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_4「……我跟他們在一起感到很開心。」

　　三人處理完狼群的屍體後，決定聚在一起稍作休息，並重新討論接下來的行動。
　　雖然才剛結束一場戰鬥，但目前的狀況並沒有得到改善，反而更加嚴峻。
　　「終於遇上違反習性的赤眼化動物，這表示現在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赤眼化的情形變嚴重，另一種則是我們離亞人族應該不遠了。」
　　莉菈面色凝重的眺望著狼群出現的方向。
　　「赤眼化是一般動物遭到亞人族獵捕，或是生活圈、活動範圍與牠們太接近時就會受到影響，輕則只有眼睛變紅，重則外加性情大變，一旦染上是無法恢復的。雖然調查任務到目前為止看似順遂，但接下來的行動得要更加迅速才行。」
　　三人在陷入一陣短暫的靜默後，基斯將視線轉向莉菈，似乎在徵求同意。
　　「既然這樣就出動壓箱寶吧。」
　　他從行李中翻找出一個小瓶子，裡頭裝著清澈的液體，散發著微微淡綠色的光芒。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他把瓶子交到伊迪絲手中。
　　「這是……弓箭手的弗洛瓶嗎？」
　　
　　與之前喝下的治癒師弗洛瓶相似，只是顏色和能力不一樣。
　　不過在她印象中，先前在城鎮上採購時並沒有購入任何弓箭手弗洛瓶，所以這應該是基斯他們原本就帶在身上的東西。
　　「沒錯，喝下它的話攻擊時可以稍微提升命中率，不過我們現在要使用的不是這個，而是它的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
　　伊迪絲歪頭疑惑的看著捧在掌中的這一小瓶淺綠色液體，除了顏色比一般看到的還要來得飽和之外，並沒有什麼不同。
　　「這個弗洛瓶有附帶探索特性，可以用來搜尋和追蹤。」
　　（什麼!?）
　　她包覆手中的瓶子，猛然抬頭看著基斯。
　　一般認知下，弓箭手就只會有提升命中率的技能，她從來就沒有聽說過還有什麼探索的特性。
　　──莫非這是什麼超稀有的道具嗎！
　　伊迪絲感到驚慌失措，不過基斯卻不急不徐地解釋著。
　　「先說結論，接下來要直接用刪去法縮小調查範圍。照我們現在這樣的速度，剩下一半的森林面積可能還得再花兩三天的時間才能踏遍，這個弗洛瓶的探索特性大概可以搜尋以自身為中心，半徑一公里左右的範圍，運氣好如果能直接找到目標當然是最好，但即使落空我們也可以馬上轉移到下一個區域，這附近就不用再多逗留。」
　　「嗯，這裡的確可以試試看，以剛才狼群出沒的方向為線索搜尋，中獎機率應該會比較高一點。」
　　莉菈附和基斯的話，看來是同意使用弗洛瓶。

　　伊迪絲再次把視線落回自己手中。
　　沒想到弗洛還有這麼神奇的特性，看來單單只侷限在學院裡學到的知識的確不夠。
　　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她所不知道和沒有體驗過的事情，以往都僅以羨慕的眼光，畏縮或退一步的態度觀望，沒有去深入了解太過可惜。
　　她重新以一個鄭重敬畏的眼神看著小瓶子，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個疑問。
　　「那個……既然有這麼好用的道具，為什麼不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使用呢？」
　　雖然她這麼提問，但也想著畢竟是這麼珍貴的道具，可能會因為什麼特殊理由無法輕易透漏。
　　結果兩人互看了一眼，倒是非常爽快地異口同聲。
　　「「因為我們身上就只有這一瓶。」」
　　「唉呀，所以才說是壓箱寶，如果有多帶幾瓶的話，調查說不定一下子就能輕鬆搞定，打道回府了。」
　　「沒辦法啊，庫存就只剩這一瓶，不能隨便使用。當初不就是有預想到可能會多花一點時間，才額外給我們更多的旅費嗎？」
　　（…………）
　　最後兩句話兩人是壓低著音量在交談。
　　但即使沒有聽得很清楚，伊迪絲也能感受到大概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理由。

