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6-3

　　為了防止他甦醒後很快便生出力氣反抗，藥物勢必下了很大的劑量，否則他現在早就能爬起來走動了。眼睛慢慢適應昏暗，梅耶看出這裡是臥房，不過天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他奮力扭動身體想找隊員們身在何處，蛆蟲般蠕動的姿態滑稽至極。
　　他思考著會被束縛多久，萬一要綁到被獻祭為止，吃喝拉撒就大條了。
　　不是沒想過他們不會善待俘虜，不給吃喝、放任俘虜隨地排遺，只是兩相權衡之下，梅耶還是寧願選生還機率較高的方法，何況，他也不是沒體驗過自理障礙的廢人生活。
　　同伴們初聽聞他的提案，全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們無法想像自己的尊嚴被碾成碎渣，但為了抓住犯人，只好咬緊牙關接受了。
　　「丹佐、丹佐？」梅耶用左肩頂了頂丹佐的肩胛骨，背對著他的祭司發出嗚咽，含糊的聲嗓像在強忍著什麼。
　　「肚子……不舒服……嗚──」
　　「忍住別吐，現在沒人能幫你收拾嘔吐物啊！」
　　「我、我……」還想說些話的丹佐猝然沒了聲音，梅耶看不到他的臉，正打算爬到正面查看情況，丹佐開始喘氣不斷。
　　「你感覺怎麼樣？果然很難受嗎？」丹佐體質是隊裡最弱的，迷藥的副作用不容小覷，劑量過多恐怕會致死。
　　「還、還好，別擔心……呼──呼──我憋住了……」丹佐難受得想捲曲成蝦米狀，但又怕壓迫到胃會把好不容易抑制的穢物噴出。
　　「這房間只有你我兩個，他們把大家分開關押了，分成三或四個房間吧？下藥間隔期八成不長，估計我們四肢完全復原前就會再次迷暈我們了。」行李不在房間，武器也被搜走。梅耶蹭到牆邊，利用牆壁支撐軟綿綿的身體坐起。「抱歉丹佐，要你忍耐長時間不適。」
　　「不……不打緊，梅耶你也說風險挺大了，我們、我們早該有所覺悟。」心肺速率逐漸恢復正常，丹佐喘息趨緩。
　　「有尿意就要趕快爬到浴室，在浴缸上廁所，免得下次醒來發現自己下體全是排泄物。」
　　「……這發言現實得好嚇人……」
　　「信我，你不會想嘗試失禁的感覺。」梅耶發自肺腑感慨。
　　「……」
　　「要我幫忙脫褲子嗎？」
　　「不不不不用了！」丹佐臉龐炸紅，差點彈起來。
　　他們成為俘虜的緣故只是因為一段話。
　　領隊按照擬定的說詞，佯裝歉疚說：「詛咒狀況很不妙，單憑我們小隊無法解決，因此會請示上級調派一支騎士團代為處理。」
　　「勞費您這些日子盛情招待，是我們能力不足，非常抱歉。」語畢，眾隊員還一齊起身深深鞠躬，餐桌間的和諧倏然僵化。
　　在他們早上表明翌日要離開桑格後，那天鎮長家最後一位僕役巴斯也被解聘（看樣子黛門夫婦還想掩人耳目），待當晚梅耶一行人睡過去再醒來時，便身處於目前的狀況──囚禁之中了。
　　嫌犯怎麼可能甘心放跑到嘴的鴨子，轉而招來更難對付的敵人呢？
　　然而這一切都在梅耶預測內，或者說，他正是希望黛門夫婦這麼做。梅耶一直盡量避免打草驚蛇，陷阱已經佈下，接下去等著看誰才是棋高一著的贏家了。
　　要度過暗無天日的四天。
　　從沒離開自己太久的藍莓孤身露宿野外，梅耶惦記不安地望著不透光窗簾。
　　兩人靜靜等待時間流逝，無知無覺間，他們重返藥物構築出的迷夢。
　　再度醒來，梅耶發現有兩盤食物放在門邊，睡著後他倒回地上，睡姿不良害得肩頸痠痛。
　　「丹佐，醒了嗎？有吃的哦。」梅耶呼喚夥伴，聽到對方咕噥回應後，他緩慢爬向盤子，盤中只有一塊浸在稀湯裡頭的麵包，乾硬麵包吸了湯水變得半軟不軟。
　　梅耶低頭啃起糧食，對自己蒙受屈辱對待適應很快。不吃東西沒有力氣，他不擔憂食物被投毒，夫妻倆還要拿大家做活祭品呢。
　　份量可憐的糧食迅速見底，梅耶舔舐剩下的湯汁補充水分。「丹佐，你沒胃口？」
　　「等、等你吃完再來……」丹佐囁嚅。
　　「我吃完了。」
　　「呃，好、好哦。」丹佐尷尬不已，爬過來的速度比梅耶慢，不曉得是因虛弱還是不情願。
　　「沒事的，我不會看著你吃。」考慮丹佐可能顧忌吃相難看，梅耶靠著牆壁背過身去。
　　這時，門扇另一端傳來女子的聲音。
　　「梅耶大人？您聽得到嗎？」
　　「奧薇小姐？」梅耶雙眉微蹙，身子紋絲不動。「有何貴幹？」
　　「梅、梅耶大人，對不起……突然被綁起來，您一定很生氣很困惑，但是、但是，這是爸媽的主意，我也不曉得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奧薇小姐，如果您想乞求囚人諒解，還是省省吧。」梅耶盡可能使自己語氣冷硬不留情，丹佐怔怔，辨不出梅耶是真不悅或者假裝的。
