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２１『特殊課程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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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2-25
14小時前（14 Hours ago）
現在回想高中的我，真是激情澎湃。
因為聽了學長姐的介紹，誤打誤撞加入辯論社，後來發現自己其實挺擅長的。這點大概要感謝從小教育我凡事都必須講道理的老媽，以及擅長用話術折服別人的老爸。
鄉下學校能湊滿員的社團少得可憐，校方自然也沒寄予太多期望，但我始終沒忘記班導師曾說過的話——如何去接受充滿缺陷的自己。
儘管加入的初衷是為了發洩壓力，也不被師長看好，內心仍有一股使命感促使我幫社團爭取成績，甚至後來站上縣立比賽的舞台，與眾多強校來一場酣暢淋漓、熱血沸騰的激戰。
最後雖然輸給了冠軍候補隊，卻讓所有人對我們這匹黑馬印象深刻。
那段日子可能是我求學生涯最開心的時候。
沒想到，曾經的菁英還是墮落了⋯⋯
如今我在一間家庭餐廳內，背後傳來皮椅的柔軟觸感，茫然地看著窗外早已變暗的夜空。回想起那一張張被我的循環攻勢問到說不出話的扭曲面容，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這時，不遠處有人走了過來。
「新谷先生又露出那種表情了呢。」
是幾分鐘前才說服我這位辯論高手要由她買單的女高中生——木野宮霧羽。
「嗯？妳盛完飲料啦？沒什麼，只是稍微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是喔⋯⋯課程內容都安排好了嗎？」
「差不多了。」
霧羽撫平裙襬坐下，喝了一口杯中的檸檬紅茶。她很清楚眼前這個男人的壞習慣，心裡有些不安。
請務必按計畫行事——她本想提醒這一點，但想了想，還是決定改口：
「盡你所能去做吧。」
「別擔心，我不會搞砸的。」
桌上堆滿了鉛筆、紙張、橡皮擦屑，以及吃完的空盤子。
我看了眼牆上的時鐘，赫然發現快十點了。霧羽正好打了個哈欠，並用手搓揉眼眶。
「總覺得有些抱歉呢，還要麻煩妳幫我處理工作的事。」
霧羽抹去了隨著哈欠流出的淚水。
「嘛⋯⋯新谷先生不嫌棄就好。」
「怎麼會呢。我很高興能跟朋友一邊吃著漢堡薯條一邊聊天，感覺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一開始提到要約出來討論時，我還擔心自己跟這個世代的高中生會不會有代溝，但看見霧羽莞爾一笑的反應，我就知道是多慮了。
「我也得謝謝你教我功課。對了，明天上課記得要刮鬍子喔。如果把學生嚇跑就沒得教了。」
「我、我知道啦。」與其被叫大叔而內心受傷，不如先驕傲地承認自己是大叔，這是霧羽老爸給的建議，不確定有沒有效。明明我才二十幾歲啊可惡。
我伸手摸了摸粗糙的鬍渣，在心裡感嘆基因的不公平。
這時，霧羽用指尖撥了撥瀏海，深有感慨地看著窗外景物。
「好希望每一天都這麼悠閒⋯⋯不過，有時候還是很羨慕班上那些人，大家都知道將來想做什麼。」
「畢竟妳也三年級了呢，不外乎就是實習跟找工作，啊，妳應該快要可以考駕照了，考到手後就能到處旅遊。有很多事情值得期待喔。」
明明不是多遙遠的未來，卻絲毫無法想像，甚至連明天也覺得充滿未知的迷霧。
我能夠體會這種徬徨感。
