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１）

　　──再度睜開眼時，又看見了那片血色花海。

　　算算這大概是我第三次到這裡來吧，最近還真是跟這地方有緣。

　　不過……這次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

　　雖然一樣是彼岸花開滿地面的景色，但卻沒有先前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天空看上去只是尋常的夜色，空氣中也沒有令人不舒服的血味。

　　搞不懂這裡的生態是怎樣……說到底，我連這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難道說這裡是地獄？我其實已經死了？

　　「喂喂，別開玩笑啦。」

　　才剛打倒天衣狐，馬上就跟著她一起下地獄，這種笑話可不好笑。

　　希望我只是在作夢，時間到了馬上就會醒來……

　　「──海彥……？」

　　突然間，身旁傳來了叫喚聲。

　　「欸──」

　　我絕對不會認錯那個聲音。

　　那是曾在這個地方聽過數次的聲音。

　　也是這些年來不斷在夢中回憶起的聲音。

　　我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頭一看──




──只見一位黑色長髮的少女，就站在不遠的彼方。




　　少女一頭烏黑的長髮有些凌亂的微微翹起，臉蛋端正又充滿活力，與之前宛如噩夢化身的樣子截然不同。

　　現在的她，就跟我回憶中的長相一模一樣。

　　「蘇……音……？」

　　「為什麼你出現在這裡啊？海彥。」

　　黑髮少女──蘇音睜大了眼睛，一副很訝異的樣子看著我。

　　「難道說是出了什麼意外？你該不會去做了什麼危險的任務吧？還是為了救女高中生被卡車撞了……欸？海彥？」

　　她好像在嘟嚷些什麼，但我根本沒有心思去在意那些事。

　　有的只是一種想趕快跑上去的衝動。

　　雙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步步往蘇音所在的方向跑去──

　　「啊！等等！停下來，海彥！」

　　但當我跑到一半時，蘇音忽然抬高音量大聲的制止我。我幾乎是反射性地停下腳步。

　　「那裡就是界線，不可以再繼續前進了。」

　　蘇音指著我腳下認真的說道。

　　我這才發現，前面是一條暗色的河川，再多走一步我就會踩入河中。

　　「雖然不知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但還是不要再往前走了。」

　　「妳說什麼？」

　　「反正不要往前走就對了，最好再後退一點，別靠近那條河。」

　　「喔……」

　　蘇音的語氣莫名有種強硬的感覺，我只好照她說的做，稍稍退了幾步。

　　「不過，為什麼我還會再見到妳啊？」

　　「我怎麼知道，我只是心血來潮到這裡來散散步而已，見到海彥你只是個巧合吧。」

　　「這樣啊……」

　　儘管只是個巧合，但能再見到她一面，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我鬆了口氣，但同時又感到有些落寞。

