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回
本章節 10608 字
更新於: 2022-02-05
「我要拿你的血,祭復仇之戰的大旗。」
黃昏。
「呼。。。咻。。。」一名中年男子在一座庭院里舞動著長劍,發出陣陣的破空聲。中年男子身穿一件淺藍色長袍,衣服雖然稱不上華麗,但所用布料甚好,做工精細,明顯並非平凡人家所能穿得起的。
中年男子耍了好幾式劍招,儘管欠缺霸氣,但姿態瀟灑優美,顯然對劍術頗為了解,是一名使劍好手。
使出一招「蜻蜓點水」后,中年男子收劍了。他以右手握住劍柄,左手托在劍尖處,將整柄長劍舉起來,低頭凝視一會兒后,左手輕拍劍身數下,揚起嘴角,笑了一笑,似乎是在對手中的長劍發出讚歎。
中年男子放開左手,以右手握劍,轉身欲離開庭院。就在此時,他感覺到背後有一陣非常微弱的涼風撲來;伴隨著這陣風的,還有「嗖」的一聲輕響。
中年男子當年曾是紅心島第一劍派——十全宗的高手,以本家戰鬥師的身份在江湖上活躍了有二十年之久,大大小小的戰鬥打了少說也不下百次,可謂經驗豐富;所以他馬上就知道,這陣風意味著什麼。
這陣風意味著敵意,意味著殺氣;也就是說,這是來自敵人的襲擊!
中年男子急忙轉身,右手一揮,「嚓」的一聲,手中長劍在離自己咽喉僅有兩尺之處擋下了一支木箭,將它彈到數丈之外。
中年男子靠著敏銳的危機感撿回了一條命,正要鬆口氣時,卻見前方半空中已有一道人影自院牆外的大樹上閃了出來,一舉躍入庭院,熟練地以雙腳著地,隨即立直身體,與中年男子四目相對。
此時中年男子稍微看清了這位不速之客:對方是個年輕女子,約莫二十歲,身形苗條,面容標緻,頭髮中長過肩,扎了個半馬尾。她穿著領口略大的銀灰色衣服,外披一件墨綠色的緊身外衣,衣袖僅長及手肘,一雙帶有數條黃色圈紋的黑色手套覆蓋著手掌以及前臂,只露出一節手指;下半身的銀灰色裙褲也僅長及膝蓋,小腿上裹著與手套樣式相同的長襪,腰間兩側掛著好幾樣物件,左手還拿著一面直徑約一尺、邊上帶有鋸齒的圓盾。中年男子於是立刻知道對方是一名戰鬥師,且頗具實力——只因她身上所穿衣裝,是只有高手才會花心思定製的戰鬥專用裝。
中年男子感覺到接下來恐怕少不了一場惡戰,遂調整姿態,意圖擺出一副武術宗師的模樣——根據他的經驗,在開戰前營造氣勢也是很重要的一環,若能夠在氣勢上力壓對方一栽,便會使對方心生畏懼,那戰鬥時不免畏首畏尾,自己就可佔得上風。
當然,與對方搭話,用洪亮的聲音和威嚴的語調錶露自信與霸氣也不失為一種手段;於是,中年男子對著綠衣女子說話了。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說的是非常泛用的這八個字,但用來營造氣勢倒也很合適;然而話音未落,綠衣女子便已沖向中年男子,瞬間就奔到對方跟前,左臂揮出,用圓盾擊向對方。
中年男子一時未能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地右手提劍格擋。綠衣女子此擊的力道極強,中年男子接下后穩不住身子,連退了幾步;也就在這時,中年男子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並非因為他被女流之輩打得露出狼狽之態的緣故,而是因為在近距離內與對方再次互望后,從對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強大的戾氣。中年男子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露出這種戾氣的人,絕不會抱有允許所盯上的目標從手中逃脫的想法。這對於那目標,也就是此刻的自己來說,無疑是可怕的。