「首先，得撐過明天的作戰呢。」
霧羽低聲呢喃，她的想法和我一致。把特殊課程搞定，然後從那裡開始建立基礎。
「更重要的應該是避免學生被你的負面情緒傳染。」
聽到這句話，我猛地抬起頭。
「傳、傳染是什麼意思？是在笑我嗎？難道我真的是『真菌』老師？」
看見我在自信與消沉之間反覆橫跳，霧羽無奈地笑了。
「我不是說了嗎？只要做能做到的事就好。會有什麼成效我不清楚，總之先試過再煩惱吧！」
——學生就是以課業為重。
——社團活動什麼的，玩得再認真也沒意義。
自己沒有體育天賦，更不可能靠辯論拿冠軍的方式上好大學，因此我知道師長說這些話的用意。
然而，我是為了滿足誰的期待而參加社團嗎？
並不是。
只是一間默默無名的偏遠高中，只是一個連人數都湊不滿的小社團，抱著絲毫不輸頂尖名校的覺悟、以全國大賽為目標前進。
被說是妄自菲薄也好、不切實際也罷，相信每個人都曾經做過這樣的夢——如果像我這樣不起眼的高中生獲得了世界冠軍，周圍的人會不會對我刮目相看呢？
就是如此天真的願望，我想透過這段短暫的教學生涯傳達給Ｂ班的孩子們。
「人家差不多要打烊了⋯⋯回妳家梳洗一下，再來確認人員跟設備的配置吧。」
「我叫老爸多準備一套睡衣。」
霧羽起身走到店外，講起了電話。
不知情的人看見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跑去女學生家過夜，肯定會起疑心。殊不知，這早已成為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份。
由於她爸經常不在家，我莫名其妙變成了保母的角色。
我至今還記得木野宮先生那句忠告「麵包可以吃很多個，但女孩子只能選一個」⋯⋯拜託對妳女兒的交友圈多點警覺心啦。
窗戶玻璃映照出的側臉上還殘留著瘀青，這是昨天與丸介的衝突中留下的紀念品，與其感到害怕，我選擇將心思放在接下來的課程。
自己能做到的事啊——
❖
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特殊課程都還沒開始，就迎來了最糟糕的局面。面對學生所剩無幾的窘境，我彷彿陷入了死胡同。
「小奈，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也該⋯⋯」
「我要留在這邊。」
「什麼？」
打斷碧想回去吃東西然後大睡一覺的暗示，璃奈直接走到我面前，臉頰疑似被陽光曬得通紅。
「他做出這些努力，是為了我們。」璃奈堅定地說，「昨天，正因為有老師犧牲自己，我才能拿回便當——」
不不不，還沒到那麼誇張的程度啦，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我也不確定要怎麼形容，但總感覺⋯⋯當時挺身而出的老師是我可以相信的對象。」
不知道璃奈的話有幾成是認真的，只見她說完後，又轉身面對一臉困惑的同學。
「現在輪到我們做點什麼了。」
望著女孩的背影，我在不知不覺中恢復了些許自信。對方那單純的話語，恰好推了迷惘的我一把，不再因為學生大量離去而意志消沉。
「九尋同學，謝謝妳。」
謝謝。
這句話迄今已經對多少人說過了呢？
明明只是來自一名學生的鼓勵，為什麼會感覺像被救贖一樣？莫非我其實很喜歡小孩子？
「需要道謝的不是老師喔。謝謝你沒有放棄。」
璃奈身子向前傾，鞠了一個躬，狐狸耳朵跟著垂落。然後她抬起頭，綻放出可愛的微笑。
凡事沒有十全十美，我那過於理想化的心態也不正確，竟然擅自認定他們的想法。我應該好好檢討才是，以免日後犯下同樣的錯誤。
