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迴-Drei- 起始-BEGIN-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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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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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蒂娜小姐……溫蒂娜小姐……到底在哪裡呢?

  站在絢麗的瑪格麗特大舞廳一角,路易斯在人群中四處張望,期望能夠在舞會開始前找到某位女士。

  那一把淡藍長髮,應該很顯眼才是……為什麼到處都看不見的?

  路易斯身高一米八十,沒有太多人能阻擋其視線,但因為今天舞會的主題是假面舞會,與會者全都戴上了各形各色的面具,有的只遮蓋眼部四周,有的則把整塊臉都蓋住了,令大家都分不清各人的身分。除非那人的身體有什麼異於常人的特徵,又或戴上了易於辨識身分的首飾,否則要在繽紛如萬花筒的人海中尋覓對象,是不可能的任務。

  路易斯身上仍是今午那套鮮紅燕尾服,跟臉上那副以金絲線作綴邊、紅和藍組成的眼罩配襯,加上一頭閃亮金髮,帥氣頃刻轉化為成熟,還隱約帶有神祕氣息。不過沒人看到在眼罩下,這位年輕公爵家當主正以天真的眼神尋覓心上人。

  難得和溫蒂娜小姐再會,當然要趁機加深認識,跟她跳一枝舞,最少也要令她記起我吧!路易斯似乎忘了二人在祭典上的敵對關係,只是一股腦兒尋找目標,可惜遍尋不果。

  就在這時,本來耀眼的大廳燈光開始變暗,看到舞廳一角的樂團已經準備好起奏,得知是舞會開始提示的男性紛紛向身邊的女士行禮邀舞,並攜手步進舞池,等待音樂奏起。

  糟糕,來不及了……路易斯頓時焦急起來。

  這次舞會除了需要與會者戴上面具跳華爾滋外,還有另一條規矩,就是在每首樂曲奏起前都要在身旁選定一位舞伴,並在下一首樂曲起奏前隨機轉換舞伴。雖然規定上說不能自行選定舞伴,但如果知道目標舞伴在哪裡,便可以走到他/她身邊,假裝是隨機選定的,再邀目標共舞。路易斯就是抱著這個想法,才努力在人群中尋找溫蒂娜小姐──精靈一族的領導者布倫希爾德,但時間已到,舞會快將開始,意味著行動失敗。

  唉,果然是這樣啊……咦?

  正當他低頭嘆息之際,忽然看到身旁站著一位少女。比他矮了半個頭的少女隱約散發著成熟的氣息。燈光暗淡,路易斯看不清她的外表,卻被其身上的一陣香氣吸引著。

  很清新舒適的鈴蘭香氣……

  少女什麼也沒說,就一直站在路易斯身旁。雖然二人沒有直接的視線交流,但她一直從側面悄悄看著他。

  感受到從她而來的視線,猜透箇中意義的路易斯,縱使有點不情願,但作為一位貴族紳士,不能視若無睹。他有禮地微微鞠躬,並伸出右手,邀請眼前少女一起在舞會的第一枝舞曲共舞。

  少女輕輕把手放在他手上,示意接受邀請的同時,雙簧管和豎琴開始奏響,劃破寧靜,以柔和的旋律宣告舞會正式開始。

  雙簧管聲如流水,如緩緩流瀉的瀑布;豎琴連續不斷的分解和弦像一串串閃爍的水珠,在陽光照耀下飄浮於空中,再有節奏地「滴答」跌到水裡。柔滑不斷的旋律彷彿把會眾從暗淡的會場帶到一處人間仙境。當豎琴的和音緩緩淡出後,突然眼前景象一轉,圓號緊接單簧管的獨奏把會眾從河邊帶到附近一處茂盛森林裡。渾厚而明亮的音色彷如打進薄霧的陽光,歡迎眾人在下面共舞。音量漸強的攀升音階慢慢拓寬會眾的視線,緊接小提琴一句有力的上升音階帶領眾人進入樂曲主調,瞬間把薄霧吹散,令眾人的視野拓寬至最大。