綠衣女子沒有給中年男子喘息的機會,見對方後退,立刻逼近,左臂迅速揮出一擊,緊接著右手也握拳擊出;中年男子來不及閃避,只能繼續接招。
兩人就這樣打了將近二十手后,中年男子便暗道不妙:原來他與綠衣女子纏鬥起來后發現對方速度、力量兼具,而且左右手並用,時而一攻一守,時而怒濤連擊,在確保自身沒有破綻的同時還不斷地製造有威脅的攻擊,配合得極好;更關鍵的是她將距離拿捏得非常准,每當中年男子想要後退時便馬上逼近,把距離始終控制在拳頭可至的範圍內。如此一來,綠衣女子所使武器雖短,運用起來卻靈活得很,可攻可守,威力著實不容小覷;反觀中年男子所使長劍卻難以找到好的出擊角度,即便用于格擋也是略為勉強,完全處於劣勢。
「你是誰?為什麼要殺老夫?」中年男子喘著氣問道。雖是在激戰當中,但碰上如此強敵,中年男子還是忍不住要追問對方的來歷和目的。
「我要拿你的血,祭復仇之戰的大旗。」綠衣女子冷冷答道。
二人再戰數手之後,中年男子終於陣腳大亂,身前露出破綻;綠衣女子自然不會漏掉這等良機,右腿由下向上急踢,踹向對方前胸。
「啊!」中年男子被踢中后慘叫一聲,身體飛出兩丈之外,落地時連滾數圈方才停下。當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轉過頭去尋找綠衣女子的身影時,卻見對方右手已從大腿外側抽出一張短弩,左手將弩臂尾端的機關往後一拉,接著右手扣動扳機,「嗖」的一聲,一支木箭便朝自己飛了過來。中年男子來不及閃避,只能揮劍擋下,但隨即又有兩支木箭「嗖嗖」地向他飛來,「哧哧」兩聲,分別刺入其胸口和眉心。
「你。。。」中年男子口中傳出微弱的聲音,雙目直直瞪著綠衣女子,隨即眼珠一轉,頭一歪,死了。
綠衣女子見已得手,也不多瞧中年男子的屍體一眼,轉身便欲離去;豈料就在此時,背後卻傳來了一個人的說話聲。
「爹,出什麼事了嗎?為何那麼吵。。。爹!?」
綠衣女子急忙回望,發現庭院角落連往廂房的通道處站著一名年輕男子。
「爹!您這是怎麼了爹!?爹啊!!」年輕男子剛一踏入庭院,便瞧見父親身中兩箭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慘狀,不由得大吃一驚,衝上去抱起父親遺體,大聲哀嚎起來。
綠衣女子一臉厭惡地望著年輕男子,嘴裡發出「嘖」的一聲,隨即右手舉起短弩瞄準對方,左手拉動機關上弦后扣動扳機,射出一箭;年輕男子側身一躲,木箭自他臉旁數寸之處掠過。
「你。。。你。。。喝啊!」年輕男子抬頭用悲憤的眼神望向綠衣女子,大叫一聲后隨手撿起父親的劍,徑直衝向對方。綠衣女子也行動起來,快步迎向年輕男子,同時右手收到腰間,然後猛地朝前方一拉,手上登時多了一柄反手劍,接在弩的把手下方。兩人一近身便立刻揮舞手中的兵刃纏鬥起來,或出擊,或格擋,發出「叮鐺叮鐺」的鐵器碰撞聲。
年輕男子自幼得父親手把手指導,劍術的造詣自是不錯,再加上年輕力壯,精力充沛,實力比父親更勝一籌;然而面對左右手兼使武器的綠衣女子,僅右手執劍的年輕男子應付起來依舊倍感吃力,差不多三十手后便落了下風。