「唉⋯⋯真拿妳沒辦法，既然小奈都這麼說了，我哪有離開的理由？小奈真是意外的心機。」
叫做碧的妖精女孩捏了捏朋友像麻糬般的臉頰。
「昨天上課的時候，老師特意為了小個子的我壓低姿勢寫黑板，脊椎應該很酸吧？」
其實還好啦，回去有請霧羽幫我貼痠痛貼布。
至於某位馬尾女孩，我趁她閒著沒事用爪子在地上刨石頭時搭話。
「日下同學有興趣嗎？」
聞言，緋隼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用一副不甘願的表情看向我。
她果然還是想離開。
正是因為緋隼當初表達對川繪里的關心，我認為這孩子有一絲對話的可能性，所以才故意問她⋯⋯好吧，我承認用這種小伎倆很奸詐。
「今天的老師，精力充沛到讓人覺得有點噁心。」
「就是說⋯⋯咦？」
剛才好像聽見她隨口說出「噁心」這個字眼，應該是幻聽吧。嗯，一定是。
「老師才來這裡兩天，我們不清楚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昨天那件事確實讓我看見了你的覺悟。」
她大概是指丸介與川繪里的紛爭。
我不認為自己做的是多麼高尚的行為，單純是因為不服輸，就像耍任性又不自量力的孩子。
在外界眼中，這些亞人後代只會惹麻煩。他們已經很久沒遇見一個如此雞婆的老師，而我恰好填補了那個位置。
「所以，算我一份吧。」
說實話，我以為性格冷酷的緋隼會跟大家一起躲回教室，沒想到她接受了我的邀請。
「再說了，悶在教室裡遲早會把人逼瘋，所以能做點戶外活動也不錯。」緋隼轉頭看向某人，「你認同嗎？肌肉牛同學。」
「嗯？是、是啊⋯⋯對⋯⋯妳說的沒錯。」
舒展著羽翼的緋隼不知道對岩明做了什麼，現在他只能順從對方的每個決定。
一旁的俊輝想趁機開溜，左腳卻被岩明緊緊抓住。
「放開！你這傢伙別老是把同學拖下水⋯⋯對、對不起！我很樂意曬太陽所以請日下同學把爪子收起來⋯⋯！」
「⋯⋯嗯？老師的眼眶是不是有點紅？」碧突然歪頭打量著我。
「老師，你在哭嗎？」
「——！？」
驚覺眼角沒能忍住，我趕緊轉過身去用手背擦拭。
可惡，這群小鬼頭真讓人感動。沒想到漫畫裡演的都是真的，我還曾經嘲笑過那些動不動就哭的男主角呢。
「沒有哭喔，只是⋯⋯太陽太大了。」
「嗚哇，說服力零。」
「好了啦，小碧，用不著這麼嚴厲。」看到我摀住臉否認的樣子，璃奈笑了起來。「老師的個性，感覺就像被奶奶帶大的小孩呢。」
「外表卻像是會跟老人收保護費的流氓。」
聽到碧毫不留情的發言，我的心瞬間變成碎片。這孩子是跟自己有仇嗎？
「所以，我們今天要上什麼課？」璃奈滿懷期待地問。
正當整理好情緒的我要回應時——
「一直把本大爺晾在旁邊，你們似乎聊得很開心嘛？」丸介一邊撓著耳朵一邊說道。
等等，日下同學不要見到危險就馬上飛走！請好好回憶妳剛才說過的話！
與丸介相隔一段距離的眾人似乎很緊張，盼望著我快點做出反應。
褲子感覺濕了一小塊的我勉強擺出冷靜的樣子。
這個情況就交給導師來處理。
「⋯⋯渡、渡冴同學也想留下來？看樣子你終於你想通了，大家一起努力然後一起進步，肯定比獨自練習有趣吧？」
「囉嗦，一個人有什麼不好？要不是班上那些白癡把自己鎖在教室裡面，本大爺才不想參加你的破課程。」
被反鎖在裡面？那群孩子應該不要緊吧？我明明記得教室的鎖只能從裡面打開⋯⋯
喔，原來如此。
那大概是川繪里的主意。
丸介依靠蠻力絕對能闖進去，至於他為什麼沒這麼做，或許是害怕一開門會直接被魔法洗臉。
「昨天你害本大爺少了很多練習時間，今天可要好好補回來。首先就從撂倒這些軟腳蝦開始⋯⋯」
「新、新谷老師⋯⋯？」