　　「別誤會！我們不是要刻意保留它，畢竟只有一瓶得慎選使用時機，如果在一開始就使用，那時未調查的範圍還太廣，使用起來效果不是很好。不過現在因為遭遇了赤眼化嚴重的動物，亞人族就在附近的機率大大提升，所以才決定試試看。」
　　莉菈連忙補充說明。
　　「機會難得，就交由伊迪絲來使用吧。」
　　（……！）
　　「這樣好嗎？讓我來使用這麼貴重的東西。」
　　「凡事都要體驗看看啊，這能幫助妳習慣接觸更多新的事物，而且透過體驗別人的弗洛說不定對妳自身的能力也會有什麼新的發現。」

　　這麼一說好像也有道理。
　　而且之前受傷的時候為了緊急治療是被強制灌下，根本無法仔細體會治癒師的弗洛在體內發揮作用。
　　於是伊迪絲就在被莉菈說服的情勢下，小心翼翼打開瓶子喝下裡面的液體。
　　……硬要說口感的話，就像稍微好喝一點的水，沒有味道但帶著一股清涼感。
　　她很明顯感受到有個不屬於自己的氣流，和水一起進到了體內。
　　不過這個過程並不會令人排斥或難受，因為氣流很快就又浮出來到身體表面，朝四周散去。
　　突然間，她覺得四周的景色變得很清晰，聲音也變得很大聲。
　　（這就是弓箭手的弗洛嗎？）
　　一根雜草隨風的擺動、一片樹葉落地的聲音，她都可以輕鬆捕捉到。
　　就像平常本來不會注意到的事物，全都跑出來直接呈現在眼前一樣，視野的範圍變得更加寬廣，物件的位置更好掌握。
　　此時此刻手中有東西可以扔出去的話，她覺得確實能夠比往常還要來得容易命中目標。
　　接著，她的感知也跟著拉高，最先能感受到身旁兩人的存在感更加強烈。
　　閉上眼睛把思緒放遠，好像有一對無形的眼睛，開始以自身為中心橫掃過森林內的空間。

　　右前方三百公尺處有一群野兔，再更遠一百公尺處有一隻單獨的鹿，左後方七百公尺處的高空有一隻老鷹。
　　她逐一解讀捕捉到的氣息。
　　透過探索特性感受到的並非眼睛所見的畫面，而是類似立體剪影的景象，再藉由剪影的大小和動作，來判斷出每個影子是什麼東西。
　　這前所未有的全新體驗不禁令伊迪絲深深著迷，彷彿現在什麼事都能辦到一樣。
　　這股力量就像是推了她一把，連帶將藏在自己內心裡的願望浮現出來。
　　她想要獲得勇氣──
　　能擺脫過去一切不斷向前走，可以前往任何地方的勇氣。
　　她想要多點自信──
　　能夠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和評價，變成自己想要成為的人的自信。
　　（我還想要看得更多、看得更遠！）
　　未來的某一天，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弗洛存在的意義。

　　莉菈和基斯兩人在一旁安靜耐心地等待伊迪絲，不敢打擾她。
　　最後她像是從深層的意識中慢慢清醒過來，緩緩吐氣的同時睜開了眼睛。
　　「我在左前方大約三公里遠的地方，看到有十幾個不明的影子聚在一起，會是那個嗎？」
　　「三公里!?」
　　莉菈強忍想要大叫的衝動，驚訝的和基斯兩人面面相覷。
　　伊迪絲沒想到兩人會是這個反應，忍不住縮起身子。
　　「那個……我有哪裡做錯了嗎？」
　　「不、沒有……妳做得很好。……我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就發現目標，有點出乎意料而已。」
　　莉菈雖然露出笑容，但好像還有點難以釋懷的感覺。
　　「總之我們去看看吧，說不定會有什麼收穫。」
　　基斯先一步恢復平常的樣子，催促著兩人行動，化解了這莫名稍微僵硬的氣氛。

　　「嗚哇，還真的中大獎了，這裡就是之前提過的那個驛站嗎？」
　　三人根據伊迪絲探索出來的方向前進，走了一段路程後，終於看見了很明顯不是一開始就存在於大自然中的人造建築。
　　與森林景色相異的建築物殘骸，依著地勢稀稀落落地散布在這一帶。
　　雖然殘破得很厲害，但大致上還是能推斷得出原本的樣貌。
　　這個規模不大的石造商隊驛站大致上圍成一個四方型的形狀，中間有一塊比較空的區域，應該是過去用來停靠車隊和馬匹，以及裝卸貨物的小廣場。
　　因為受損太過嚴重加上荒廢太久，基本上沒有什麼可以躲藏或是遮風避雨的地方，如果走進驛站的範圍內，很容易就會被發現身影。
　　莉菈趕緊摀住基斯的嘴，深怕一點聲音傳出去驚動到目標。
　　三人小心翼翼的與最外牆隔著一段距離，繞到附近地勢較高的坡地上，朝內部看進去。