再過數手后,年輕男子終於還是招架不住了。只見綠衣女子抓準時機,右手劍自右側斜下急揮,「唰」的一聲,在年輕男子身上劃出一道傷;年輕男子頓時感到腹部傳來一陣疼痛,下意識地用左手按住傷口,同時身體旋轉著退出數步,穩住腳跟后再抬頭望向綠衣女子,卻見對方已將左手搭在右手弩的尾端。年輕男子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當即右手緊握長劍舉至身前,準備迎接那可怕的射擊。
綠衣女子隨後果然扣下扳機,發射一支木箭;可是年輕男子並未瞧清來箭,右腿倒卻感覺到了一陣疼痛。
「啊!」年輕男子不禁呻吟一聲,低下頭去查看自己的右腿,發現小腿竟已赫然中箭。原來綠衣女子知道年輕男子在察覺自己要發射弩箭后,情急之下必會用手中長劍護住上半身的要害,如此一來下半身就會有隙可乘,故她選擇朝下射擊,雖不能一箭斃命,卻可確保命中。
年輕男子瞬間連受兩傷,儘管都不致命,但一時間內疼痛感貫徹全身,加上這是之前從未遭遇過的惡戰,故頓時陣腳大亂;待他緩過神來,再度抬頭審視前方時,卻驚見綠衣女子已經掠至自己身前右側,右手劍猛然劈出——這一劍,他自是閃避不及。
綠衣女子衝勁極強,右手劍划中年輕男子咽喉后,雙腿又繼續踏出好幾步方才停下;隨後,綠衣女子便聽見身後傳來「噗噝」的一陣聲音,緊接著又傳來沉重物體碰撞到地面上的巨大聲響。她稍微側過身子,斜眼向後望去,只見鮮血正從年輕男子的咽喉噴涌而出,其身體則已經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綠衣女子右臂猛地揮了幾下,將劍上的鮮血甩掉,跟即大步奔跑起來,在院牆前奮力躍起,立時跳到了比牆頭還高的半空之中;她讓自己的雙腳落在牆頭上,再度發力,一舉蹦到院牆外的一棵大樹上,身影沒入深綠色的樹葉里。
「噠噠噠噠噠噠。。。」七匹駿馬在山林的小路里飛快地奔跑著,發出響亮的馬蹄聲。每匹馬上各坐著一人,全都身穿藍袍,色調、樣式幾近相同,唯獨沖在最前方的青年男子的衣服上比其他六人多綉有幾道花紋;七人身上都帶了一把長劍,或掛在腰間,或系在背上。烈日當空,七人個個汗流浹背,但臉上神情嚴肅,雙目直視前方,雙手緊握韁繩,似乎恨不得胯下的馬跑得再快一些。
約莫一刻鐘后,七人七馬總算出了山林,再賓士數里后,立時便有一座鄉鎮映入眼帘。鄉鎮的門崗處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滿腮濃髯的大漢,一個是面容青澀的年輕小伙子,見到七匹駿馬自遠處飛奔而來,立刻走上前去迎接。
雙方碰面后,自鄉鎮走出來的兩個人雙手抱拳行禮,滿腮濃髯的大漢隨即道:「各位同道可是從文都分舵來的?」
騎馬的七個人熟練地自馬上跳下,抱拳還禮,然後為首的那人答道:「不錯。我姓田,奉舵主的命令前來調查李老同道父子遇害一案,後面這六位則是隨行助查而來。」
「如此甚好,總算是把各位等來了。我們二人是領導安排負責接待各位的,各位若有什麼需求,儘管吩咐我們便是。」
「既然這樣,那我們事不宜遲,煩請現在就帶路至李老同道的府邸。」
「沒問題。小明,你去一趟分部,告訴領導文都分舵的同道已經抵達,現在由我帶路前往李家府邸,請領導也去那裡會合。各位,請。」
於是年輕小伙子先行告辭,其他人則跟著大漢前往李家府邸。眾人在路上稍微討論了案情。
「不知同道對此案詳情了解與否?」田姓男子對大漢問道。
「略知一二。」大漢答道。
「即是如此,我有一些事情想先問問同道,還望不吝賜教。」
「不敢當,田同道儘管問,在下知無不答。」
「那我就不客氣了。同道可知出事當日的具體情形?」
