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與蜥蜴 / 3

「──我問妳，妳是我的魔法少女嗎？」
那是，讓人一瞬間難以理解的朦朧光景。
在灰塵瀰漫，形同廢墟的水泥殘垣當中，穿著銀白色騎士盔甲的蜥蜴就這樣站在我面前。
藍寶石般的瞳孔、覆蓋在全身的鐵褐色鱗片微微映照著月光。
眼前這與我視線平視的生物，讓我不由得產生置身於夢境中的錯覺。
……剛剛撞到的膝蓋到現在都還在隱隱作痛。
就算是做夢的話，那這份痛楚也真實到足以取代現實了吧。

「沒聽懂嗎，我是在問妳是不是我的魔法少女。」
彷彿再次向我宣告他的存在似地，蜥蜴用嚴肅的口吻如是問著。

魔法少女。
在兒時的記憶裡，曾經是距離那麼近，卻又遙遠到難以觸及的詞彙，如今再次衝擊著我耳內的鼓膜。
是不是魔法少女……嗎。
開什麼玩笑，事已至此早就無法選擇了不是嗎。
被莫名其妙出現的怪物追殺，又好死不死掉到這種無路可退的困境。
對於蜥蜴的提問，我所給予的回應是──

「等等等等等！妳拿起手機做什麼，我話都還沒說完啊……！」
「做什麼？當然是報警啊，我現在生命可是受到威脅了耶。」
剛剛被沖昏頭的腦袋總算冷靜下來。
到底在想什麼啊我，居然想跟那隻怪物正面衝突，身為安居樂業的善良市民，遇到危險時無論如何都應該先報警才對！

「居然敢拒絕……一般這種時候應該要馬上簽約變身成為魔法少女吧。」
「什麼年代了還跟你變身，呀啊！不要靠過來，走開！你這個瘋子、死變態蜥蜴！」
我一邊拿著手機往後退，一邊用腳使勁踢著蜥蜴硬要湊過來的臉上。

「可惡、噗、妳給我乖乖、噗──簽約啊！哦，意外地是大膽的黑色嘛。」
「什麼黑──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遠處傳來，幾乎和我聲音重疊在一起的尖叫聲。
若是平常肯定不會注意到的吧，不過正因為對那聲音特別熟悉，所以才沒有聽錯的可能。
眼前的蜥蜴似乎也注意到異狀，停下動作朝著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

「喂，那該不會是──」
「糟了，看樣子學校裡除了妳之外還有別人！」
「難道那傢伙跑去襲──」
我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最糟糕的想像突然之間全都浮現在腦海裡面。
雖然沒多久之前我還想著如何自救，但此時此刻卻像是轉換了開關一樣該如何去拯救別人。
不過那也是當然的，因為那聲音的主人絕對是──

「……小希！！」
拼了命想要向外衝的我，卻被身旁的蜥蜴一把拉住。

「冷靜點！妳現在出去救妳朋友也只是陪葬而已！」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等等，看你這樣應該很強吧？拜託你救救小希好不好！」
「抱歉，單憑身為守護獸的我，恐怕也不是那狼人的對手……」
像是感到悔恨的樣子，穿著鎧甲的蜥蜴別開了他的視線。

「我知道妳可能不想聽，但現在要救妳朋友唯一的辦法，就只剩下成為魔法少女了。」
又是簽訂什麼鬼契約嗎。
想到小希可能陷入的危機，握著手機的手用力到簡直要捏碎螢幕的程度。
即使覺得不爽，但這的確是能最快救到小希的辦法──

「可惡！我知道了，隨便什麼契約我都跟你簽就是了啦……！」
就在我這麼大喊完的同時。
從蜥蜴身上鎧甲激射出的金黃色光芒覆蓋了整個空間。
世界像是變得無邊無際，從遠方傳來轟隆轟隆的響聲。
以我和他為中心，地上出現了由火焰刻蝕的巨大六芒星魔法陣，無數看不懂的符文彷彿彩帶般在空中盤旋。
但這樣的情景僅僅持續了不到幾秒而已。
就在我被那溢散而出的光芒照耀到快睜不開眼睛的時候，一切的光芒連同魔法陣瞬間被壓縮至消失。

「契約成立，自此以後吾──理查．阿爾弗雷德當與汝並肩作戰。」
光芒消退以後，理查維持著雙手撐劍的姿勢在我身旁站著。
周遭雖然恢復成原本昏暗的視線，但他身上的裝備卻已轉換成微微浮著光芒的黃金盔甲，同樣成套的劍鞘上更多了精細的紋飾。

「這、這樣就完成了……？」
全身看了一下，身上的衣物似乎並沒有顯著的變化。
但是，體內的確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充沛能量，源源不絕地在血管裡面運轉著。

「沒錯，現在的妳已經是名符其實的魔法少女了。」
「那還等什麼！我們現在就趕過去小希那邊啊！」
「沒那個必要，那狼人早就來到我們附近了，妳看看那邊吧。」
理查冷靜地將視線投向入口處那邊。
隨著他的視線，我也扭動有點僵硬的脖子朝著那方向看去。

「───」
慢慢出現側面的巨大黑色魔物。
粗暴的喘息聲、鋼絲般豎起的毛皮、刀鋒形狀的健壯腿部。
而牠那尖銳的爪子卻抓著難以看清、圓圓的、有什麼垂了下來、

──不得不認為、像是人頭般的某物。

殘忍到難以接受的現實，讓我的喉嚨連怎麼發聲都無法記起。

「接下來都交給我來處理吧，由加。」
用手臂把我護在身後，理查阻擋在我和怪物的中間。
無聲對峙的三人。
長手長腳，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那個巨大生物，緩緩地將臉朝向我們這邊。