聽見丸介說出如此危險的發言，璃奈等人立刻朝我拋來求救的眼神。
為了避免衝突發生，我連忙擋在殺氣騰騰的丸介面前。距離靠得這麼近才發現，少年脖子上的一些毛髮被藥水燒掉了。
「幹嘛啦？你是天生就要來擋本大爺的路嗎？」
「請聽我說，特殊課程的重點是展現你們各自擁有的能力，不是叫你們來演飢餓遊戲。所以說，不可以用拳頭打人，咬人也不行。」
「為什麼只跟本大爺講啊？其他人呢？」
因為只有你的問題最大——這句話當然不可能說出口，我還想活著回家。
璃奈跟其餘的學生也很識相，嘴巴閉得緊緊的。
「⋯⋯」
「⋯⋯」
「這段沉默是怎樣？雖然那個雞肋遊戲聽起來很酷，總之不用拳頭就行了吧？本大爺照樣會用成績擊垮你們，等著瞧！」
把競爭意識燃燒到淋漓盡致的境界，丸介用強悍的氣勢橫掃在場每個人，走到旁邊做起了伸展操。
「老師真勇敢，居然不怕渡冴同學的威脅。」
「妳在說什麼傻話？沒看見他剛才整個人都在發抖嗎？」
無法理解璃奈的想法，俊輝始終放不下心。他本來就是被迫留在這裡，當然會思考如何避免賠上性命。
「我相信老師會有辦法的。」
「真不懂妳的樂觀是不是跟流口水的份量成正比⋯⋯好痛！」
俊輝的後腦勺突然受到強烈撞擊。
他抬起頭，只見緋隼冷冷地丟出一句「你們在這裡很礙事」，然後伸手抓住他的衣領。
「居然把我們當成垃圾對待⋯⋯」同樣中招的岩明眼裡含著淚水，撫摸頭上腫起來的包。
「不要去煩九尋同學，你們跟我過來做一百下開合跳！」
緋隼強行拖走岩明和俊輝，兩人不斷發出抗議的哀號聲。
我環視在場幾位學生，稍微建立起了信心。打好基礎前的日子總是特別辛苦，只要想出辦法讓更多人參與⋯⋯
『——如果這堂課跟成績無關，我想回教室看書。』
尤其是川繪里。
我要讓她燃起和璃奈一樣的熱情。
理由很單純，我不希望看見班上有人被孤立。
那種被制度拋棄的痛苦，無論如何都不想讓這些孩子體會。
如果社會註定對亞人是不公平的，我就要想辦法找出他們每個人的生存之道，將劣勢轉化為優勢。
抬頭看著一望無垠的藍色晴空，蟬鳴無比喧鬧，似乎在宣告著真正的課程現在才開始。
現在回想高中的我，真是激情澎湃。
因為聽了學長姐的介紹，誤打誤撞加入辯論社，後來發現自己其實挺擅長的。這點大概要感謝從小教育我凡事都必須講道理的老媽，以及擅長用話術折服別人的老爸。
鄉下學校能湊滿員的社團少得可憐，校方自然也沒寄予太多期望，但我始終沒忘記班導師曾說過的話——如何去接受充滿缺陷的自己。
儘管加入的初衷是為了發洩壓力，也不被師長看好，內心仍有一股使命感促使我幫社團爭取成績，甚至後來站上縣立比賽的舞台，與眾多強校來一場酣暢淋漓、熱血沸騰的激戰。
最後雖然輸給了冠軍候補隊，卻讓所有人對我們這匹黑馬印象深刻。
那段日子可能是我求學生涯最開心的時候。
沒想到，曾經的菁英還是墮落了⋯⋯
如今我在一間家庭餐廳內，背後傳來皮椅的柔軟觸感，茫然地看著窗外早已變暗的夜空。回想起那一張張被我的循環攻勢問到說不出話的扭曲面容，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這時，不遠處有人走了過來。
「新谷先生又露出那種表情了呢。」
是幾分鐘前才說服我這位辯論高手要由她買單的女高中生——木野宮霧羽。
「嗯？妳盛完飲料啦？沒什麼，只是稍微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是喔⋯⋯課程內容都安排好了嗎？」
「差不多了。」
霧羽撫平裙襬坐下，喝了一口杯中的檸檬紅茶。她很清楚眼前這個男人的壞習慣，心裡有些不安。