　　這是伊迪絲第一次親眼見到亞人族。
　　牠們的外表和以前在資料上讀過的描述一樣詭譎不祥，不過變成真實生物出現在眼前後好像又更加猙獰可怕，每一隻散發出來的威脅感和壓迫感難以言喻。
　　一雙雙紅色的眼睛，比到目前為止見識過的任何一種赤眼化動物都還要來得血紅。
　　即使沒有利牙或利爪，那超出一般生物範疇的模樣，光單單一隻就能給予極大的恐懼。
　　伊迪絲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要不是身邊還有莉菈和基斯，她可能早就嚇得暈過去。
　　牠們似乎確實把這裡當作據點後就住了下來，空地中央有個簡陋的火堆和支架，亞人族的文明並沒有發達到會使用一些精巧的器具。
　　比較靠內側的地方鋪著應該是牠們自己蒐集起來作為休憩用，由枯木和雜草組成的乾草堆。
　　整體環境就像原始生活般樸實無華，但唯有一區擺滿了長矛、石槌和木盾等武器透漏著不安定感。

　　莉菈和基斯專注謹慎地環視整個區域。
　　身為焦點的亞人族有的站在石牆上、有的臥倒在空地，有的則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
　　大家各自分散做著自己的事，唯一的共通點就是沒有一隻亞人族踏出驛站外面。
　　「看起來沒有小型亞人族，中型的話一、二、三……嗚哇，總共十三隻，是一支亞人族部隊，這樣的話應該還會有一隻大型亞人族坐鎮。」
　　「有了，在那裡，看起來吃飽沒事做在休息。……從南方邊境大老遠跑來這裡，就為了把這個驛站當作據點？到底有什麼用意？」
　　基斯數著數量和莉菈輕聲交談幾句。
　　三人就這樣默默地觀察了一段時間後，決定退回去到遠一點的地方再做討論。

　　遠離到看不見驛站的地方後，莉菈和基斯臉上都掛著一張複雜的表情。
　　莉菈扶著額頭，基斯雙手抱胸，那難以啟齒的模樣簡直就像接下來要告知什麼不好的消息。
　　「該怎麼說呢……牠們意外地很安分呢。」
　　「是啊，好像就只是普通地待在裡面，沒有到處亂跑的感覺。」
　　（……嗯？）
　　伊迪絲疑惑的偏著頭，她不是很懂這樣有什麼不好，但既然兩人的態度都相當嚴肅，表示應該是不能忽視的情況？
　　「啊，我們只是感到很奇怪而已，因為這與以往遇到的狀況都不太一樣。」
　　莉菈察覺到伊迪絲的疑問而向她解釋。
　　「亞人族並不是什麼高智商的生物，能夠長途跋涉來到這裡已經很不可思議，就剛剛牠們在驛站內呈現出來的狀態觀察下來，與其說選中那個地點定居，不如說是……」
　　「在待命。」
　　基斯語氣略為低沉的幫莉菈接完話。
　　「亞人族部隊會聽命於大型亞人族指揮行動，不過剛剛就連那隻大隻的都沒怎麼要做事的樣子。除了維持生存的一般行動外，只是帶著其他亞人族一起待在驛站裡，比我們以往遇到的任何一支部隊都還要來得怠惰。」
　　「不過這也能解釋為什麼我們遇到的赤眼化動物比想像中還要來得少吧，牠們不到處亂晃的話，受到影響的動物也就沒有那麼多。」

　　兩人又思索了一會兒，最後莉菈像是放棄般的嘆了一口氣。
　　「繼續在這裡想破頭也不是辦法，總之我們算是達成調查目的了，接下來就是回去鎮上通報給騎士團，請騎士團組成討伐隊來討伐牠們吧，在討伐隊組成前還可以幫忙巡視一下。」
　　接著她很自然的伸出手，摸了摸伊迪絲的頭。
　　「辛苦妳了伊迪絲，妳立了大功喔！能夠這麼快就發現亞人族的據點，都是妳的功勞。」
　　「……！」
　　伊迪絲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因為這個舉動瞪大了眼睛。
　　她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莉菈，久久無法挪開視線。
　　「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啊！對不起，突然就摸妳的頭讓妳感到不舒服了？畢竟我們才剛認識沒多久，動作太親密嚇到妳了吧。」
　　莉菈意識到自己的動作趕緊抽回手，不過伊迪絲卻什麼也沒說的搖了搖頭。
　　大概是擔心大家都累了，莉菈趕緊宣布這次的行動告一個段落。
　　「總之，回去城鎮之後好好休息吧，大家都辛苦了。」