「喲，還算順利吧，哥們。」
出現了令人難以置信的開朗表情，廁所裡的燈瞬間亮了起來。

「哼，當然是全部搞定啦。」
「我就說這種亞瑟王式的名場景最適合拿來簽約了，來，這是道賀的哈密瓜。」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不過既然你都帶來了我就還是欣然接受吧。」
兩個非人的生物就這樣在廁所裡面開心地聊了起來，只留下我一個人呆站在原地。

「等等……你們兩個該不會……是一夥的吧？」
「啊，妳就是由加吧？剛才害妳受傷真是不好意思呢，說實話我也是受了理查的委託才不得不這麼幹的，還得請妳見諒啦。」
高大的狼人搔了搔腦袋以後，從牠那破碎的褲子裡面拿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
意外乾淨的名片上面，以整齊的印刷字體寫著『村井雅夫』，似乎是某間上市公司的課長的樣子。

「可是、剛剛──對了！小希呢，小希怎麼樣了！？」
「小希……？」
名為雅夫的狼人像是不解似地歪著頭以後。

「哦，妳是說妳的朋友對吧，那個呀──是這樣用的。」
在用那尖銳的爪子抵住喉結之後，牠開始用極不相稱外型啊啊啊地發出高了八度的聲音。
實在是讓人不堪入目的畫面。
而且，我居然就為了眼前這個貌似人畜無害的上班族，簽下了根本不曉得內容的契約。

「好了雅夫，接下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你明天還要上班吧。」
「哎，有時候真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啊，變成這副模樣明天上班肯定會腰酸背痛。」
「別抱怨了，你可是有漂亮的太太還有可愛的雙胞胎女兒在家裡等著你呢。」
「可不是嗎，那我就先離開啦，你們兩個可要好好相處，找個時間一起來我家玩啊。」
雅夫先生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副眼鏡戴了起來，然後爽朗地揮手離去，留下了站在原地的我還有理查。
突然之間變得安靜的廁所，這次連牆壁上水泥碎屑掉落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喂，你叫理查是吧，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論心中有多少疑惑，還是要先想辦法釐清目前的狀況。

「不就是詐欺嗎。」
「請不要用這麼堂堂正正的態度承認犯罪。」
「又沒什麼關係，反正契約已經成立了，現在妳想反悔也已經來不及了，嘿。」
那個，一般善良的生物是不會發出這種笑聲吧。
先前擺出那副正義凜然的模樣似乎全然都是假象而已，看樣子我似乎被某種不得了的東西給纏上了。

「為什麼我會被捲入這種事情裡面……還有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啦！？」
「真是的，雖然一開始就知道了，想不到妳的資質會駑鈍成這樣，看我身上的裝備也猜得出一個大概吧──」
理查沒有明說，意思是要我從他身上的裝扮推斷吧。
但畢竟我只是普通到不行的女孩子，單憑穿著鎧甲的邪惡蜥蜴這點線索，實在是很難聯想到什麼東西。

「──我是信奉聖光的聖騎士。」
你倒是給我好好向聖光道歉啊！！
最好聖騎士會用這種卑鄙的招式逼人家簽約啦！！

「怎麼，看妳皺眉皺成這樣似乎不太相信啊。」
「的確是不怎麼相信……」
「真是麻煩──是那裡吧，剛剛雅夫說妳受傷的地方，腳伸過來讓我看看。」
「你、你你你想幹嘛啊？」
面對越靠越近的理查，我的臉不由得變得熱了起來。

「好好記住啊，我們聖騎士最擅長的就是修復──看好了啊。」
他的手掌才剛碰觸到我的皮膚，一股暖流就這樣緩緩流入我的膝蓋裡面。
原本開始有點腫脹起來的膝蓋，痛楚什麼的就像是被暖流帶走一樣，逐漸感受到好轉的跡象。

「這就是……魔法嗎？」
再一次對這未知力量感到吃驚。
等到理查把手從我膝蓋上離開以後，膝蓋的部份已經恢復到原本的狀態。

「只是基本中的基本而已，身為魔法少女的妳所能做到的，絕對比我這守護獸還要來得厲害許多。」
「────」
總覺得有點不安。
要說為什麼的話，那就是原本對魔法一竅不通的我，在簽訂契約以後就能隨意的施展魔法，我認為有點太過隨便了。
只要任何一個人，將這種能力濫用的話，肯定會造成無謂的犧牲吧。

「既然膝蓋沒問題，妳也看到這面牆壁的情況了，接下來要做什麼不用我多說了吧。」
理查指的是他破牆而出的那面牆壁。
現在不但鋼筋外露出來，地上也到處是飛散的水泥碎塊……原來如此，我大概能夠理解了。

「嗯，我想我可以試試看。」
剛剛有提到聖騎士擅長的是修復，我想是需要我的魔法幫忙才對。
不得不說雖然對這蜥蜴的第一印象有點差，但其實他也還算是蠻有責任心的嘛。

「很好，那就快逃吧。」
蜥蜴從說完到拔腿就跑的時間根本不到一秒。

「等一下！不是要用魔法修牆壁嗎！？」
「開什麼玩笑，修牆壁那是水泥工的事情，毀損公物被警察抓到可是要坐牢的啊！」
「咦、咦咦咦咦咦咦……！？」
打死都不想被當成犯人的我，出於升學的考量，只好跟在他後面逃離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