「三天前的黃昏,李老同道在自家庭院里練劍的時候,突然傳出幾陣怪異的打鬥聲。李大公子到庭院去察看情況,卻遲遲未歸,於是不久后便有下人再去察看,結果發現父子二人已經慘遭毒手,李老同道胸口、眉心各中一支木箭,李大公子則是右小腿上中了一箭,咽喉被利器劃破。」
「可有人看見過兇手?在現場可還有找到什麼證物?」
「問了李家府邸附近的所有人家,沒人看見過可疑人物。證物的話倒是有,在庭院里撿到了三隻木箭,和李家父子身上中的一模一樣。」
「那些木箭現在何處?」
「存放在本鎮分部,估計領導會把它們帶上前去李家府邸,屆時可給田同道過目。」
「嗯,如此甚好。」
約莫兩刻鐘后,他們來到了一座府邸前。這座府邸規模雖稱不上宏大,但頗有氣派,在這遠離城市的鄉鎮已然算得上最高級的住宅。府邸正門上方有塊牌匾,寫著大大的「李府」二字。
大漢走上前去敲了敲門,不久后大門便被緩緩開了一道縫,一名身穿素服的中年男子從後方鑽了出來。大漢與他說了幾句話后,轉頭望向在不遠處等候的同道們,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們入府。
一行人隨即依次入府。他們一踏入大門,便看見府中到處懸掛著素白之物,府中之人也都身穿素服,明顯正在辦喪事。一行人很快便來到正廳跟前,只見廳里停放著兩副裝飾精緻的靈柩,周圍跪著好幾個人,男女老少皆有。他們之中有的掩面輕泣,有的眼光無神,眼角還依稀留有淚痕,有的則緩慢地把手中的金色冥紙一張張送入面前的小火爐里,整個正廳瀰漫著一股沉重悲傷的氣息。
大漢率先步入正廳,走到一名跪在地上的中年婦女身後,彎下腰去,在對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中年婦女隨即站起身來,轉頭望向正廳外的一行人,與此同時大漢稍微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進入正廳。
一行人依次步入正廳,走到中年婦女面前。跪在地上的其他人見中年婦女已經站起來迎接來客,也都紛紛站起身來。
「這位是李老同道的遺孀,旁邊這幾位是李老同道的子女還有旁系親屬。這位是來自文都分舵的田同道,後面六位則是跟隨田同道前來助查此案的。」大漢引見道。
來自文都分舵的七個人與李家的家屬們互相行了禮。
「各位自文都城連日趕來,實在有勞了。」李夫人首先說話。
「夫人言重了。李老同道是本派公認的英雄前輩,如今卻和令郎雙雙在家中慘遭毒手,我們自然不能視若無睹。」田姓男子回道,「各位遭此巨大家變,還請節哀。」
李夫人沉默了片刻,然後哽咽著緩緩說道:「真相未明,兇手也還逍遙在外,叫我們一家人如何甘心?嗚嗚嗚。。。」稍微停頓后,又道:「先夫和犬子的大仇,全仰仗各位同道了!請你們一定要捉住兇手,為我們一家主持公道哇!嗚哇。。。」 李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哭了出來。旁邊的家屬們受其影響,也不禁開始抽泣。
「夫人請放心,我十全宗乃紅心島第一大派,豈能容忍同道慘遭毒手而不追究?這件事情,在還未捉住兇手、給大家一個交待之前,我決不罷休!」田姓男子道。
過了好一會兒后,田姓男子續道:「只是,現在我們急需線索,哪怕是再微小的事物也行,總比毫無頭緒,大海撈針來得強。所以,還請夫人允許我們在貴府上稍微辦點事情。」
此時李夫人的情緒已經稍微穩定下來,緩緩回道:「這自然沒問題,各位不必太拘禮,儘管辦案便是。」
「多謝夫人應允。但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恐怕確實大有不敬,所以。。。」
