這句話，語氣同樣帶著顫抖...
我明白，這句話是在推卸責任。
只是想用某塊早已千瘡百孔的遮羞布，為接下來的事，為無能且卑劣的自己找藉口罷了。
她笑著看了我一眼，也不回應，只是饒有興致的撥著小女兒微黃稀疏的頭髮，輕輕喊了聲：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