　　「……吶，蘇音……」

　　「怎麼了？」

　　我抬起頭，向河川對面的蘇音開口。

　　「對不起……那天沒有保護好你。」

　　「……」

　　「如果我當時再努力一點，在更強一點的話，妳現在就不會在這了吧。」

　　「……」

　　「真的……很對不起……」

　　「你根本不必道歉。」

　　「……欸？」

　　蘇音回應我的語氣出乎預料的溫柔，感受不到一絲惡意。

　　「從那天起，我都沒有恨過海彥你。」

　　「────」

　　「所以，不要露出這種表情，笑一個吧，海彥。」

　　一股難以形容的暖意湧上心頭。

　　「是嗎……」

　　長久以來沉積在心底的某種黑暗黏稠之物，感覺在此刻消失無蹤了。

　　就算過了這麼多年，我也還是拿她這個青梅竹馬沒轍啊。

　　於是，我揚起嘴角，換上微笑面對蘇音。

　　「對了，我還沒告訴妳……我現在成為了正式退魔師，在雅希姐的手下工作喔。」

　　聽見我的話，蘇音也跟著笑了出來。

　　「這樣啊，想當初你還怕自己過不了測試，結果不是很好嗎。」

　　「不過雅茹那傢伙也一起來了，而且還是一樣喜歡找我麻煩。」

　　「我都跟你說過了，雅茹那種的叫做傲嬌啦。」

　　「我還認識了朱雀集團的公主，跟一個很煩人的烏鴉精。」

　　「是喔！聽起來很厲害欸，真不愧是海彥。」

　　「還有……我收了一個妖怪做使魔喔。」

　　講到這，蘇音先是停頓了一下，接著露出認知到什麼的溫柔神情。

　　「……是嗎，那肯定是個很棒的使魔對吧。」

　　「嗯……她是世界上最棒的使魔。」

　　我滔滔不絕的講述她走之後的這些年間所發生的變化。

　　與葉音訂下使魔契約，和她搭檔執行退魔師的任務，更一度打倒了再次出現的天衣狐。又受到緋華委託參與百妖之宴，和狼妖雷空對戰。前幾天加入了由冬彥哥率領的白煞封印任務，途中卻發生意外。最後為了奪回被天衣狐抓走的葉音，展開激烈的決戰…………

　　除了這些大事件以外，也有許多讓人會心一笑的小事可以跟蘇音分享，感覺要講上一整天都沒問題。

　　但是……不知為何，講得越多，就覺得越想睡，精神彷彿逐漸從這世界剝離般越來越虛弱。

　　就像是在跟我說……時間已經到了。

　　「我說蘇音啊……我還有好多話想跟妳說。」

　　「我知道。」

　　意識越來越模糊，就連身子都快站不穩。

　　「我們……還能再見面吧。」

　　「一定可以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蘇音伸出手指向我後方。

　　「你現在該待的地方並不是這裡，等你真的來到這裡的那天，再把你想說的一切都告訴我吧。」

　　一陣微風輕輕吹過，揚起蘇音的黑色長髮。

　　「所以，你一定要過得幸福喔，海彥。」

　　「……嗯，我知道了。」

　　在我如此回應蘇音的同時，視野也開始變得朦朧。

　　「那麼，再會了，海彥。」

　　「嗯，再見了……蘇音。」

　　於是，我的意識逐漸回歸了現實────



§



　　「呃……」

　　我緩緩睜開眼。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純白的天花板。

　　身體能感覺到一股柔軟的觸感，所以我大概是躺在一張床上。

　　類似的景色不久前也看過一次，也就是說這裡是──

　　「封印設施的客房……」

　　我一邊嘟嚷，一邊慢慢地坐起身子。雖然感到有些沉重，但至少還能動，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傷口和痛楚，看來我只是暫時昏過去了。

　　不過我怎麼會昏過去，記得我之前還在……

　　正當我感到疑惑的時候，房間的門被人打開了。

　　「喔，你醒了啊，林海彥。」

　　一道冷豔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我轉動視線看過去，發現有兩個人影打開房門走了進來。

　　「雅茹……還有雅希姐。」

　　「呦，身體還好嗎？海彥。」雅希姐微笑著說。

　　「嗯……沒什麼大礙。」

　　「沒事就好，要是醒來後又出事肯定會更麻煩。」

　　相較於微笑的雅希姐，雅茹就還是擺著她那副招牌班的臭臉，不過還是能看到她的嘴角微微上揚。

　　兩個人雖然臉上貼著紗布，手上也能看見繃帶，但看起來都沒有大礙，讓我安心了不少。

　　「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嘛，林海彥。我還以為你會像上次那樣露出一臉茫然的蠢樣。真是的，有葉音在就完全不一樣了。」

