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支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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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29
沈若陽滾落階梯時的碰撞讓他身上有多處挫傷、輕微腦震盪和局部內出血,不過這些傷跟骨裂的左手和骨折的左腿相比,還算是輕的了。

沈若陽的父母一接到通知便緊急南下,總算是把人順利送進手術室,所幸手術一切成功,沈若陽在屏東渡過危險期之後,為了方便家屬照顧而轉回台北的醫院,需要再住院觀察一陣子。

雖說這次他是自己失足摔傷,但場地搭建的防護措施確實存在疏失,加上一點不為人知的內幕,星寰這次和解的條件十分大方,除了賠償醫藥費,還支付了一筆和解金。沈若陽的父母明理,都沒有把事情鬧大的意思,加上目擊者剛好都保有良知,無意消費別人的意外為自己炒作話題,因此這樁濺血事件並沒有在外界引起任何波瀾。

不過對有些人來說,毫無波瀾僅是對外而已。

沈若陽轉院回台北隔天,余邵峰完成上午的廣告拍攝後就沒再安排其他工作,他告別晨冬之後來到同棟大樓的下兩層,準備前往走廊深處的藝人休息室。據他所知,鄰近的棚正在為某潮牌服裝的系列新品拍攝形象照,上午在棚內進行,下午則會拍外景,現在正逢休息時間,工作人員大多放飯去了,走廊上只剩稀稀落落的人影。

「咦?邵峰來給閔修探班嗎?」

途中剛好遇見認識的化妝師,余邵峰和她打招呼,順帶回應:「嗯。我剛結束,正好在樓上,就下來看看。」

「哈,你們交情還真好啊!」化妝師調笑道:「話說你怎麼看起來也這麼憔悴?今天我化閔修的時候差點掠狂,是嘉年華的疲勞還沒緩過來嗎?」

嘉年華……余邵峰光聽見這三個字,心臟就狠狠刺痛了一下。

「或許吧。」他擠出淺笑,意圖掩蓋胸中翻湧的負能量。

化妝師顯然被他瞞過去了,依然帶著笑意搖頭嘆息,「唉,可惜了兩張俊臉。閔修在倒數第二間,人應該還在裡面。下午我們還要出外景,你把握時間吧。掰!」

余邵峰別過化妝師,總算來到休息室前,他敲了敲門,很快就見到幫他開門的李閔修。

李閔修看起來糟透了,即使化妝師幫他上了厚厚一層妝,還是有蓋不住的地方——例如眼角的血絲,以及時不時聚不了焦的眼神。

對外強撐住精神還算過得了關,然而這對一向敬業的他來說,已經是極大的失態了。

「我剛請助理幫忙買午餐,有算你的份,一會看是你要在這吃,還是自己帶回去。」

李閔修關門前先將「小睡中」的紙張貼上外門。

出門覓食的助理大概還要一陣子才會回來,而其他人見到門上的字眼後通常都不會再來打擾,現在休息室裡就只有他和余邵峰兩人。

余邵峰進門後也不找地方坐下,而是靠著門,面色陰沉的開口:「若陽昨天轉院回台北了。手術順利,但還需要住院觀察一陣子。」

聽聞手術順利,李閔修幾乎是跌坐在了椅子上,幾天來緊繃到極致的情緒總算獲得一絲舒緩,他單手覆面,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吁出。

「對不起……雖然現在道歉也於事無補。你想要的解釋我會給你,不做任何辯解。」

余邵峰沒有回話,掃向對方的目光依舊寒若冰霜。

「我想你心裡應該也有底,會抽到沈若陽的確不是巧合,是我綵排那天跟余總做了交易,請他安排我們在粉絲日同台。他原先想直接棄權,但我中途攔截他,對他表明抽籤是內定的事實。即使他那時逼不得已,甚至跟我坦白他有恐懼症,我還……是我那時因為一些先入為主的印象,不認為症狀會像他說的那麼嚴重,所以用了點手段逼迫他上場。整場遊戲他的狀況確實不好,但我自欺欺人,假裝那並沒有什麼,繼續逼著他走完全場。」

李閔修話音乾澀,整段話的用詞的確沒有放過自己,似乎講得足夠惡毒反而能令他更好過一點。

「至於我會這麼做的理由,還有威脅他的內容……雖然抱歉,但我不願意跟你說。」

當初沈若陽就是不希望讓別人知道那段過去才會勉強自己上場的,李閔修當然不可能直接把秘密直接捅出來,也不想讓余邵峰察覺沈若陽有事相瞞,於是打定主意把隱瞞的動機歸因於自己,之後默默吃下余邵峰隨之而生的怒意就是了。

但很意外的,余邵峰不只沒有動怒,寒冰般的表情似乎還融化了一點點。

他平時對別人的內心盤算缺乏敏銳度,此刻卻能參透李閔修的心思,因為如果是他,十之八九也會這麼做。

「嘉年華的影片,我看了好幾次……都是你們的片段。因為想弄明白一些事。」余邵峰沒有追著打,反而繞開話題說:「我想我能弄懂,是因為我們其實很像。我知道你對他沒有惡意。」

