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收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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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2-02
意外的收穫
因為他就是安安,他就是姆里塔。兩人的差異這麼大,造就不同的體驗。

南非情侶準備退房,按著原本的計畫找塊淨土露營夜宿,隔日再離開蘭嶼。回到友達梳洗後的我們各自坐在床鋪回味,互相傳送影片之餘不忘討論剛才的感受。蘇菲沒有提起那股幽暗的死亡論,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只是加入他們的笑聲自嘲,也讚賞最後開普頓室友的加碼挑戰,一層樓高。對,那短暫的一兩秒模仿自殺只是半層樓高,安安眼裡的小菜一碟。
研究員還沒脫去潛水衣,帶回來的一灘海水正積在腳邊,她和洋海從我們回來到現在討論個沒完。我走出門外穿過他們之間倒杯麥茶,回到面壁區發愣,安逸地待在熟悉的語言。
誰都能看穿洋海內心的不安。
她拿著小本子,每當研究員解釋一次疑問,就快速抄寫下來。
「⋯⋯所謂的輻射,對身體到底會不會造成傷害,特別是這裡管理處所監視的核廢料,這幾年當地居民不少病得病,死的死,是不是這個造成的?」
研究員想了想,謹慎回答。「輻射對健康的影響取決很多原因,可以分為天然及人工兩種,泥土、海水還有陽光都是天然輻射,影響取決輻射的強度和累積量,和屬於哪一種無關。」
的確,輻射線對健康的影響取決很多因素,包括劑量的高低、照射的長短、能量類型、受照的身體部位、年齡及健康等,胚胎還有人類的胎兒也較容易受影響。如果是屬於核分裂產生的能量一率屬於人工。我們一般所知道對人體有害的能量主要是具有游離的性質,概率性的打斷遺傳物質基因分子中的鍵結,使細胞受到損傷。比如醫療設備中,有一種具有名為伽瑪射線的能量,可以直接進入人體。它並不會讓人產生放射性,只是有可能造成調節基因與生殖基因的突變。其他帶有游離性質的能量一個叫阿爾發射線,另一個是貝他射線。前者射程很短,只要薄薄一張紙就能擋住,自然也就無法穿透皮膚的角質層或表皮對人體造成影響;後者射線較輕,因此射程也比阿爾發射線遠,導致突變的危險性與致癌度也增高許多。
只是,如果阿爾發射線是經由胃腸道或呼吸道進入人體,它就會直接與細胞接觸,導致基因突變的危險性非常高。雖然射線短,但非常致命,輻射範圍內的大部分細胞都會死亡,輻射範圍外的細胞則能存活,但基因可能突變或轉變成癌症。
「那微波爐呢?我媽都說那個會傷害身體,所以買了一台壞了之後就再也不買了。」蘇菲問。
研究員轉身向她說:「當然也有不帶游離性質的輻射,像是低輻射電磁波,超聲波、微波、可見光和紫外線。由於它們的能量相對較低,只會使分子震動,產生加熱效應。」
一般來說,人體只要接收輻射,不管劑量是多少都有引發癌症和不良遺傳的機率存在,沒有低限劑量值,只是致癌或不良遺傳的機率與接受劑量成正比(直線關係),劑量愈高,罹患的機率也愈大。
她一臉抱歉看向洋海,彷彿能使她的失落降到最低。
「我知道這不好理解。」
畢竟輻射看不到、聞不到也感覺不到,所造成的影響不見得能明顯地觀察發現,而是延續好幾十年、幾個世代、幾個世紀的長期影響。基本上,沒有人能活著見證結果。只是,目前還沒有任何一個疾病或癌症可以明確指向是輻射直接導致的,也無法得知污染的蔓延範圍,一但外泄,我們也沒有辦法減低影響,因為它的影響是累積性且不可逆轉的。