「何事?」李夫人奇道。
田姓男子稍微掃望四周,然後輕聲道:「現在這裡人多,有些不便。夫人若不介意,可否先請家人們迴避一下?」
李夫人轉過身去,對家裡人道:「大家先退下吧。」
語畢,穿著素服的人們便逐一離開正廳。田姓男子也示意帶路的大漢暫時迴避,於是他很快便也退到正廳外,並把門都關上。
待正廳里只剩下李夫人和來自文都分舵的七個人時,田姓男子道:「實不相瞞,我想開棺驗屍。」
「驗屍?」李夫人驚訝地道。
「不錯。我想檢查他們父子二人身上的傷口,說不定能看出兇手的武功路數。在完全沒有目擊證人的情況下,掌握這點情報對鎖定兇手還是非常有用的。」田姓男子回道,「我也明白如此做法確實對已逝之人頗有不敬,但是情況所需,望夫人見諒。」
李夫人沉默片刻后,稍微點了點頭,表示應允。
「多謝了。」說罷,田姓男子走到兩副靈柩跟前,行了個禮,然後轉身對隨行的六人道:「開棺。」
那六人對著靈柩行禮后立刻動員起來,三人一副靈柩,很快便把靈柩打開,再把蓋住遺體的白布掀開。他們在掀開白布、瞧見死者的遺容后不禁露出厭惡的表情,大概是鮮少處理兇殺之事,對直視屍體有些不習慣。
那六人在開棺后立刻退到一邊去,田姓男子則走到其中一副靈柩旁,俯下頭去,開始仔細地觀察起來,不久后又去瞧另外一副靈柩里的遺體。隨後,他就在兩具遺體之間來回走動,有時還伸出已戴上手套的手去撫摸遺體,研究了超出半刻鐘之久。
「怎麼樣?」李夫人輕聲問道。
「確實看出了一些東西,但還遠不足以鎖定兇手。」田姓男子低著頭答道。一陣子后,田姓男子猛地一抬頭,對隨行的六個人道:「行了,蓋棺。」然後轉頭對李夫人道:「再讓我們去瞧瞧案發現場吧。」
「這邊請。」李夫人稍微點了點頭,輕聲回道。
眾人走了一段路后,來到了李家父子遇害的庭院。帶路的大漢也跟來了。
「除了地上多出一些落葉外,庭院的情況與案發時並無兩樣。」大漢道,隨後指了指兩處地方,續道:「那裡是發現李老同道遺體的地方,李大公子則是那裡。」
田姓男子隨即開始在庭院里走動觀察起來。突然,他嘴裡發出「嗯?」的一聲,視線停留在地上一大攤血跡附近的另一片由許多小血滴組成的血跡,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快步走到血跡旁,蹲下身去瞧個仔細。
「這片血跡既是在李大公子倒下的地方近處,估計是李大公子受了重擊,口吐鮮血而形成的。」大漢道。
田姓男子沉思片刻后,搖頭道:「未必。從血跡的形狀來看,不像是吐血所致。」
「那依田同道的高見,這片血跡是如何形成的?」大漢見自己的推論瞬間就遭到否定,不禁反問道。
田姓男子站起身來,模仿揮劍的姿勢甩動右手,道:「像這樣把沾在劍上的血揮灑掉,更有可能造成這種形狀的血跡。」
「原來如此。不愧是來自分舵的同道,確實比我們鄉下人要有見識得多,佩服佩服。」大漢聽了田姓男子的解釋后,不禁發出讚歎。
「過獎了。」田姓男子回道,隨即又低頭盯著那片血跡,喃喃道:「這樣的話。。。」
這時,一名身穿素服的年輕女子自連往廂房的通道快步走入庭院,來到李夫人面前,小聲說了幾句話。李夫人聽了之後點了點頭,年輕女子隨即轉身,對著通道的另一側做了個「請」的手勢,接著便有一名身穿藍袍、頭髮半白的男子步入庭院,之前那名年輕小伙子緊隨其後。兩人走到李夫人面前,雙手抱拳行禮。
待頭髮半白的男子行過禮后,大漢已經走到他跟前,一邊行禮一邊道:「見過領導。我來給您引見來自分舵的同道。」說罷便把他領到田姓男子面前,道:「這位是擔任主查的田同道。」然後又伸出右掌,指向在一旁侯著的六個人,道:「這六位是跟隨田同道助查而來的。」