「……?」李閔修抬頭望向他,眼眶比剛才更紅了些。

對上彼方困惑的視線,余邵峰的態度徹底緩和下來,他當然還是生李閔修的氣,威脅沈若陽這件事尤其不可原諒!但實際看見李閔修有多麼懊悔之後,反倒覺得繼續衝這人發怒也沒什麼意思了。

「你的願望……我也想過。不只一次的想。」他不疾不徐地說,平時勤加鍛鍊的台詞功底在這時無意識發揮出來,短短一句話,被他說得像是一段很長的故事,「但這是他的人生。對我來說,他自己的想法比我的任何期望都還重要,就算他決定再也不回頭了,我也會支持他現在走的路。」

即便在他面前的並非沈若陽本人,他道出這段話時依舊如同宣示般的慎重而虔誠。

「你其實都知道?那為什麼他……」

「在他願意告訴我之前,我就當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余邵峰答得理所當然,「我說了,他怎麼想比什麼都還重要。」

李閔修啞口無言了半晌,余邵峰這段話動搖了他曾經認為堅不可摧的某種信念。

有句話說破壞過後才能再造……他可能還得整理一下思緒,唯一能確定的是,他這次真的對沈若陽做了過分的事,而且如果沒有這場意外,他甚至會因此沾沾自喜。

「……呵。」思緒紛亂之中,他又一次掩面,這回是自嘲的笑出聲來,「我到底都幹了些什麼啊……」

眼眶不爭氣的濕潤,但不想在余邵峰面前哭出來,於是他順著摀臉的動作不著痕跡的抹去淚花。

「欸,余邵峰,你罵我一頓好不好?想開揍也行……只是請你別打臉,我下午還有工作。」

這是李閔修第一次沒有衝著余邵峰官腔的喊「邵峰哥」,余邵峰卻覺得聽起來比平時順耳不少。他雙臂還抱,以冷傲霸氣的站姿居高臨下睨了頹坐在椅子上的李閔修一眼,冷冷問道:「這樣會讓你好過點?」

「我只是來點實質的痛楚來紓解自己的罪惡感而已。原本以為可以利用你的怨氣,沒想到你這個人比我想的還要溫柔。」

不知是不是想討揍的緣故,李閔修的言詞毫無收斂。余邵峰朝他走近了幾步,微微傾身勾起一笑,以邪媚的低音悠悠說道:「你就痛苦死吧。才不讓你好過。」

李閔修抿抿唇,回以哀怨的一瞪。

「還有,我現在趕時間,先走一步了。你之後得吃兩份午餐,呵呵。」

呵呵二字額外加了重音,嘲諷度開好開滿。

撇下這句話,余邵峰帶著報復成功的小小快意瀟灑走出休息室。不久後手機震動,他接聽來電,和話筒彼方的人約在大樓對街的超商旁邊。

他腳程一向很快,五分鐘內就抵達目的地,對方的車他熟,辨認起來毫無障礙,很快就熟門熟路地鑽進後座——倒不是他不懂得禮貌把朋友當司機,而是他和車主早就講好了。

「花兒先過去了,東西在後面,你自己在後座換個裝。」

宋子嵐回頭瞥了余邵峰一眼,他們前幾天為了今天的安排匆匆見過一面,那時余邵峰的狀態只比遊魂好上一丁點,現在到是恢復一點人味,至少看上去有點精神了。

「跟李閔修談判順利?」

「他那裡沒什麼好談的。我只是去找當事人要個解釋,然後對答案還算滿意。」余邵峰迴想方才聽到的原委,苦惱的嘆了口氣,「比較棘手的是我哥。」

「余總?」

「……唉。之後再想吧。」余邵峰邊說,邊低頭去翻宋子嵐替他準備的背包。

後背包裡從卸妝用品和換穿衣物一應具全,余邵峰平時保養得宜外加天生麗質,卸妝後本應變化不大,但連日憂心熬出的慘淡氣色無所遁形,此刻的他竟顯得判若兩人。

他把工作時的亮麗衣裝換成XXL的寬鬆潮T和運動褲,巧妙遮住醒目的好身材,粗黑圓框的無度數眼鏡再掛上臉,與他平時的形象又差更多了。

「嗯。口罩戴上去,應該就不會被認出來了。」宋子嵐透過後照鏡瞥見大變身後的余邵峰,對成果頗為讚賞,「醫院裡大部分的人都戴口罩,正好不會顯得突兀。」

宋子嵐開口時,余邵峰正在將頭髮的造型梳開,聽見醫院二字,手上的動作停頓了片刻,眼神隨之黯然不少。

「怎麼了?」宋子嵐對他突如其來的低落感到疑惑。

「……我其實,還不知道怎麼面對他。」余邵峰難得將無助溢於言表,「我這輩子沒有覺得自己這麼廢物過。」

「但你很想見他吧?」宋子嵐淡淡問道。

「……想。」

「那就別想太多,這樣就足夠了。」

宋導雖然在大部分的時候都用理智和知性思考,但對感情方面的見解卻十分藝術家,在內心深處的渴望面前,什麼糾結都顯得多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