　　「葉音？」

　　聽到她這麼說，我才發覺旁邊有個熟悉的身影。

　　「呼…………」

　　只見雙眼緊閉的葉音趴在床邊的桌子上，嘴裡還發出輕微的鼾聲，看起來睡得非常熟。

　　「你可要好好感謝她喔，不僅揹著你逃離快要崩塌的廢墟，還在你昏睡的這段時間一直陪在你身邊，一步都沒有離開過。」

　　「昏睡……我昏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喔。」

　　雅茹嘆了口氣，一臉無奈的樣子說道。

　　「本來看你一副好像快要死掉的模樣，葉音可是超級焦慮的，一直『海彥、海彥』的喊個不停。真是的，幸虧你有活下來，不然我一定會被她煩死。」

　　「怎麼感覺妳沒有很希望我活下來的樣子？」

　　「哼，像你這種笨蛋，要死要活都是你的事，我才不想多管。」

　　「嘴巴上這麼說，但雅茹妳也差不多吧。妳不是直到剛才都在門口等海彥醒來嗎。」

　　「唔……！姐、姐姐！」

　　被戳破的雅茹臉一下子漲紅起來，雅希姐則是手抵在嘴邊發出竊笑。

　　就算氣氛變得吵鬧，葉音也還是沒有醒過來。看樣子她真的累壞了。

　　畢竟剛打了場激烈的戰鬥，還在這裡陪了我一整天啊。

　　……等等，一整天？

　　我突然想起某件很重要的事情，睜大眼看向雅希姐。

　　「對了！雅希姐，白煞的封印怎麼樣了？封印不是再過不久就會……」

　　「別激動，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問，我會一一告訴你的。」

　　雅希姐語氣溫和的回答，讓我本來有些焦急的情緒緩和了下來。

　　隨後她雙手抱胸，輕嘆一聲氣後靜靜地開口。

　　「今天正午，封印儀式已經順利完成，成功將白煞重新封印起來。而那些被吸引來的妖怪，還有出現的白煞分靈，也都由冬彥他們出面解決了。」

　　「這樣啊……」

　　「據說冬彥大哥和黃迎他們兩個就把五隻白煞分靈都消滅了，其他人幾乎沒有出馬的份。」雅茹一副沒好氣地補充。

　　不過這個結果我完全不意外就是了，人家可是冬彥哥和黃迎，神劍的持有者和龍之使魔啊，能做到這種事是當然的。

　　總之，白煞這邊算是圓滿落幕了。

　　那麼剩下的就是──

　　「那麼……天衣狐呢？」

　　「…………」

　　雅茹和雅希姐雙雙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雅茹才緩緩開口。

　　「我們到達時，你們打鬥的那個廢墟已經完全崩塌，只剩一堆破爛的殘骸了。不過……那裡沒有發現天衣狐，連屍體也沒找到。」

　　「……是嗎。」

　　這樣的話，天衣狐要不是全身都被徹底燒成灰，就是其實在最後關頭逃出去了吧。

　　「單看現場難以斷定天衣狐是否還活著，你當時有看到什麼嗎？林海彥。」

　　「這個……」

　　我回想起當時最後看到的景象。

　　天衣狐癱坐在牆邊，一臉滿足的被火焰吞噬──

　　「……我想她應該死了。」

　　就算她再怎麼強，要拖著受傷的身體逃出那可怕的火場也幾乎不可能。假設她真的逃出去好了，那身傷勢大概也撐不了多久。

　　撇開這些現實層面的因素不談，那時的天衣狐……看起來也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念頭。

　　否則，她也不會在最後露出那種滿足的表情。

　　「……這樣嗎。」

　　雅希姐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的如此總結。雅茹則是一句話也沒說。

　　經過短暫的沉默，雅希姐站起了身準備離開房間。

　　「好啦，雖然任務完成了，不過還有些善後事項要處理，等這些工作結束我們就能回神空事務所去了。你就在這好好休息吧，海彥。」

　　說完，她便轉身往門口走去。雅茹也跟在她之後起身動作。

　　不過在離開前，雅茹又回頭看向了我。

　　「林海彥。」

　　她的聲音跟以往完全不同，前所未有的溫柔。

　　「……這次，終於做到了呢。」

　　聽到她這麼說，我的心情也變得平靜。

　　「嗯，妳也是，雅茹。謝謝妳在那時候推我一把。」

　　我順著這個氣氛，將從來沒有好好說過的感謝說了出來。

　　「…………」

　　「…………」

　　寂靜之中，我和雅茹若有似無的對上眼。

　　過了幾秒鐘──

　　「……噗。」

　　我們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幹嘛那樣看我啦，有夠噁心的。」

　　「妳這傢伙才是，少盯著別人不放啦。」

　　果然，我和她還是保持這種距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