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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658 字
更新於: 2018-08-31
  時間拉回上午,藍斯.奈爾森在活米村偏外圍的岔口等著伊莎貝兒,他在聖誕假期前已和她訂下半天在活米村的時間。站在寒風中等待並非一件享受的事,倘若能看著熱鬧熙攘的人們來往或許會溫暖些,然而藍斯站在一家閉門歇業的商家前,周圍映入眼簾的皆是灰烏烏的石牆,不僅沒有替他帶來視覺上的溫暖,反而就連他的那一份也剝奪走了。藍斯低聲唸了一個保暖咒語。
  街道末尾的三角像手指探入堆雪小徑,小徑像髮絲往四處散開,直順地通向不同地方,可是端起的雪又使它們看起來蜿蜒。藍斯吐出的氣流化成一團團霧白煙息,胸膛起伏的次數與他一起計時,在保暖咒的魔力消退前,藍斯終於見到霍格華茲的黑色長袍的衣角出現在其中一條小徑的末尾。
  身著黑袍的人影不只一個。藍斯看著她們朝自己走來,五、六位女孩為抵禦冬風攢緊身上衣物,不發一語地邁步:他認得之中高挑纖瘦的是伊莎貝兒.懷特,走在中央、金色髮絲在臉龐周圍的半空中騰滾的是安德莉亞。她們彼此挨著,等到藍斯和她們的距離足以讓他看清這些女孩的舉動時,他看見其中一位踩上石板,卻因為上頭濕漉漉的表面而險些滑倒;安德莉亞離她很近,在她失去重心至摔到地上的瞬間空檔攙住了她。「康妮!*」安德莉亞驚呼,她的手臂撐著那女孩半邊的身子。
  「啊!」那女孩緊繃的胸膛逐漸舒坦,她緩緩嘆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挪動自己試著取回平衡,「謝謝。」
  幫了朋友一把的安德莉亞開心地露出笑容,她說笑似地問道:「我反應很快吧?」
  藍斯看見了這段插曲,沒過多久,這群女孩就到了她面前。
  「下午一點在三根掃帚嗎,伊莎貝兒?」安德莉亞向妹妹問。
  「是。」伊莎貝兒說。
  其他人繼續她們的路途,而伊莎貝兒留了下來。她想著明明藍斯和她的腳程相差不多,為什麼早她許久到了約定地點呢?伊莎貝兒臉上浮現若有似無的微笑,她先開口說道:「雪季快過了。」
  「是啊。」
  「我們不是同時出發的嗎?為什麼你比我們快這麼多呢?」
  「沒有多早。」藍斯的嘴角因為這個直白了當的問題勾起,「妳怎麼知道我比妳們快得多?」
  「積在你頭髮上的雪。」
  「哦。」藍斯伸手拍了拍頭頂,想把上面的雪花撢下去。接著,他跳下原先站的石階,像是已經想好似地向伊莎貝兒說:「走吧,找個地方坐。」
  兩人開始朝活米村中心走去,在他們還未遇上任何行人前,藍斯向伊莎貝兒問:「妳和康斯坦絲很熟嗎?」
  「我們是舊識。」
  藍斯點頭,沒有接話。
  突如其來的活米村邀約令人無法遏止地起了疑心,此刻伊莎貝兒直覺臆測到藍斯有所請求。在以前,伊莎貝兒會接下來問起,但是這時她發現藍斯的眉頭第一次擰了起來,於是她決定待到他自己開口。
  兩人一面走,一面聊起平常的事。藍斯是善交際的人,他能言善道,沒有讓氣氛閒著。即使伊莎貝兒回答得簡短,他也能立刻接上另一個話題。
