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1 擁『有』的人

『真是可憐…』

依稀能聽到，本該沉重寧靜的場合下細語交談的人們，說著自以為表現憐憫的話語。

『雙親都沒了，那孩子還有很長的人生，到底要怎麼過…才不過八歲而已吧。』

『噓…據說因為他爸爸惹到什麼麻煩才會這樣，連自己老婆死掉都沒回來看一眼，除了最小的醫生做得有聲有色外，這個這家的人都不怎麼正經啊。』

這話要是被自己的四舅與堂哥聽到，怕不是賞這些人一人一巴掌，只是這下全家都會變成不正經的人了。

對於亡者與其家屬，現代的人似乎沒有在理會基本的言詞上尊重的。

「怎麼了，小roommate。」

啪！一聲，當時還未茁壯的身軀，頭髮被粗大的手掌輕輕摸了摸。

「…二舅，你聽了不會不舒服？」

「雖然早被別人說習慣了，但是在喪禮又是另外一回事，搞得我也有點想幫他們多辦一場啊。」二舅左手扶著自己的鴨舌帽，爽朗的笑說：「受不了氣氛後才到外面透點氣，看來我們都是有同樣的想法啊。」

就算在親戚之間，自己比較有互動的就是和堂哥有關係的四舅一家，住家地緣關係也常有互動，體弱多病的母親留給自己的，僅只有那過人的程式設計能力而已。

大姑和二舅自己並不熟，突然被搭話使得roommate不知道該聊些甚麼話題。

「雖然你可能只是再忍耐，但別憋著對身體比較好。」不知何時，他的嘴巴已經叼著點燃的香菸：「孩子該哭的時候就要哭，躲到外面來卻不是偷偷啜泣，這讓只是不想聽到閒話的我情何以堪。」

「…要哭的話…哭過不下數百次了。」roommate無精打採的說：「想哭的時候，哪會管甚麼場合。」

但自從喪葬典禮開始到現在，自己可真沒有為母親的逝去感到想哭的衝動。明明在前一天半夜在爺爺家還會偷偷哭泣，今天卻完全沒有想要哭的感覺。

也不是說自己不再為母親的逝去感到悲傷，也許自己早就意識到體弱多病的母親早晚會出事而早有預感，又或者是自己的父親原因不明的失蹤，對自己突然失去些什麼這類事情，早做足了心理準備。

「不過，為了母親，代替不能回來的四舅而幫忙舉辦道別式，作為兒子的我還是必須基於禮節，向你說聲謝謝。」roommate禮數有加的輕輕鞠躬：「謝謝你。」

「么弟被拔擢到國外出差，短時間回不來也沒辦法啊，只能由我來打點一切了。」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二舅輕輕嘆氣：「有時真覺得老天爺偏心啊，三嫂也才三十幾快四十而已吧，要是沒那種病痛也能有一番作為。」

「媽媽她生前，並沒有甚麼慾望。」roommate淡淡的說：「大概就是盼望父親回來而已，但也一直沒有等到。」

「但就連現在，蠢弟弟也沒回來見最後一面呢。」

這真是最不幸的事情了。

回頭一看的話，自己的母親簡直就是不幸的聚合體。體弱多病的她幾乎只能成天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在數年前開始惡化後連三餐與家事都是由roommate來處理。

所以她能夠被稱得上是幸運的時期，也就只有和自己父親相戀的那段時期了吧，至少就roommate所知，談到爸爸的時候她都是滿溢笑容。

「我也不能理解…為甚麼媽媽能那麼信任爸爸。」

自有意識以來甚至沒有見過父親一面，不曉得那究竟是不是值得自己母親留戀至臨終的人。

「按照那蠢弟弟的性格，應該是不會丟下自己的老婆不管呢。」二舅說：「應該是真遇上什麼事情回不來才對…說實在我已經記不得上次和他通電話又是什麼時候了。」

「…你知道爸爸的事情？」

「雖然腦子死板到無藥可救呢，比起不務正業的我來說還是個正直善良的青年吧…總歸這種人一旦太過聰明，樹大招風的話就會惹禍上身呢。」

自己的父親是一板一眼的個性嗎？這倒是和想像得不太一樣啊。

「既然如此的話…為甚麼那些不幸的事情會落在爸媽身上呢。」

「老天爺大概覺得這樣對其他人比較平等吧。」

「平…等？」

「不小心給一個人太多天分或是資源，就悄悄扭曲他的未來，讓他不得好過，老天爺大概就是這麼小心眼的人吧。」二舅無奈的笑說：「現實就是，佔多數的普通人之中總會有那麼幾個人，出現既偏激又忌妒他人的敗類。所以現在這個世道把自己藏好，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那這樣的話，不就換成對擁有天份的人不公平了嗎？」