  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和長笛相互交替的主旋律生動流暢,富具詩意,如歌般溫柔而有活力,配合低音大提琴和圓號低沉的伴奏,合同編織出優美動聽的主調。會眾彷若成為戴著面具的精靈,在這個美麗如仙的茂密森林共舞。路易斯溫柔輕快地引領少女踏出三步又三步,身體有節奏地升高、旋轉、擺盪,她身邊的鈴蘭香氣一直輕輕包圍著他。他覺得自己正在一個種滿鈴蘭的草原上跳舞,既輕鬆又浪漫。眼前少女的流暢舞姿毫無瑕疵,彷若天仙下凡。轉了一個又一個圈,眼前景象慢慢變得夢幻。他無暇留意少女的樣貌,全副心神都被她莊重典雅的舞姿吸引住。

  以弦樂為主,華麗輝煌的主旋律,以及主旋律之間由長笛和圓號負責的輕鬆小段,它們之間的對比由動到靜,由靜到動,音量由大到小,再由小到大,不斷輪迴重複的旋律把活力注入每一位會眾的心中深處。隨著樂曲推進,音量和速度都慢慢增大並增快,不但加快了他們的舞步和旋轉速度,也把他們的心情帶到最高點。在一切都達到最高峰後,弦樂、木管、銅管在同一時間以短促、輝煌且強而有力的和弦結束全曲。在樂曲期間漸漸變得明亮的燈光,色彩繽紛的面具、雍容華貴的衣裝們,以及在樂曲間蛻變成熟的動作,都在一瞬間停住。從包廂上俯瞰,感覺猶如凝視草原上的萬千花朵慢慢成長,然後在同一時間盛放,場景華麗非常。

  「啪啪啪啪啪……」響亮如雷的掌聲從各層包廂和舞廳四周傳出,會場充滿著讚嘆之息。仰望頭上的巨型水晶燈,路易斯覺得剛才的六分鐘就像作夢一樣,一切如幻似真。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參加舞會了,但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

  這種震撼心靈的感覺,是因為舞曲嗎,還是因為這位少女?

  正當他的思緒仍徘徊在幻想、過去和現實之際,少女輕輕俯身敬禮後,什麼也沒說,便轉身離去。

  「等……!」

  待他回過神來,少女已經消失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我還想問她的名字呢,又或談上兩句,現在連她的外貌是怎樣也不知道……

  金髮少年有點沮喪,但腦中仍對她的鈴蘭香氣和舞姿念念不忘。

  之後的事,路易斯不太記得了。他好像跟幾位不同的舞伴跳過幾枝舞,舞曲好像由輕快活躍的管弦樂合奏轉為輕鬆溫和的鋼琴獨奏,中間再夾雜幾首華麗輝煌的曲子,但他都沒什麼印象。每次擺盪,浮現在他眼前的只是那夢幻的影像;每次旋轉,他總有種被鈴蘭香氣圍繞的錯覺;每次轉身,他都只顧望著周圍,嘗試繼續尋找布倫希爾德的身影──他是這樣想,但每次四處張望,心裡總是浮現那模糊的身影,腦內一角想著要再找到她。就算舞伴散發著高貴的玫瑰香氣,又或清新的百合,他都無暇理會,腦袋已被鈴蘭完全佔領。

  對路易斯來說,時間的流逝很慢。跳了大約十枝舞,就好像已經過了整天。無論怎樣尋找,他都找不到目標的對象。少年開始感到疲累,並且想放棄。他獨自站在舞池旁的包廂一角,隱藏在人海中,靜待時間流逝,猶疑不如就此回家。

  起初他以為這次舞會跟以前曾參加過的一樣,能夠輕易駕馭期間所發生的一切,但少女的出現把他的計畫通通打亂。他從未試過在舞會裡找不到想見的人,也從未感受過如此厲害的心動。

  就連路易斯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渴望再遇上那位少女。明明只跳過一枝舞,連她的樣貌和名字也不知道,跟在其他舞會上遇到的其他人一樣,理應只有一晚短暫緣分的過客而已。但在心深處,就是有一股動力,要他去尋找。

  但就算想尋找又怎樣?舞會已經進行近兩個小時,搞不好到完結時,仍未能找到她。

  他在心裡嘆氣。

  唉,為什麼事情發展不如我所希望的……咦?