「那這樣去醫院不是很危險嗎?特別是做身體檢查。」
洋海彎下腰將咖啡豆抱起轉交給我,好讓自己能更專注地傾聽,
其實,每次照X光的劑量都很低,而損傷是累積的,只要一次引起傷害,那麼下一次接受X光照射時可能會更惡化,尤其美國衛生署的報告指出,是不是造成細胞傷害,跟性別、年齡以及身體狀況有相當大的關係。照射X光的孩子,致癌比率比沒照射者多四成;罹患血癌的比例多七成,神經系統的腫瘤,則增加五成的機率。而腦部照射X光則可能增加荷爾蒙分泌的異常狀況,甚至導致甲狀腺功能異常與不孕症,以及腎上腺體的改變。
我和洋海頓時愣在那,像屋外晾曬的飛鳥魚隨風飄搖,沒能來得及反應。 蘇菲抱著咖啡豆,一邊用手機學習。
研究員笑著說:「其實檢查的劑量都很低,治療的劑量才會偏高。不要這麼擔心,毒物學有句名言:『萬物是否為毒,關鍵在劑量。』」劑量就是劑量,不會因為來自核能發電廠或醫院,對人的效應就有所差別待遇。
自然生物化學也提出了一種細胞修復機制的學說,也就是說,我們身體具有自我修復的能力,能夠與輻射和平共存。比如說人體細胞內的抗癌蛋白質,又稱基因體守護者,具有抑制細胞生長與維持遺傳物質完整性的功能。人體細胞能從傷害中修復,若劑量不高,給予細胞足夠時間,細胞是可以自行修復的。人體組織在接受輻射治療時,關鍵在於劑量分攤為四到六週讓人體細胞能進行修復,例如腫瘤抑制蛋白能活化基因修復蛋白,避免癌症恢復。
「那一般受到輻射傷害的反應除了噁心、腹瀉、嘔吐以外,還有什麼樣的徵兆是我們能立刻發現的?」
「嗯⋯⋯應該這麼說,輻射對人體的健康效應分為機率效應和確定效應。通常確定效應必須在接受劑量超過一定程度以上才會發生。而健康效應發生在照射者本人身上的稱為軀體效應;若發生在照射者後代子孫的身上則是遺傳效應。軀體效應(確定效應)分為急性和慢性,前者會出現皮膚產生紅斑、骨髓、肺、消化道傷害、白血減少、不孕、噁心、嘔吐、腹瀉等現象,慢性則容易影響白內障和腹中的胎兒。其中慢性裡屬於機率效應的是白血症和癌症。
遺傳效應的遺傳基因突變或染色體變異所發生的各種疾病是機率效應。但致癌原因也可能來自其他生活習慣的傷害,使得因果關係很難確定。
研究員一邊解說,一邊在洋海的小本子上悉心畫上分支圖。她說:「輻射對生物最大的威脅還是在它對基因的破壞,曝露輻射下所形成的基因損害,不但會對本人影響,還會累積性的遺傳到下幾個世代。」期間開普頓室友狀似有些無聊地探頭查看這場研討會究竟結束沒,一方面他有些想睡了,但是退房時間早到了。
洋海帶著歉意向他解釋,並且請他放心休息,翻著小而廣的筆記本,她還有一些問題。
「日本前一陣子才發生福島事件,台灣怎麼學不乖呢?」看得出來洋海對於核電廠和核廢料有諸多不滿。
蘇菲把電腦從房間搬出來,試著從網路與她們同步。
蘇菲簡單明瞭的先一步解釋不可否認的事實——身體會從不同途徑吸收輻射,包括自然環境裡接觸到帶有輻射的風和雨,再透過皮膚、呼吸或食物鏈吸入體內。要清除人體表面的輻射,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更換衣服,並以肥皂及水清洗。必要時也能考慮依照政府的指示服用碘片,減低放射性物質對人體器官及組織所造成的損害。一般國外作法是核電廠五十英里內的居民常備碘化鉀以防萬一。
研究員繼續說:「保護自己減少影響必須留意三點:短、遠、躲。」
一、盡可能縮短照射的時間;
二、距離能量源越遠,身體所受的劑量越低;