頭髮半白的男子向那七人行禮后,對田姓男子道:「見過田同道,敝姓曾,是這鄉鎮分部的頭兒。之前未能親自迎接各位,還請見諒。」
田姓男子抱拳還禮后回道:「曾領導言重了。聽這位壯漢同道說有些證物存放在分部,不知領導可帶來了嗎?」
「自然帶來了。」曾領導答道,遂從肩上取下一個小包裹,打開之後遞給田姓男子,續道:「這些木箭,請田同道過目。」田姓男子將包裹接過來一瞧,只見裡面有六支木箭,其中三支的箭頭上呈暗紅色,明顯是沾了血。
「這三支沾了血的是從李家父子身上取下來的,另外三支則是在庭院地上撿到的。」曾領導解釋道。
「這我知道,李老同道的胸口、眉心各中一箭,李大公子則是右小腿處中箭。」田姓男子回道,同時將那些木箭依次舉到眼前,仔細端詳起來。曾領導見田姓男子對案情似乎已頗有掌握,便不再多說什麼。
過了好一陣子后,田姓男子將木箭全部放回包裹,交給曾領導,道:「差不多可以了。我來說說結論吧。」經過短暫的沉默后,方才開始闡述道:「首先是這些木箭。這些木箭身長只有大約半尺,可見並非是為遠程偷襲,而是近距離射擊專用。」頓了一下,續道:「這讓我有理由推斷,兇手只有一個人,兼用弩與劍。各位試想,如果來的是兩個人,一個近身交戰,另一個在旁邊放箭,那若想從正面射中目標,稍有不慎就會誤傷同伴。因此,那射手更有可能會從側面或後方出手,但是李老同道父子所中之箭卻皆由正面射入,所以我估計是一人所為。」
片刻之後,田姓男子又道:「接著是李大公子咽喉處的傷口。依傷痕的形狀看,兇手用的應該是左手劍或右手反手劍。當然,也可能是右手劍自李大公子右肩後方回抽時劃出來的,但此種出劍角度並不多見,況且。。。」說到這裡,田姓男子右手指了指地上的兩攤血跡,續道:「從兇手揮灑在地上的血與李大公子倒下的地方之間的距離來看,兇手揮出那一劍時多半是在跑動中,接著在李大公子身後數步之外停下,那麼後者便可以排除。」
稍作停頓后,田姓男子再道:「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兇手所用的木箭質量極佳,並不是普通工匠所能造出來的。能使劍,又善以弩射擊,冷門的握劍方式,用的上好木箭,足以獨自拿下李家父子的實力。。。」沉思片刻后,方才接道:「我並不熟悉這樣的人物,但我可以肯定,兇手必是頗有來頭。」
夜晚。
一名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在一間書房的書案前來回踱步,時而低頭瞧瞧左手捧著的書,時而抬頭斜視上方,右手還不斷輕撫下顎,似乎是在琢磨書中的內容。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書房的門被大力撞開了。中年男子下意識地扭頭望去,只見門口處出現了一名青年男子,大約二十五六歲,身形稍瘦,面容成熟硬朗,神色略顯緊張惶恐,穿著一身暗紅色的衣褲,外套一件領口寬大、長及膝蓋的橘黃色無袖長袍;其衣裝長袖與褲筒的剪裁皆做得較為貼身,方便四肢活動。此外,他戴了一雙橘紅色手套,右手握著一張略長於一尺的弩,左手則拿著一面呈扁長六邊形的盾,覆蓋整條左前臂,最前端一角延伸至左掌外約兩尺處,腰間兩側還配帶著幾樣物件。
中年男子從未見過來者,用疑惑的眼神盯著對方,斥責道:「你是誰?竟敢。。。」但話未說完,黃袍男子卻已一臉歉意地輕聲道:「對不住了。」緊接著右手將弩抬起,瞄準中年男子,「嗖」的一聲,射出一箭。