  正當他在沮喪之時,突然有一陣芳香傳進其鼻中,驚訝的他瞬間回復精神,轉向身後,臉上露出滿足的神色。

  他的身後站著一位少女,她的長髮如新月的夜空般漆黑而閃亮,大多被綁成兩個大盤龍髻,束在頭的兩邊,剩餘的則被織成一條條幼細的麻花辮,散落在肩膀和背部。她整塊臉都被面具遮蓋,面具左黑右白,兩邊眼角附近都畫有繁複的黃金花邊,大量的黑白羽毛裝飾從面具兩旁伸延至頭頂和下巴,像扇子一樣緊密覆蓋著整張臉。華麗的髮型和設計獨特的面具,加上一襲佈滿紫羅蘭刺繡,擁有多層布料的深紫長裙,在昏暗的燈光下,相對於一般少女的清純,她散發著一種高貴而不可侵犯的特別氣息。

  就算不記得她的外貌,憑藉少女身上的鈴蘭香氣,他已經猜到她的身分。

  路易斯不敢相信竟然能夠再次遇上她,不禁定睛看著對方,久久未能回神;而少女則用一把黑蕾絲扇子遮著自己的臉,側面看著他。但二人的交流只限於視線,一分鐘過去,仍是安靜一片。

  我、我應該打招呼嗎,但說什麼好?

  路易斯緊張得不自覺地捏緊褲管。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參加舞會,也不是第一次在舞會上跟不熟悉的女性說話。以前,他可以輕易跟近齡的女性交談甚久,但不知為何,今天的他在她面前失去了一貫的自信。

  路易斯心裡希望,如果彼得森在這裡就好了,可以替他出點意見,不用自己獨自一人在此煩惱。正當他心裡仍然忐忑不安,此時少女把扇合上,悄悄把視線投放到他身上。

  是想跟我說話嗎……

  路易斯記得學院的禮儀課裡,曾經教導過女性在舞會上「把扇合上」這個動作的背後意思。

  但應該說些什麼呢……我腦袋都一片空白啊……

  「妳、妳好……」

  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但因為緊張而變得結巴。他戰戰兢兢接過少女伸出的手,在戴著手套的手掌上吻了一下。

  「幸會,恕不能報上名字,因為本晚可是假面舞會,直至午晚前每人都需要把身分隱藏在面具後。」

  少女的聲音雖然有點低沉,但依然動聽,彷彿一字一句都能在人心中引起陣陣迴響。

  幸得少女提醒,路易斯才記起假面舞會期間,在午晚的鐘聲響起前,是不得詢問別人身分的。他慶幸自己剛才緊張過頭,沒有問出口,不然就會顯得失禮,而且會破壞對話的氣氛。

  但問題來了。他本來打算用這句打開話題,但現在卻不能用,而腦袋裡又沒有後備話題,結果對話才開始了兩句,又再回到靜寂。

  怎麼辦……路易斯回想起以前參加舞會時,他經常會跟與會女性談的話題。

  通常大家都是知道他的身分而自動前來,並打開話題,所以路易斯一直沒有什麼打開話題的煩惱。

  他悄悄望向少女,她仍是不發一言,遠望著舞池裡跳著舞的人,似是靜候路易斯繼續說話。

  我可以說什麼?炫耀一下自己的出身?學院的趣事?取笑一下愛德華?

  不──現在不能公開身分,怎能炫耀;而且她看起來不會對學院,甚至愛德華的事感興趣。

  到底應該怎麼辦啊……嗯?

  就在他煩惱得腦袋快要爆炸時,一首舞曲剛好完結。舞池的人互相向舞伴敬禮,有的更相伴走到旁邊的包廂去,準備細水長談。路易斯看到此情此景,心裡登時想到以跳舞來解決現在這個尷尬的氣氛。

  但是他們已經跳過一遍,再邀請好像不合乎規矩吧?