三、混擬土製成的防護罩能阻隔能量滲入。
「躲進混擬土牆包圍的室內空間。如果不幸發生意外,躲在室內反而比疏離來得有效,撤離行動會吸入過多的輻射塵。」她也拿起手機,搜尋了圖片讓蘇菲和洋海傳著看,「一般看到的黃色防護衣其實僅是綿織品,它的功用就是防污染,真正要預防則需要鉛毯。兩層或是三層的防護衣包括帽子、鞋子、衣服整套的防護設備,但這一些只是防污染和防粉塵,目的是讓人員不要把能量帶出來,事實上並沒有防輻射的效果。」
「那像核電廠為了冷卻設備對海抽取水源再排出的溫水,是不是會造成生態的影響,我這裡的筆記只寫著他們規定了方圓五百公尺到一公里所測得的表面水溫不能比原表面水溫高出攝氏四度。而原先會提高四至八度。這樣做就能阻隔近海的生態不被影響嗎?」
「這部分我就不太清楚了,可能需要再調查相關的生態環境資料。或者跑一趟蘭嶼貯存場才能夠解答。」
「東西是他們送來的,解釋也是他們給的,承諾也是。我才不相信。」
「原先核能廠的用途不是戰爭嗎?」蘇菲試著轉移洋海的碎念失控。「等於藏有無數原子彈的道理一樣。如此一來,核能廠不是很危險嗎?還有存放高低劑量的核廢料儲存場也是。」
「其實這樣的疑慮並不是非常正確,只能說它們是結構、成分截然不同的兩種製成品。原子彈則是將235濃度提高至百分之九十以上,不過以濃縮的方法提煉的話,技術與費用非常昂貴,不是一般國家所能負擔,而且具有這種能力的大國,也不會輕易地將技術或設備賣給其他國家。妳的擔心是濃度上的差異,就像伏特加和啤酒的分別,雖然兩者同樣含有酒精,但由於伏特加的酒精含量高達百分之四十,因此非常易燃;而啤酒的酒精含量一般少於百分之五,所以無法燃點起火。所以它不會產生武器式的摧毀性傷害。」
鈾在地球上形成各式各樣的化合物,是許多礦物的構成元素之一,已知的含鈾礦物約超過一百五十種。鈾存在於礦石、土壤以及水中,可以藉由開採含鈾礦物提煉獲得。其中鈾235才能進行分裂反應產生巨大能量,因此被能量開發引用提煉製成燃料,不過因為它在礦物內的含量只佔千分之七,其他皆是無法分裂的238,因此必須加以濃縮提高至千分之二十五與千分之四十之間,最高不超過千分之八十,以技術將235和238製成燃料丸。
目前全世界主要蘊藏鈾礦的國家為澳洲、哈薩克、加拿大以及南非。而鈾燃料的主要生產國家為加拿大、澳洲、哈薩克、俄羅斯,以及非洲的尼日(Niger)。
雖然238不具有分裂效果,但是它經過反應吸收後中子後會轉為鈽239,那又是不一樣的情況,它具有比235更容易分裂的特性,當然也可以用來作核能廠的燃料使用,更能成為原子彈的材料。只是鈽和其他分裂產物或其他衰變的元素混合在用過的燃料組件裡,要取出其中的鈽,則必須經過一連串化學分離。核能廠取出一噸用過的燃料組件可分離出約十公斤的鈽。但是如果將它留在容器內的時間過久,就會繼續變化成了鈽240,由於中子數量的更動,將使得原子彈成效不彰甚至失效。像在美國,通常反映過的燃料會在容器內存放三年,顯然威力大減,而這種民用目的彈料生產既不可靠也難以設計。相反地,來自武器專用生產的鈽在三十天以內的時間就可以取貨。如果想從美國的核能作業系統中三十天內拿出鈽,是非常不切實際的做法,因為光是移開燃料就需要三十天停機,加上繞了一圈以高溫高壓的環境條件轉換能用武器鈽是相當昂貴的技術。
洋海因為驚嚇過度張大了嘴,而蘇菲還在為了元素表示頭痛。她急忙問:「萬一鈽真的被拿來做武器怎麼辦?」
研究員笑笑的說:「所以有一項黑色計畫流動在伊朗、印度、巴基斯坦這些國家,也就是從其他國運輸的廢料提煉成鈽製造恐怖武器,所以有幾度美國會出戰伊朗就是這原因,從卡特總統開始,就一直禁止國內發展再處理技術,也不希望其他國家發展,呼籲其他國向他們看齊。」