中年男子早料到對方來者不善,故一直都保持戒備,見對方一有行動便立刻作出反應,側身避過這一箭;但他卻沒想到,黃袍男子在放箭的同時雙腳亦快速踏出數步,瞬間沖至其面前,左臂揮出,以盾尖直取其咽喉。
中年男子急忙拿起放在書案上的劍,以劍鞘護住咽喉,驚險擋住此擊。然而黃袍男子隨即踢出右腿,直踹中年男子腹部;中年男子被對方一腳踢飛,身體穿破紙窗,跌到房間外的磚地上。
中年男子頓時感到全身疼痛,不禁呻吟一聲,隨即大叫道:「來人!有刺客。。。」可話說到一半,卻又收住了聲——只因他竟隱約聽見了陣陣的打鬥聲。他於是明白,不僅是自己,整個府邸都已經被敵人盯上了。
此時黃袍男子已經走出房間,左手扶住右手弩的前端下方,向後一拉,然後將弩對準趴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扣動扳機,又射出一箭。中年男子勉強翻滾著避開這一箭,隨即掙扎著站起身來,往外邊逃去。
中年男子一路往打鬥聲的來源處奔去,拐了數次彎後來到一座廣闊的院子,一幅令他難以置信的景象頓時映入眼帘:只見院子裡面已經亂成一團,數十名身穿便服、手中握劍的男子正與十多個黑衣人膠著混戰,另外地上還躺著好幾個人,一動未動,多半已經死了。
中年男子呆愣片刻后,立即回過神來,右手拔劍,加入到院子里的亂斗中。他很快便開闢出一條道路,沖至院子中央,從背後輕拍一名頭髮鬢白的老年男子的肩膀,問道:「老伯!這究竟是怎麼了!?」
老年男子回過頭去,見是中年男子,答道:「舵主!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有這麼一群黑衣人闖進宿舍里來,見人就砍,我們應對不及,已經有幾名兄弟犧牲了!」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有個人翻滾著摔到中年男子和老年男子面前。二人下意識地低頭察看,只見那人是自己的同伴,咽喉被重物打歪,已然氣絕身亡,不禁大吃一驚,再抬頭往那人翻滾過來的方向一瞧,發現數丈之外站著剛才的黃袍男子。
中年男子心中暗道:「不好,果然追來了。」隨即問黃袍男子道:「你們夜襲我分舵,究竟有何目的!?」黃袍男子並未回答,只是左手提盾,大喝一聲,朝對方沖了過去。
中年男子與老年男子立刻提劍迎敵,三人隨即便纏鬥起來。黃袍男子儘管以一敵二,但左臂盾面積長寬,橫向一擺,就能將對方的兩把劍同時頂住;此外,他還經常通過巧妙的站位和出手角度連消帶打,擋下其中一人的攻擊之時利用盾尖攻向另外一人,導致中年男子與老年男子一時之間竟奈何他不得,甚至略處下風。
另一方面,中年男子與老年男子的同伴們卻在與那群黑衣人的對抗中逐漸陷入劣勢。眼見同伴一個接一個倒下,情況愈趨不妙,老年男子心中一急,「喝啊」地大叫一聲,雙手握劍舉過右肩,對著黃袍男子向左下方揮砍;然而黃袍男子立刻捉住其胸前破綻,右手弩猛地抬起一射,只聽「哧」的一聲,老年男子直接被一箭穿心,已經揮出的劍赫然停住后「鐺啷」一聲掉到地上,隨即口噴鮮血,雙膝著地跪跌下去。
「老伯!」中年男子見同伴被擊殺,不禁悲喊一聲,揮劍向黃袍男子急攻。黃袍男子抬起左臂盾,防住此擊。
老年男子倒下后,黃袍男子與中年男子單挑起來毫無難度,僅過十手便又抓住良機,在擋下中年男子的攻擊后揮出右手弩,用弩臂前端的金屬部位狠狠砸向對方左臉頰;中年男子不禁痛叫一聲,連退數步。黃袍男子跟即逼近搶攻,左臂盾由上至下朝對方頭頂敲去;中年男子來不及躲閃,頭頂「咔啦」一聲重重受了一擊,眼珠一轉,身體軟倒在地,死了。