  猶豫不決的他轉頭望向少女,只見她的視線也投向這邊,那把已合上的扇正懸掛在她其左手上。

  ──「我想被邀請」。

  就當是隨機再次遇上吧!誰會留意到呢?

  一貫的自信瞬間回歸,他伸出左手,眼望舞池,未幾,少女便把纖細的右手疊在他的手上,二人繼而緩緩步下包廂的階級,進入舞池,面對面,靜候音樂開始。

  隨著小提琴溫厚的低音奏起,在舞池裡的人都開始牽著舞伴跳起華爾滋。相對上一首二人共舞時那首以弦樂為主,木管和銅管為副的華麗舞曲,這首樂曲只有弦樂負責拉奏,以小提琴為首,為會眾獻上優雅流暢的一曲。

  小提琴清新的高音順滑如絲綢,配合大提琴柔和的低音,兩種樂器就像女高音和男高音般一唱一和,令人聯想起兩位戀人正在銀月照耀下的優美森林裡翩翩起舞,並以歌聲互表愛意。因著旋律,舞池裡各人的舞步都自由輕快。在三步內向右轉一圈而組成的一連串右轉步、動作幾乎一樣的左轉步、原地轉、路線如波浪般高低起伏的迂迴步之間轉換得十分自然,散發著優美的詩意。路易斯和少女也不例外。雖然這首舞曲的節奏跟第一首一樣,但可能是因為沒有鏗鏘有力的銅管樂作伴吧,他覺得這首樂曲的旋律比較慢,旋轉速度也好像比之前緩慢了。雖然看不到那個夢幻的景象,但他終於有心神留意到少女的樣貌,和仔細欣賞她的舞姿。

  少女的舞姿跟第一首舞曲時的一樣,溫柔又輕快、莊重而典雅。輕盈的轉步令她的麻花辮在空中自由飄舞;水晶燈橙黃的光打在黑白的面具上,雖然有種深不可測的感覺,但在路易斯眼中,燈光卻是最好的點綴,把她的典雅高貴表露無遺。隔著面具互相注視雙眼,他隱約看到一雙如海洋般優美的海藍眼瞳,那種深邃光芒跟她身上那條如紫羅蘭般的長裙相映成輝,散發出獨特的高貴。

  就算二人之間沒有言語交流,但從眼神交流中,路易斯越來越被她的氣質吸引了。但跳著跳著,他開始有點猶豫了。他仍然覺得她的美如鈴蘭般清純,但同時卻開始在想:就只是這樣嗎?

  他一直深信,舞蹈能反映一個人的性格,而老實說,他對徒具表面的美沒有興趣──就如一些盆栽小花,看上去的確是美麗,但之後會覺得十分單調,因為它們的美麗只有表面,沒有內涵。他認為真正的美麗,一定要有獨特的內涵;只有表面,沒有內涵的美麗,只是一具虛有其名的空殼而已。

  參加舞會的女士,無論來自何方,都一定是貴族出身。她們從小就被教導要成為大家閨秀,就算本來性格豪邁奔放,但都要變得清純典雅。有些則是表面看起來很高貴,但很快便會發覺內裡空空如也。去過數次舞會後,他開始覺得,這些美麗根本只是做作,每人都是別人的複製品,毫無個人魅力。

  第一眼看見這位少女時,他就已經覺得她的氣質跟之前遇過的少女都很不同,有種獨特的魅力,好像在面具下收藏了跟表面清純的「白」相對比,另一種他人沒有的「黑」之美,但在這段交流的時間裡,他都只能看到她典雅的一面。

  她到底是跟其他人一樣,還是獨特之處仍未展現出來而已?