洋海不以為意地的說:「誰知道他們自己有沒有偷偷發展。」
「對啊,而且他們和俄國從二戰開始累積至今的鈽更是數一數二的龐大,雖說有意銷毀就是了,但誰知道呢?而目前已經公開、被眾人所知具有這樣技術的國家有美國、俄、法、英、日、中國,當然還有其他,像早期台灣就曾和北韓簽訂合約,意圖將廢料販售他們,後來冒著違約的可能性,不履行,就是因為製造武器的意圖太強烈。」
洋海離開電腦螢幕,來回在小客廳跺步,一直回想福島事件的恐懼。
「核能廠的意外事故可不只最近的日本,不過那是場意外,沒有人想過大自然一再打破自己的紀錄,畢竟所有的安全措施都是從各國案例學習經驗。」
從開始到現在比較知名的就有美國的三哩島事件還有俄國的車比諾事件。畢竟核能廠是目前最有效率和穩定的發電方式啊,假設台灣改為其他方式,那麼可能會開始限電,一度電的金額就會比以往更高,繼續燒煤會造成氣層的污染,風力和水力方式也會造成生態環境的影響,可以說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步步驚心,況且目前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完全擺脫核電廠帶來的便利環境。
「不單只有生活上的用電,還包括商家營運的成本轉嫁。台灣的民生用電佔三成而已。」蘇菲不想自曝其短,上述有一部分都是蘇菲在夜裡快速整理的資料,來到蘭嶼之前,不是沒有準備,只是沒想過能遇到研究員進一步解釋她不明白的部分。所以她還是讓洋海自己看資料。
「三成多以外都是工業用電和經濟發展用電。如果要做到維護環境、能源永續,業主就得汰換久年使用和效能不再的機械,用電量自然越來越少。」
「妳就不要緊張了啦,我在這邊三十年了,還不是沒事。」安安從外面陽台走進客廳,拉開布簾往私人空間走去。
「可是歐洲不是已經開始除廠計畫了嗎?」洋海問。
「歐洲目前是這樣沒有錯,但是台灣的地形和地理位置並不如歐洲列國的的優勢,其中一個國家挺身而出決定愛護環境,提出廢除的計畫,但是未必能達成一連串的效應和跟進,它依然能向其他鄰近國買電救援,雖然會陷入電價高漲與限電的可能。」
「說實話歐洲遠不如台灣來得安全。」蘇菲對她們說。
我們試想,歐洲看似先進和文明,對於人類的生活有諸多制度像是退休、健保、失業輔助等等,但是全國人民參與其中能被保障的財力結構有沒有落網之魚,是不是落實了每一位人民都能受到保障,生計延伸了治安問題、就業問題,進而暴動,誰願意承擔和允許眼下的生活負擔多出新的成本,不單只有生活上的用電,還包括商家營運的成本轉嫁。在台灣工業用電和經濟發展用電,就佔了七成,如果要做到維護環境、能源永續,開發能源產電以及節約必須雙向進行,尤其政府又為了鼓勵經濟成長,不斷補貼和優惠工業環境,使得業主不願汰換久年使用、效能早就超越折舊期的的機械,用電量自然越來越高。

洋海的表情仍是凝重萬分。
「放鬆一點,這件事也不是片刻能解決的,重要的是眼前,能做的是什麼。蘭嶼的垃圾問題?還是火力發電造成的傷害,影響周邊小學的孩子們。」
不理性的恐慌所造成的傷害遠大於核電廠給予的,部分資訊會被刻意放大、掩蓋或扭曲解釋,民眾會被誤導而做出錯誤判斷。有些人可能願意賭一下機率小代價大的核能意外,但前提是,我們有沒有完全掌握情勢?政府在強調我們沒有自有能源,幾乎完全靠進口的同時,如何造成每人每年消耗能源值居全球第十一位(2010)的事實?