  一路走著,街道旁多是閉門的冷清房樓,漸漸地換成一間間燈火通明的店舖,透明的櫥窗讓人行經時一目瞭然。當他們走過一間書店時,伊莎貝兒順口提起藍斯在圖書館給她的那本談論動物的書,「我看過了。」她說。
  「啊,真的嗎?妳喜歡嗎?」
  伊莎貝兒思慮片刻,「嗯,解說和圖案都很精緻。」
  「哈,我原本想它會不會太像給小孩子的童書,畢竟我是在小時候讀到它的。」藍斯說,「但我想妳很喜歡動物,是嗎?」
  「不,沒那麼喜歡。」
  「但是妳讀完整本書了?」
  「假期時的閒暇時間很多。」
  「哦,這樣子。」藍斯像是被提醒起般,他接著說:「我聽說妳在聖誕假期時彈了很多首好聽的曲子。」
  伊莎貝兒微笑著頷首作為回應。
  「希望我有天可以聽。以前我也學過琴,上學離家之後就不再碰了。」
  「你會有機會的。」
  「妳十分喜歡鋼琴嗎?」
  「我想是。」
  「那妳姊姊呢?她也會彈琴吧?」
  「她興趣不大。」
  兩人的話題從音樂打轉到安德莉亞,不過並沒有太久,他們走道一間茶廳前,這個話題就停了。伊莎貝兒和藍斯走進這間茶廳,裏頭的深褐木色基調與瓷器,彩釉玻璃相襯之下漫出一懷復古。他們沒有立刻到位子坐下,因為藍斯先是拉著伊莎貝兒欣賞那些典雅的擺設。茶葉郁醇的香氣氾濫在空氣之間,伊莎貝兒感覺藍斯笑得更多了。
  「這裡妳還喜歡嗎?」藍斯問。
  「當然,很美的地方。」伊莎貝兒說,換得藍斯一個燦爛的笑容。
  等及他們坐下,藍斯雙手搭上漆亮的木椅扶手,伊莎貝兒似所有名門閨秀被期待的那般婉約又從容地傾靠在椅背上。四周的客人不多,再加上廳內雍容寬敞的設計,別人聽不見他們交談的內容。
  「伊莎貝兒,抱歉,如果我讓妳誤解的話。」藍斯說,「今天我是想請妳幫我。」
  伊莎貝兒做了一個表示明白的動作。
  「妳說妳喜歡這間茶廳,那麼,妳的姊姊,安德莉亞,也會喜歡嗎?」
  「我想,她會。」
  「但是,我還有更多想要知道,而我和安德莉亞還不熟悉,我只和她說上幾句話過。」
  「安德莉亞很善良,不會拒絕別人。」
  「平白無故突然向她搭話的人那麼多,我在其中之一不是逐漸在她心中消失,就是讓她覺得厭煩。」藍斯說,將嘴唇微微抿得更薄,「請將我介紹給妳的姊姊。」
  「我可以把你的話全部都告訴她?」
  「可以。」
  「嗯,」伊莎貝兒思索了片刻,「你是怎麼想安德莉亞的?」
  「她溫柔、善良。」眼前的對象讓這些曾在藍斯腦中響繞無數次的話語變得梗塞,但他要求自己直直地看向伊莎貝兒的雙眼,「她是像天使一樣的人,即使我只有遠遠地旁觀過。」
  伊莎貝兒輕輕地彎上嘴角,「我能過問你和羅莎琳?」她問。
  藍斯短暫沉默片刻,答道:「我們彼此都覺得對方在自己心中的樣子已經和過去不同了。」
  這明顯是來自一個他已思考過的問題的答案,於是伊莎貝兒繼續說道:「你們有三年了。」
  「又兩個月。」藍斯舉起茶杯,將杯緣湊上唇邊;他敏銳的社交神經嗅到話題轉換的味道,「這是遲早的結果。」
  伊莎貝兒往自己杯中瞟去一眼,沒再說話。接下來好一段時間兩人沒有隻字半語,僅是偶爾拿上茶杯啜起一口,或是盯著牆上某一件精緻的藝術品觀賞片刻。起初,藍斯以為伊莎貝兒正思索著下一個要對自己拋出的問題,直到沉默的時間愈拉愈長,他才明白伊莎貝兒完全把說話權丟給自己了。