  抱著這個疑惑,他和她一同穿過舞曲中段──相對抒情的小段。之後全曲重複一遍,加上一小段尾聲後,舞曲也就完結。但未等眾人回過神來,燈飾瞬間變暗,小提琴奏響一段節奏鮮明的低音,瞬間把舞廳的氣氛由清新浪漫變得魅惑。因為兩首舞曲連在一起,眾人都沒有交換舞伴,就這樣繼續共舞。路易斯和少女也不例外,他牽著她的手,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二人一起,隨著第一和第二小提琴相互交替合奏的三拍子跳出毫無紊亂的原地右轉步。

  隨著第一和第二小提琴所合奏,輝煌奔放的上升音階,會場眾人都跳起節奏輕快的右轉步。明明剛才那首舞曲也跳過右轉步,但這一刻路易斯看得出兩者之間有著明顯的分別──柔和變為瀟灑,旋律速度變快使得舞步顯得更有動力。

  當以不停上落的音階組成的首段主題旋律完結後,隨即迎來另一段震人心弦的第二主題。剛才漸進的上落為整體旋律製造了強大的引力,也加強了節奏感,令變得低沉的旋律越變激昂。弦樂魅人的主導,配合管樂強而有力的伴奏,以及定音鼓的敲擊,把鮮明的旋律突顯出來。路易斯和少女彷彿心有靈犀,先跳出蜿蜒似浪的迂迴步,再換成右轉步,跳出一個快速旋轉後,再次跳出迂迴步。這個挺高難度的舞步轉換如波濤般連綿不斷,毫無紊亂,從旁看,絲毫猜不到二人是第一次見面,而且沒有事先商量過舞步。

  路易斯也解釋不到這一切。明明舞步是由身為男士的他主導,但覺得自己像是被她拉著跳,跟著她轉動;身體好像是自己擺盪旋轉的,他毫不清楚自己所跳的是什麼,心神只在她身上。

  因著舞曲,舞廳像是變成了萬花筒的世界般,繽紛多彩,以黑為底色,閃耀著五顏六色的光芒。在這個炫目又誘人的世界裡,她的舞姿仍是那麼輕型靈活,華麗自然,但這一刻,溫柔中包含著野馬般的不羈,瀟灑而不失典雅,似是反映了她的真實性情。在這個萬花筒世界裡,她搖身一變,不再是鈴蘭,而是紫玫瑰,在繁星點綴的夜空下絢爛盛放。

  我好像看到了……她的「黑」之美。

  路易斯定睛看著少女在面具下的雙瞳。縱使他有眼罩遮掩著一部分臉孔,但驚訝的表情經已完全流露出來。

  二人不知不覺從舞廳左邊移步到中央。而當樂曲再次回到首段主題,再經由小提琴所奏出,以連續的八分音符所組成的上升音階後,樂曲突然進入了一段輕快小段。這小段擺脫了前段的華麗繽紛,段落開頭的跳音一瞬間把會眾從剛才的黑、紅與紫的世界引領進另一個以白和黃組成的輕鬆世界。

  因著旋律的轉變,眾人的舞步也有很大改變。他們先是跳出流暢的右轉步,在女士逆時針自轉一圈後,便緊接短而快的追步。而在臨近第一節完結時的一顆短音,會場眾女士,包括少女,都在男士的支撐下跳了一下;但在第二節的最後一顆短音,路易斯雙手捧起少女後,就沒再有放她下來,在眾人的目光下,他的身體隨著漸慢的四分音符左轉,同時抬頭定睛看著她。

  漸慢的四分音符像是把時間停頓了般,路易斯絲毫聽不到四周讚嘆的掌聲,音樂也好像從耳邊消失了。這一刻,世界的目光彷彿都在二人身上,而他的目光,就只在少女身上。

  路易斯定睛注視著少女,現在的她就像一顆閃耀的黑鑽石,沒有水晶吊燈的照射依舊光芒四射。隔著面具看,少女的眼神似乎有點驚訝,但路易斯留意不到。在他心中,從舞曲開始時一直積聚的感情和思緒,在這一刻全爆發出來。

  溫柔的「白」、不羈的「黑」,屬於她的兩面性格,完美地混合在一起,沒有一面是虛假的,也絲毫不做作。溫柔中有不羈,瀟灑裡混有高貴,白與黑互相混合,充滿獨特內涵的才是真正的美麗……這才是我所喜歡的美!

  他的口微微張開,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不聽使喚了。

  是驚喜嗎?讚嘆嗎?感動嗎?