「就像誰都知道機動交通工具過於危險,而以其他種交通工具取代,這不過是將危險度轉換而已,無法忽視的事實正是人類為了尋求日常生活便利,才會無法將危險完全剔除。一般社會相信,某些活動的收益遠超過它所具有的危險,才會繼續加以採用,何況社會的決定也會隨時代的進步改變。」
已經回不去了,福利的黑洞口也無法彌補,傷害已經造成,也許就像總有人不滿原住民的各項福利優於平地生活的人們,但是回歸源頭,終究是平地人們在歷史剝削了他們的家園、歷史和文化。但何處是重點,傷口還沒癒合,就沒有和好的機會。
「總之,我想表達的是,既然我們生活在這個時代就應該立下有效期限的誠意與補償,而非遙遙無期為歷史事件的發生負責任。」研究員振振有詞地撼動洋海的心思,「不過這是題外話了,我們繼續剛才的。」假使核電廠是種傷害人民的方式,那麼找出一個十全十美絲毫不造成環境傷害的方式之前,我們要讓醫院急診室停擺嗎?民生必需的加油站、垃圾處理場等等呢?甚至家裡買來的食物通通必須在冰箱裡等著腐朽。那麼妳說不為下一代決定,仿間也有許多這樣的宣言,乍聽之下非常宏觀偉大且美麗動人,但哪一個年代的人,所生活的不會影響發展?人們已經替孩子做了太多決定,選擇吃甲物不吃乙物、選擇自己認為健康的方式和地點生活,或是住丙地而非丁地的移民舉動,孟母三遷。」研究員為自己的專業抱不平,激起微小的憤慨,頓時讓洋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像已經無關核電廠的危險,純粹被萬事起源的哲學性思辨無言以對。
蘇菲只好衝進戰場緩和氣氛。
「之前發生的災害已經帶來了教訓,讓正在營運的工廠們能更謹慎的營運。」蘇菲奉上茶水,大家緩口氣。
研究員解釋,「最有名也最常被拿來討論的就是俄國前身的一塊領地所發生的車諾比事件。就是這個比例的誤用,使得許多人廢除根本無法切離的習慣。當時的慘況就是一場難以熄滅的大火,超過三十多萬名居民被迫撤離,在2005年提出的國際調查報告指出共五十六人死亡,其中包含四十七名救災人員,九名罹患甲狀腺癌的兒童,估算在高度輻射物質下暴露的大約六十萬人。綠色和平組織認為死亡人數將近十萬,至今仍有可觀人數活在直接影響或是間接遺傳的傷害,畢竟三十年還不夠觀察當時受影響的居民,每一位的發展。自然成為整個核電廠發展最沈痛的災難。
「看吧,明明這麼嚴重。你們怎麼會老神在在。」
「我們沒有老神在在,只是就事論事,當時發生的原因,還有可以記取的教訓,這才是我們應該專注的。」
首先,必須知道車諾比事件的特殊性。當時建造的理由是志在軍民兩用,一方面產生鈽,也產生電力,這跟我們多數看見的核電廠設備結構有相當大的差異。差異在於車諾比使用的不再是濃縮釉,而改天然鈾或稍濃縮釉,並且以石墨取代水當緩和劑,這會造成過程缺水,就會加速連鎖反應,缺乏了一般西方設計的預防機制,缺水連鎖反應將停止。該款設備非常適合製造鈽,就像開始說的,因為鈽的產量和釉235與釉238比值成反比,因此被大量生產。其次才是為了配合燃料不在設備裡超過三十天的需求,達到原子彈製作的品質控管。
發生事故的原因在於實驗電力控制系統,功率突增,導致蒸氣爆炸,引發設備的破裂,導致燃料與蒸氣劇烈作用,進而破壞整個建築物和其他設備。接著是石墨燃燒十天,大量放射性物質釋放到環境。設備爆炸與大火後,因為要等候莫斯科的停機命令,因此另外一台設備繼續運轉了二十小時。搶救的消防員遭受環境中大量飛揚的放射性能量,因而附著在他們身上,同時受到高溫與化學燙傷。試想,當時發生的年代,以及醫療發展。整個效應最嚴重的是皮膚上的貝他射線,如果他們穿了防護衣就能防止,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射線較輕,因此射程也比阿爾發射線遠。也要注意清除身體暴露的皮膚所黏附的放射性物質,傷害就會降低很多。