請務必按計畫行事——她本想提醒這一點，但想了想，還是決定改口：
「盡你所能去做吧。」
「別擔心，我不會搞砸的。」
桌上堆滿了鉛筆、紙張、橡皮擦屑，以及吃完的空盤子。
我看了眼牆上的時鐘，赫然發現快十點了。霧羽正好打了個哈欠，並用手搓揉眼眶。
「總覺得有些抱歉呢，還要麻煩妳幫我處理工作的事。」
霧羽抹去了隨著哈欠流出的淚水。
「嘛⋯⋯新谷先生不嫌棄就好。」
「怎麼會呢。我很高興能跟朋友一邊吃著漢堡薯條一邊聊天，感覺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一開始提到要約出來討論時，我還擔心自己跟這個世代的高中生會不會有代溝，但看見霧羽莞爾一笑的反應，我就知道是多慮了。
「我也得謝謝你教我功課。對了，明天上課記得要刮鬍子喔。如果把學生嚇跑就沒得教了。」
「我、我知道啦。」與其被叫大叔而內心受傷，不如先驕傲地承認自己是大叔，這是霧羽老爸給的建議，不確定有沒有效。明明我才二十幾歲啊可惡。
我伸手摸了摸粗糙的鬍渣，在心裡感嘆基因的不公平。
這時，霧羽用指尖撥了撥瀏海，深有感慨地看著窗外景物。
「好希望每一天都這麼悠閒⋯⋯不過，有時候還是很羨慕班上那些人，大家都知道將來想做什麼。」
「畢竟妳也三年級了呢，不外乎就是實習跟找工作，啊，妳應該快要可以考駕照了，考到手後就能到處旅遊。有很多事情值得期待喔。」
明明不是多遙遠的未來，卻絲毫無法想像，甚至連明天也覺得充滿未知的迷霧。
我能夠體會這種徬徨感。
「首先，得撐過明天的作戰呢。」
霧羽低聲呢喃，她的想法和我一致。把特殊課程搞定，然後從那裡開始建立基礎。
「更重要的應該是避免學生被你的負面情緒傳染。」
聽到這句話，我猛地抬起頭。
「傳、傳染是什麼意思？是在笑我嗎？難道我真的是『真菌』老師？」
看見我在自信與消沉之間反覆橫跳，霧羽無奈地笑了。
「我不是說了嗎？只要做能做到的事就好。會有什麼成效我不清楚，總之先試過再煩惱吧！」
——學生就是以課業為重。
——社團活動什麼的，玩得再認真也沒意義。
自己沒有體育天賦，更不可能靠辯論拿冠軍的方式上好大學，因此我知道師長說這些話的用意。
然而，我是為了滿足誰的期待而參加社團嗎？
並不是。
只是一間默默無名的偏遠高中，只是一個連人數都湊不滿的小社團，抱著絲毫不輸頂尖名校的覺悟、以全國大賽為目標前進。
被說是妄自菲薄也好、不切實際也罷，相信每個人都曾經做過這樣的夢——如果像我這樣不起眼的高中生獲得了世界冠軍，周圍的人會不會對我刮目相看呢？
就是如此天真的願望，我想透過這段短暫的教學生涯傳達給Ｂ班的孩子們。
「人家差不多要打烊了⋯⋯回妳家梳洗一下，再來確認人員跟設備的配置吧。」
「我叫老爸多準備一套睡衣。」
霧羽起身走到店外，講起了電話。
不知情的人看見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跑去女學生家過夜，肯定會起疑心。殊不知，這早已成為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份。
由於她爸經常不在家，我莫名其妙變成了保母的角色。
我至今還記得木野宮先生那句忠告「麵包可以吃很多個，但女孩子只能選一個」⋯⋯拜託對妳女兒的交友圈多點警覺心啦。
窗戶玻璃映照出的側臉上還殘留著瘀青，這是昨天與丸介的衝突中留下的紀念品，與其感到害怕，我選擇將心思放在接下來的課程。
自己能做到的事啊——
❖
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特殊課程都還沒開始，就迎來了最糟糕的局面。面對學生所剩無幾的窘境，我彷彿陷入了死胡同。