　　「我……對不起，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問他們，但他們很生氣逼我別多管閒事，也不准我說出去……我、我從來沒看過爸爸那麼暴躁的樣子，我懇求很久才能跟您說說話……」
　　聽見奧薇抽咽，梅耶想了想，還是放軟聲調了。「我的其他隊友呢？」
　　「他們在別的房間，應該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奧託大人和雅特亞大人大發一通脾氣，一直怒吼放他們離開……梅耶大人，為何您還可以如此沉著呢？」
　　幹得好，雅特亞前輩、奧托前輩！乍看事出突然，如果大家全都很冷靜的話實在太詭異了，會啟人疑竇的。
　　「我等你們給我一個解釋。」梅耶不正面回答。
　　奧薇受挫，額頭抵著門板聲淚俱下。「梅耶大人，食物是我拜託爸媽送的，我只能做到這樣了，對不起、對不起──晚上我會被關在房裡，我沒辦法反抗爸媽……要是我想出門，他們連白天時也會把我鎖起來。」
　　梅耶默不作聲。他還奇怪心腸歹毒的黛門夫妻怎麼會讓俘虜填肚子，原來是奧薇斡旋的成果。
　　夫妻倆與協助者交流的信件提到，「組織成員」將在獻祭當下全數現身，唯有那刻梅耶他們才能擒獲所有幕後黑手。
　　故意找藉口給敵人囚禁是有原因的。
　　他們沒搞清楚敵人下藥手段，解藥又需要測試。丹佐保證他做的口服藥絕對有效，但預先喝能抵抗迷藥多久、喝下後何時生效，這些不經過測試無法得知。
　　要是月圓那晚解藥起效不如預期，直到被抹脖子也沒恢復意識，真心死得太冤枉。換作給敵人囚禁，看在副作用份上，敵人不可能全天候不間斷下藥，若是失手害死祭品就不妙了，因此中途必定出現藥效褪去的空白期。
　　空白期即是他們測試解藥的良機。
　　梅耶原本計畫沒有如此曲折，況且多虧丹佐調配解藥才得以完善。這法子風險的確頗大，例如迷藥可能耗弱他們的體力，最後他們偷襲不成反被壓制。
　　梅耶抬眼觀看掛鐘，兩次醒來的間隔約莫七小時，這鍾精密到連日期都有標示，非常便於他估量喝解藥時機。
　　左右袖口暗袋各藏著兩劑，梅耶先掏出左袖的藥瓶，輕聲招呼丹佐協助他喝藥。
　　剩下的，只能交託命運了。

　　嘶啦、嘶啦。
　　摩擦斷裂聲細不可聞。
　　「梅耶，意識還清楚吧？」脩的嗓音近在咫尺，吐息拂過耳殼絨毛。
　　梅耶哼一聲，感受到手腕的捆縛感減輕。
　　「繩索關鍵處削斷了，稍微使勁就可掙脫。」
　　「理解。」
　　如果沒參與今年的野外實習課，梅耶根本無緣知道脩對於掙脫術很有一套。脩在袖內多藏了一柄小刀，當他們相聚時，他解開一隻手快速度解決大家的束縛，再套回未徹底割斷的繩索。
　　喀噠喀噠的馬車聲掩蓋他們的話語，現在全隊員被抬到馬車上，將載往祭祀地點──鎮外正北方。筆記寫道，祭品會在那舉行儀式，然後各自送到七芒星的七個角，時辰一到同時割開他們頸動脈，把鮮血導入圓形蝕坑。
　　邪教祭司吟誦百思莫解的咒語，焚燒藥草的濃煙刺鼻嗆人，他們相當走運，祭祀儀式全程都沒人發現他們在裝昏。
　　梅耶憑靠旁人交談來判斷剩餘時間以及現場人數。
　　「剩半小時，喂！你們來帶他離開，我去搬那女的。」
　　「嘖嘖，近看才發現這小子的臉真不錯。」一隻手扣住梅耶下巴抬起他的臉，鐵器冰涼的質感貼著臉頰慢慢滑落到頸部，肌膚隨之產生一股刺痛。「皮膚也是，羅德那傢伙一定喜歡這款。」
　　話音落下，四隻手伸過來攙扶起他。
　　就是現在！
　　梅耶雙眼啪地睜開，腕骨一扭扯開麻繩，劈手奪過刀子扎進右邊邪教徒的大腿。
　　慘絕人寰的悲嚎響徹夜空。
　　「算計我還早了十年，洗洗睡吧。」回身踹倒左邊的人，他眸光冷冽。
　　然而，梅耶估算的人數與現實有落差，在場起碼有三十個身披黑袍的邪教徒，可見組織成員總數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多。
　　脩一擊重拳毆在肚子上，敵人翻白眼暈過去。
　　「莎羅法，妳保護丹佐！」
　　「好！」
　　邪教團為突然其來的變故怔愣，眾騎士四散開來，逮著一個扁一個。梅耶轉動發麻的手腕，趁甦醒空檔喝下的藥劑解開桎梏，但四肢還要再花點時間恢復靈活。
　　奪來的武器是把精緻匕首，銀色握柄纏繞金絲裝飾，鍔口雕成張嘴的狼頭，形似一隻口吐利刃的銀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