第二是它的設計缺陷,使用容易燃燒的石墨做緩和劑,釋放大量火焰與煙霧;第三,救災時消防員將水打進引發事故的設備,但無效,於是使用直升機丟下硼化物、鉛、白雲石與沙等。投物時駕駛員需要從往上噴的灰煙經過,也跟著暴露於高劑量環境裡。死亡原因除了大量輻射造成的急性死亡,還涵蓋燒傷以及輻射導致的慢性影響。
「再來,為了使抽換燃料時更加便利需要一定條件的空間進行,車諾比的圍阻體只保護其中一支,意思就是為了達到目的,簡化了保護,這個部分可能需要妳們再看書瞭解一下設備的組織。」簡單來說,運作的主要輻射設備就像一個滾燙的爐子,外圍必須額外有一個份量相當的防護,無論是厚度,還是確保安全的材質,都是用來降低爐子爆炸時擴散的範圍。那麼這個問題對於民用設備完全是不同的世界。許多研究學者陸續觀察與追蹤,整理了事故的原因:核電廠未妥當就啟用、設計著重軍事,缺乏防止外洩的保護罩、功率偏低,就算有危險也沒有安全測試和應變計畫、趕來救災的消防員少了防護衣、在場醫師對輻射相關的訓練,還有軍人僅拿鏟子在高輻射的瓦礫中挖掘。
當時如果政府能意識到民眾二十四小時不外出,並發碘片給民眾,那麼後遺症會減輕許多。
後來,研究員不再和我們交流,似乎有點生氣洋海的不分青紅皂白,甚至對她的立場產生敵意。她和蘇菲在盥洗室相覷,而當事人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的情緒正在大幅度影響她的客人與朋友。

傍晚,蘇菲終於從長篇大論而摔入的深淵中醒來。迷糊之間遇見到第一天入住沒能招呼的女室友,一名身材高瘦修長,皮膚曬得黝黑發亮的女孩正以舒適的臥躺姿勢把玩手裡的的單眼相機。她抬起臉蛋展露溫暖的笑容,大方地向蘇菲招呼,「不是耶,我也是第一次來蘭嶼,妳可以在機場附近找到戶外酒吧,那裡的人很親切也很熱心,不但會分享哪裡好玩,也會告訴妳當地的事情。聽說妳是作家。」聽她又要說著版本不一的神話時,蘇菲發出微弱的嗯── 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好轉移焦點改問實際些的話題。
「所以妳也是從台灣托運摩托車過來的嗎?」
「不是不是,我要等到明天才跟妹妹一起租車。」
「那妳蠻厲害的,徒步的勇者。就像歐洲一生一定要體驗一次的朝聖之路。」其中的路線有很多選擇,最知名的便是以西班牙西部的聖地亞哥為終點,從法國南部出發徒步七百六十五公里約三十天能完成的路程。聽說聖路上男女老少都有,並不特別困難,而且大部份都是緩坡路偶爾才有些小挑戰。從中世紀開始的朝聖路,幾百年來每天都有許許多多的朝聖者,而朝聖者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走路(有的會騎單車或是騎馬,更精準的說法是只管前進和完成。中途也能停步休息再出發,又或是終止,一切都在每個人的選擇。走在那條路上的不只有結伴成行的隊伍,更多赤裸與孤獨作伴踏上贖罪之路的人,擦肩而過的同行者會以不同語言說句你好,或是「走好。」接著又繼續前進,消失在飛揚的塵土中。沈浸漫長行進的人們,離開忙碌的生活與舒適圈,在這條洗滌人們罪惡的路,總有股神奇的指引,讓人原諒那些揮之不去的煩惱或是遺忘許久卻未釋然的事情,也許是留白的力量使自己沈澱歸零,使所有的憂煩消彌,以純粹的方式取代華而不實的儀式迎向內心,經歷晨曦、小鎮、教堂、荒野、田園走向原萃。
「不不不,我都用招手搭便車的方式移動,這邊的居民很善良啊,如果妳有需要幫助他們都會幫妳。在車上就可以跟他們互動聊天,也能聽到很多故事。」
原來是招車啊,在台南夜市時蘇菲才跟妹妹討論過這件事情,我還是不習慣,雖然有時會認為自己高人一點或是倔將。或許有它過人的魅力,卻又覺得為什麼要因為自己省錢就麻煩別人?蘇菲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不帶罪惡的體驗這些樂趣。



約莫下午四點,天還亮,簡單梳洗後蘇菲決定把握時間到島上走走。