打倒中年男子和老年男子后,黃袍男子沒有流露出任何欣喜滿足之色,臉上仍是一副不安的樣子,也並未主動加入周圍的戰鬥,可一旦有敵人進入距離自己數步的範圍內便會慌忙揮動左臂盾,將對方放倒在地。
不一會兒后,身穿便服的人們終於還是沒能扛住那群黑衣人的襲擊,一個不剩全倒在地上。這時,院子房舍的屋頂上出現了一個人,戴著斗篷,瞧不清面貌,對黃袍男子做了個「撤退」的手勢。黃袍男子見狀,長長呼出一口氣,對旁邊的那群黑衣人道:「檢查工作就交給你們了。」說罷便轉身離去。豈料就在此時,他身後突然有一個人站了起來,提劍朝其急刺過去。
黃袍男子感覺到了身後的殺意,心頭一驚,慌忙轉身,左腿踏出一大步,身體再微微向前俯下,左臂盾已然送出;照此情況,當可搶先打中對方,然而黃袍男子筆直伸出左臂后卻見對方仍站在距離盾尖幾步之處一動未動,額頭竟已赫然中了一箭,緊接著身體便往後倒下。
黃袍男子鬆了一口氣,轉頭望向站在屋頂上的人,道:「多謝了,初。」
早晨。
田姓男子一行七人、曾領導還有其大漢和年輕小伙子屬下聚集在鄉鎮的門崗處。
「田同道可還有什麼吩咐?」曾領導問道。
「也沒什麼。。。李家遭此巨變,想必接下來一段日子會非常艱難,還請曾領導多多關照。」田姓男子答道。
「這個自然。」
「這兩天承蒙曾領導和鎮上的其他同道盡心招待,實在是叨擾了。」田姓男子又道。
「哪裡哪裡,各位同道大老遠從分舵趕來助我等查案,我們又怎好意思怠慢各位呢?」
「只可惜大夥兒操勞了這兩天,挨家挨戶地查問,卻還是一無所獲,說起來真是有些慚愧。」田姓男子苦笑著道。
「同道無需自責,畢竟自案發當日起已經過去數天,兇手或許早就逃離本鎮,尋不到線索也是無可奈何的。但我們既已將情報發給其他各地的同道們,藉助大家的力量,想必遲早能將兇手繩之以法。」
「但願如此吧。如果有什麼進展,一定馬上通知曾領導。」
「那就有勞同道費心了。」
「那麼,我們就此別過吧。後會有期。」
說罷,田姓男子和隨行的六個人向其他人抱拳行禮,然後便依序騎馬離去。
隨著午時漸近,一行人慢慢開始感受到氣溫的變化,汗滴也不斷自體內流出,將衣服浸濕了一大片。
「這天氣怎麼一天比一天熱呀。。。」一名身形略瘦的年輕男子怨道,遂問田姓男子:「我說隊長,我們要不要先找個陰涼之處稍微休息一會兒?」
「這樣就受不了了?就這點能耐,你好意思稱自己是我文都分舵的弟子?」他旁邊的一名虎背熊腰的男子道,「還是忍著點吧,要是停下來休息,恐怕就趕不及到下一個鄉鎮吃午飯了。」
沖在最前方的田姓男子點了點頭,道:「不錯,現在還得再稍微趕一趕路。大夥兒都加把勁!」
過了一個時辰后,一行人來到一段崎嶇不平、在山坡上開闢出的道路。這路有些狹窄,僅勉強可供兩輛馬車通過,若稍有不慎,就會摔下足有七丈之高的斜坡;但這一行人來到此處,卻未有任何怯意,反倒精神振奮,只聽之前要求休息的年輕人道:「很好,只要走完這條路,就到下一個鄉鎮了!」
「不要太興奮了,否則一個不小心摔下右邊的山坡,你小子就完蛋了。」虎背熊腰的男子道。
忽然,有個人影自長在左前方坡面上的一棵大樹上閃現出來,直接落到一行人面前。田姓男子反應最快,立刻下意識地回拉韁繩,緊急將馬勒住;跟在後面的六個人接著也都將馬勒住。
「你幹什麼!?不要命了嗎!?」田姓男子對此突變頗為不悅,失態地暴喝道,隨後定睛一瞧,只見這「不要命」的人是個身穿銀灰色衣服、外披一件墨綠色緊身外衣的年輕女子,一雙流露出戾氣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