　　◆◆◆

　　暫時達成調查目的後，回程的腳步就沒有像在森林內搜索時那麼緩慢。
　　走直線距離，三人只花了快一天的時間就回到了城鎮上。
　　抵達旅館時剛好是晚餐時間，吃完飯後伊迪絲不敵這三天累積下來的疲憊，很快就回房休息。
　　躺在時隔三日柔軟的床上，伊迪絲茫然的想著這幾天的經歷。
　　儘管只有短短幾天，但對伊迪絲來說就像經歷了一場盛大的冒險旅程。
　　「……這一次我確實有參與到事情，且順利完成工作了吧。」
　　一切都要感謝兩人提議僱用自己擔任嚮導，不然她不會有這些體驗。

　　原本被通知退學的時候還擔心著該怎麼辦，但很幸運地讓她遇到了莉菈和基斯兩個人。
　　就像兩人突然掉進花田打破原本的寧靜，伊迪絲心中一直以來認定的某些事情，也被兩人以前所未有的觀點和作風一一打破，重新給予了自己再次思考、再次邁步向前的機會。

　　『妳的弗洛的確可能無法在學院體制下被定義成為哪種冒險職業，但這並不代表它完全沒有用處。妳忘了嗎？在成為冒險職業者之前要先引發出特性吧。』
　　──被人肯定自己的弗洛會有用處。

　　『妳提供的情報幫了大忙，伊迪絲，越來越覺得邀請妳和我們一起行動是找對人了。』
　　『這正是「相對應的付出」呢，我就說不是只有妳受惠吧？』
　　──獲得確切的成就感。

　　『不過也不能否定妳的行動喔，因為是妳種下了種子才能讓這裡的花開得比原本的花田還要豐富，而且就算只是小小的希望，說不定也會有所幫助。』
　　──給予更多的正面言論。

　　這些都是和兩人相識後重新獲得的。
　　他們一直以和善的態度對待她、照顧她，不但不會無視還會認真傾聽她的聲音。
　　「……他們真的很厲害呢。」
　　不僅實力堅強，那副充滿自信、貫徹自我的模樣，一舉一動也都吸引著伊迪絲的目光。

　　還有更重要的是──
　　『辛苦妳了伊迪絲，妳立了大功喔！能夠這麼快就發現亞人族的據點，都是妳的功勞。』
　　她緩緩將自己的一隻手放在頭上，模擬不久前的那一幕。
　　雖然那個時候好像嚇到了莉菈，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人摸頭了。
　　『…………摸摸頭就像得到稱讚一樣，很開心。』
　　她當下忽然想起兒時好像曾經說過那麼一句話，一股懷念的感覺頓時湧上心頭。
　　瞪大雙眼一方面是對怎麼會忘記這件事感到吃驚，另一方面是害怕自己突然哭了出來。
　　這時隔許久的溫暖，重新獲得的喜悅，都明確地表示著一件事。
　　「……我跟他們在一起感到很開心。」

　　想要再體驗到更多的事情。
　　想要再獲得更多的肯定。
　　想要成為和莉菈、基斯一樣的人。
　　（啊，我知道這個心情叫做什麼了……）
　　──這個心情是憧憬。

　　一意識到這份心情，心中對於未來的願望就停不下來了。
　　『在把事情處理完的這段期間，妳可以順便慢慢思考將來的打算。』
　　『王都能夠發展的機會應該比較大，妳要不要……考慮跟我一起去？』
　　『像我這種人，可以去王都嗎？』
　　『當然可以啊，為什麼不行？』
　　『有要前往王都的念頭，代表妳在為新的一步做打算吧，王都的氛圍確實比較有包容力，對像妳這種想要重新開始的人來說的確很適合。』
　　（如果現在這份工作結束後，就去王都看看吧。）
　　伊迪絲終於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不過同時也不敵睡意，眼皮變得越來越沉重。
　　「……說不定……還能在王都……見到他們兩人。」
　　她在恍惚中呢喃著緩緩閉上眼睛，安穩地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