關於吃這件事蘇菲還是顯得小心翼翼,畢竟這裡物資運輸不易,物品的標價都要高上台灣的城市許多,像是一份飛魚炒飯就要一百二十元。雖然對於首次吃飛魚的她來說很新鮮。她在洋海的錦囊妙計之下,那天從Jimasik 部落出發,一路往北,行經女人漁民宿的Iratey 部落,又到開元港Yayo 部落,也就是第一天抵達下船的地方,這裡更是機能齊全的地方,有加油站、數字超商、生鮮農會。她在太陽逐漸西下,趕著人家下班前,到加油站補充油量後就繼續出發從北部朝向東部,依序是Iraraley 、Iranmeylek 和Ivalino 部落以順時針方向環顧一圈島嶼的樣貌還暗自取了外號取代饒舌陌生的發音,分別是友達民宿所在的西南方八點部落、九點部落、十一點部落、一點部落、三點部落以及五點部落等六處。據說1954年時大概有八個部落,根據最早文獻則是有十六之多。由於地理隔絕,蘭嶼的原住民是相對台灣原住民較晚接觸漢人的一支。其中以八點部落最先漢化,那裡曾是人數最龐大的部落,因傳染病人數鉅減。現在的三點部落反而是人數較多的部落,整座島嶼總人口數約五千多人。
最後她決定依照出門前洋海特別交代的活動來到一點部落——Iraraley 朗島的Do VanWa。
晚上活動隨夜幕掀起,礙於隻身騎車,蘇菲還是點了杯鳳梨冰沙作為酒精的替代,她坐在吧台前,看著年輕老闆娘或店長,或不超過三十歲掌廚穿梭在爐台和果汁機之間,點菜、收單、上菜、結帳無一不經過她手,吧台旁的小門啪啪啪,從未停止,包括她不耐煩的指揮。工讀生和助手縮著脖子加快手邊動作,客人稍有不愉快、不耐煩,他們總是第一線的炮灰。表演開始前,人潮湧進幾乎將位置佔滿,竹子搭起的樑柱還有乾草攤滿的屋頂,氣氛和穿著真輕鬆,像極了國外海邊的派對。
這裡不太像那天夜間導覽我到的旅人酒吧餐廳,緊挨沙灘,坐在隨意又有秩序的木棧板上,享受浪花聲潮。服務員送來美式拼盤,裡面有兩支德腸、兩個司康麵包⋯⋯上頭還插著美國國旗、歐姆蛋還有炸薯條和一杯冰飲,不時因為人體工學感到背部酸痛、小腿發麻而變換動作。誰叫餐桌是一張以數塊木板拼湊的矮桌,可能連桌都稱不上,因為它根本沒有桌腳。
海風掀起她前額的髮絲。令人落寞地想:「島上的活動大概都要一個人參加了吧?誰叫這是一個人的旅行。就好像一個人到遊樂園獨自排隊,獨自作樂。」直到也在這用餐的南非情侶認出她來,三人才一起逛起小商店,再一塊前往集合地點── 美人魚民宿。
餐廳的掌聲響了起來,蘇菲咬著吸管轉過身,眼看是名背了吉他的大叔正準備唱第二首曲目。輕快的和弦,他解釋,這裡的歌曲多半是記載生活的瑣事,像現在這首歌就在講什麼樣的人我們不歡迎你,以帶有法文發音的當地語言演唱Jikangai。
她反覆唸著歌名:「尼剛哪夜,你不要來。」
整首歌詞是這樣寫:
不珍惜小島島的人,你不要來!
不關心部落事務的人,你不要來!
你不要來! 你不要來!你不要來! 你不要來!
自私自利的人,你不要來!你不要來!
愛生氣的人,你不要來!
你不要來! 你不要來!你不要來! 你不要來!
只有一湯匙酒量的人,你不要來!
嗯,聽見了嗎?如果是這樣的人,你千萬不要來。

嗯⋯⋯說的就是蘇菲,所以要不愛生氣,要幽默看待生活,要超過一個半湯匙的酒量才可以。嗯,也許那一勺就是一個大鍋爐的大小。但她認真看待島上的事務,雖然幫不上實際的忙,但對於搜集資料她還是留有一手的,為了使洋海開心一點,至少離真相近一點,她連續幾天都在閒暇之餘查資料。
但事實,蘇菲還心有餘悸沿路來的衝擊。沒有頭的幽魂規律地向著這裡來,近看只是一名夜跑不帶燈罩的男士,他帶著灰黑色帽子以及藍色上衣。
呼── 她鬆了一口氣。
按照原計劃她應該先到開元港附近的饅頭山看日落,追著羊群的屁股與剪影,不過她環了一圈後,天色已經來不及等她,切換車子的前燈,突然——吱的一長聲,那是蘇菲壓緊煞車的聲響,憋著呼吸,不動聲色地觀察即將從身旁悠晃的身影。她成了漆黑中,唯一的光,路燈從人煙聚集之處越往荒涼地隱沒,氣氛越來越陰涼,只要隨便衝出個什麼都可以把她活活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