  他向伊莎貝兒聊起瑣事,氣氛漫漫彷若沒盡頭似地不冷也不熱。當對話接近尾聲,時間也快要到了約定分頭的午後,他們不約而同地將注意力往對方身上移去。藍斯發現手上的一杯茶還沒喝完,於是他學起伊莎貝兒往她杯裡瞧的模樣,盯著自己杯中褐紅茶液上的氣泡漂轉,他啜了一口,茶已泛冷,感覺就像用晨間陽光暖煦的手撫上結冰湖面的臉龐,卻溶不去薄冰也踏不著底。
  「伊莎貝兒。」藍斯試圖將對方的視線拉到自己身上,他成功了,「今天拜託你的,我欠妳一個人情。」
  伊莎貝兒思量了一會,向他允諾會把他的意思告訴安德莉亞。
  他們離開茶館後,藍斯跟著伊莎貝兒一起到了三根掃帚,伊莎貝兒禮貌地向他致意告別後便轉身走向門口;藍斯收起揮別的手,隨即也邁步離去,事實上,他感到有些失落,因為他原先期待著伊莎貝兒會接著帶他與安德莉亞見面。


  然而,伊莎貝兒的回應並沒有讓他等太久。一日早晨藍斯坐在餐廳中的雷文克勞桌前,他的朋友們聊得正起勁,而他甫低頭要從淺盤裡舀一匙燕麥時,有人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下。是安德莉亞。
  「哈囉,我聽伊莎貝兒提起你過。」安德莉亞端莊地坐著向他開口。
  驚訝出現在藍斯轉頭時剎那間抽動的嘴角上,不只一次地,他思考過安德莉亞聽過他的名字後的反應,也猜臆過她出現在如此輕鬆的場面,但想像成為現實的瞬間花了他數秒去接受,在這短暫的間隔中,藍斯先是有禮地、善意地,向安德莉亞微笑,接著,他低頭,往淺盤裡盯著瞧,當他抬頭再次望向安德莉亞時,他已整理好思緒,確定自己一如往常。
  人聲細碎的餐廳哩,安德莉亞正看著他,在她金髮上以前從未注意過的、不在如此近的距離內便看不見的絲縷睜著晨光,睡眼惺忪:當她開口,那彷若就是春日提早踏入人間的理由。
  啣信的貓頭鷹在此時降落,安德莉亞伸手去接下今日的預言家日報。她乾脆而恣意地就在藍斯面前翻開報紙一頁頁瀏覽。一會兒後,她順手將它遞給藍斯。
  安德莉亞的動作那麼地從容、不帶猶疑,但當她一面等待藍斯讀過、一面一匙一匙地將燕麥粥送入口中時,頻頻回顧的目光又彷若那麼盼於聽見他的評論。於是藍斯一篇篇地想找出上頭有趣的地方。他能提出一些結論,或是幽默地開些不痛不癢的玩笑,即使他向來不去翻閱這些報紙,這對他來說並不難。
  但他不想繼續著從報紙上提出這些令他尷尬的碎瑣評論直到他與安德莉亞的對話結束,相反地,他想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試圖抽身,去聊聊一些他覺得有趣的事情,可是幾句話過後,安德莉亞帶著不變的微笑指指報上某篇文章,藍斯又回到了起點。
  儘管如此,他還是在朋友再三示意後才打斷他與安德莉亞的對話。「很抱歉,我必須和朋友先離開了。」他這麼說著起身,此刻,他才看見在安德莉亞另一側坐著的伊莎貝兒,她聽見有人站起身子的聲音而抬頭與他對上眼,沒有開口,僅是簡單地點頭致意。


  當晚,懷特姊妹談起這位從陰影處走向她們面前的男子時,安德莉亞說道:「妳說得對,他不是壞人。」,而伊莎貝兒淡淡地說:「但他也並不是個坦率的人。」


*康妮(Connie):康斯坦絲(Constance)的暱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