  他沒法回答。

  他無法形容現在的心情,整個人早已被她迷到神魂癲倒。

  過了一段時間──雖然路易斯覺得已經過了很久,但其實只有十秒,隨著樂曲回歸激昂的第一主題,他才回過神來,把少女放下,但已爆發的感情非但沒有消失,而是通過舞蹈,積聚到更高點。隨著充滿爆發力的鼓聲和小提琴動人心弦的長音,二人就在舞廳的中心,眾人的目光之下,跳著比剛才更為奔放的舞蹈,甚至放開對方,互相向相反方向旋轉。從高層包廂俯瞰,彷如看見一對根莖相連,紅和紫的雙生玫瑰,互相在對方身邊旋轉。這一刻,舞廳彷彿成為了二人的舞台,其他的人都只是陪襯。

  當連續八分音奏出,把氣氛和情緒帶到高點後,接著長高音一響,這段短暫的奇幻旅程也就完結。舞廳裡掌聲如雷,都是給路易斯和少女的。平時的他會滿足地鞠躬致謝,但此刻他無暇理會,心裡的感情和想說的話都要滿溢而出。

  金髮少年沒有離開舞廳中心,就在眾人面前單膝跪下,無視目光和舞會的規矩除下眼罩,握著少女的手,堅定地問:「我乃齊格飛家的當主,路易斯‧基巴特‧J.‧齊格飛,這位閃耀著異於常人光芒的女士,請務必把您的名字告訴我!」

  就算違反規矩,就算看起來像是對溫蒂娜小姐變卦,但我也不管了!我已經找到所追求的,那就不會放手!他的心思十分堅定。

  就在這時,午夜的鐘聲徐徐響起。少女沒有回應,只是緩緩把黑白面具從臉上除下。路易斯瞪眼看著漆黑髮色緩緩向髮尾淡去,只留下泉水般清澈的淡藍在舞廳大放異彩;藍寶石般的雙瞳,如流水般的淡藍長髮,一副熟悉到不行的臉孔,就在自己眼前。

  原來從一開始,他已經找到那位一直記掛著的對象,只是隔著面具,自己沒察覺而已。他的心從未變卦,一直都是想著同一個人。

  「再次自我介紹,我乃溫蒂娜家的當主,布倫希爾德‧漢娜‧M.‧溫蒂娜。威芬娜海姆公爵,很高興能與您共舞,您的舞蹈實在令人難忘。」

  從舞會一開始便令路易斯心動不已的少女,原來就是布倫希爾德。她俯視路易斯,聲線雖然比剛才隔著面具對話時些微高了點,但依然動聽。

  路易斯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樣把頭髮從藍變黑的,也猜不透她故意隱藏身分的原因,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他現在要知道的,只是令他如此心動的黑白之美,擁有獨特內涵的少女,就是自己多年來未能忘懷的,他所喜愛之人。

  感動、感觸、感慨、滿足之情一時間從他的心裡滿溢而出,心跳急促得快要不受控制了。仍然跪著的他,在布倫希爾德的手上吻了一下後,說出一句一星期前便準備好的話:

  「溫蒂娜小姐……不,安凡琳女公爵,您願意嫁給我嗎?」

  此句一出,路易斯的聲音頓時引來四周貴族的目光。從旁看過去,可能會覺得是個未曾見識過世面的天真小少年無視周圍氣氛,一時衝動說的話而已。但他的真摯眼神,堅定的語氣,告訴了周圍一些比他要年長,甚至年齡是他的兩倍的貴族,他是無比認真的。

  一星期前,當路易斯知道自己當上祭典的舞者,將要參加起始儀式,並會在儀式上跟布倫希爾德見面後,他就有藉此求婚的念頭,只是一直未決定好,心有猶豫。

  但經過三支舞,以及今晚二人所渡過的時間,現在的他十分清楚,自己要選的,就是她。

  當他說完,全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目光都轉到布倫希爾德身上。

  她只是繼續一貫的寡言,臉上表情由些微驚訝轉為一個會心的微笑,再看著戰戰兢兢地抬頭的路易斯,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