「是呢，不管再多有天份，如果不去照護普通人的感受，總有一天還是會被他們反撲。就算沒有招惹其他人，老天爺大概也會做些惡趣味的幫忙吧。」頓了一頓，二舅繼續說：「畢竟是那蠢弟弟的孩子，小roommate，你覺得自己是屬於『有』的那一方還是『沒有』的那一方呢？」

「…『有』的吧。」

二舅露出roommate一生中從未見識過的詭異微笑。

然而現在的roommate尚不知道那代表甚麼意思。

「我工作的地方，或許有能回答你煩惱的答案。」

「…二舅是有工作的嗎？」

「這說來話長，等你心情平復一點過後再說。」重重吐了一口白煙，二舅把菸蒂隨意踩在腳下：「這件事先別告訴爺爺啊，是我和你的小秘密喔。」

明明這表面上只是簡單的心理諮詢。

但這卻成為roommate犯下錯誤所按下，最開始的板機。

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

「嗚…」

強烈的飢餓感，在roommate回復意識後便從下腹襲來。

長夢，疲累，這種感覺真是好久不見，記得上一次還是被蝨子親戚在睡覺時打了安眠藥，睡過頭後才有過的，不過睜開眼後是自己習慣的天花板，還算是稍微能安心的地方吧。

「醒過來了嗎。」

不熟悉的聲音從一旁傳來，roommate皺了個眉頭，自己最後的記憶是摔倒在家門前，當時technician的身體狀況也不能算是健康無傷，稍微用排除法想一下，難道是這陌生的女性幫助了自己嗎？

「關於你的爺爺，為了這幾天的事情，已經用你堂哥的名義送他一趟歐洲旅遊了。」

「…」

「要找technician的話，他在一樓的臥室裡面躺著。」陌生的女性接著說：「桌上我有做些簡單的餐點，用冰箱裡面的東西稍稍將就，還動的了的話就先吃吧。」

「…」

雖然滿身瘡痍，卻也不是沒有活動的體力，roommate默默地從沙發上起身，一坐直後便看到兩三樣家鄉菜擺在眼前。

「…挺不錯的。」

能匹敵育幼院主廚小姐的技術，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合胃口的話真是太好了。」

啪達啪達的拖鞋聲從廚房接近客廳，陌生的女性熟悉的坐到roommate的對面沙發上，雙手合什後便開始自己的早餐。

這甚麼狀況？

眼前身穿黑色連身裙，手著白色工作用手套的女性，如果由外人看到這幕的話，搞不好都會誤認是自家請來的傭人。

明明是被人雪中送炭的溫馨場合，為甚麼自己的背後直發冷汗呢？

「至於遊樂園那裏不用擔心，已經做好一定程度的控制了，雖然應該不如你所做的，但也很難在十天半月查到你們兩人吧。」

「…我打岔一下。」

「有甚麼問題或是要求嗎？」

「我們前一天才剛受到突然的襲擊，現在又受到沒有理由的援助。對於會找上我們卻又不馬上殺掉的人，他們的想法我已經開始有底，所以我就直說了。」roommate扶著他開始轉動的腦袋：「『你們』想要『我們』吧。」

面對突然的話題，兩人第一個動作卻是先不約而同吃了一口飯菜，度過寧靜的片刻。

「沒去問對方的身分而是直接切入意圖，頗出我的意料外呢。」黑裙侍女說道：「雖然跳得有點快，不過你猜對兩成，這只是附帶價值而已。」

「是嗎。」roommate哼聲說：「我已經懶得去問為甚麼你們找的到這裡，反正對我來說現在稱得上是我方角色的人物，除了那發明家外就沒有其他人，妳獻殷勤也掙不到我的信任。」

「你扭曲的情緒我看的出來。時間畢竟不多，想在短時間內去取得你的信任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啊啊，這話回的真不錯啊。

單單是說出批評，兩人距離感便拉了出來，詭異的溫馨場合頓時緩和不少。

這才是roommate感到舒服的對話氣氛，對方讀的了空氣實在是幫大忙了。

兩人又吃了一口飯菜，度過寂靜的片刻。

侍女端起了水杯，輕輕嘗了溫熱的飲品。

「剩下八成的目標，才是我此次前來的目的。既然找到她了，我就沒理由撤退。」

這麼一動，roommate才發現到對方的異狀。

他的左手只剩三根手指，少了小指與無名指。

「我打算待在這裡，直到徹底殺掉那個變成怪物的0111持有者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