「小奈，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也該⋯⋯」
「我要留在這邊。」
「什麼？」
打斷碧想回去吃東西然後大睡一覺的暗示，璃奈直接走到我面前，臉頰疑似被陽光曬得通紅。
「他做出這些努力，是為了我們。」璃奈堅定地說，「昨天，正因為有老師犧牲自己，我才能拿回便當——」
不不不，還沒到那麼誇張的程度啦，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我也不確定要怎麼形容，但總感覺⋯⋯當時挺身而出的老師是我可以相信的對象。」
不知道璃奈的話有幾成是認真的，只見她說完後，又轉身面對一臉困惑的同學。
「現在輪到我們做點什麼了。」
望著女孩的背影，我在不知不覺中恢復了些許自信。對方那單純的話語，恰好推了迷惘的我一把，不再因為學生大量離去而意志消沉。
「九尋同學，謝謝妳。」
謝謝。
這句話迄今已經對多少人說過了呢？
明明只是來自一名學生的鼓勵，為什麼會感覺像被救贖一樣？莫非我其實很喜歡小孩子？
「需要道謝的不是老師喔。謝謝你沒有放棄。」
璃奈身子向前傾，鞠了一個躬，狐狸耳朵跟著垂落。然後她抬起頭，綻放出可愛的微笑。
凡事沒有十全十美，我那過於理想化的心態也不正確，竟然擅自認定他們的想法。我應該好好檢討才是，以免日後犯下同樣的錯誤。
「唉⋯⋯真拿妳沒辦法，既然小奈都這麼說了，我哪有離開的理由？小奈真是意外的心機。」
叫做碧的妖精女孩捏了捏朋友像麻糬般的臉頰。
「昨天上課的時候，老師特意為了小個子的我壓低姿勢寫黑板，脊椎應該很酸吧？」
其實還好啦，回去有請霧羽幫我貼痠痛貼布。
至於某位馬尾女孩，我趁她閒著沒事用爪子在地上刨石頭時搭話。
「日下同學有興趣嗎？」
聞言，緋隼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用一副不甘願的表情看向我。
她果然還是想離開。
正是因為緋隼當初表達對川繪里的關心，我認為這孩子有一絲對話的可能性，所以才故意問她⋯⋯好吧，我承認用這種小伎倆很奸詐。
「今天的老師，精力充沛到讓人覺得有點噁心。」
「就是說⋯⋯咦？」
剛才好像聽見她隨口說出「噁心」這個字眼，應該是幻聽吧。嗯，一定是。
「老師才來這裡兩天，我們不清楚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昨天那件事確實讓我看見了你的覺悟。」
她大概是指丸介與川繪里的紛爭。
我不認為自己做的是多麼高尚的行為，單純是因為不服輸，就像耍任性又不自量力的孩子。
在外界眼中，這些亞人後代只會惹麻煩。他們已經很久沒遇見一個如此雞婆的老師，而我恰好填補了那個位置。
「所以，算我一份吧。」
說實話，我以為性格冷酷的緋隼會跟大家一起躲回教室，沒想到她接受了我的邀請。
「再說了，悶在教室裡遲早會把人逼瘋，所以能做點戶外活動也不錯。」緋隼轉頭看向某人，「你認同嗎？肌肉牛同學。」
「嗯？是、是啊⋯⋯對⋯⋯妳說的沒錯。」
舒展著羽翼的緋隼不知道對岩明做了什麼，現在他只能順從對方的每個決定。
一旁的俊輝想趁機開溜，左腳卻被岩明緊緊抓住。
「放開！你這傢伙別老是把同學拖下水⋯⋯對、對不起！我很樂意曬太陽所以請日下同學把爪子收起來⋯⋯！」
「⋯⋯嗯？老師的眼眶是不是有點紅？」碧突然歪頭打量著我。
「老師，你在哭嗎？」
「——！？」
驚覺眼角沒能忍住，我趕緊轉過身去用手背擦拭。
可惡，這群小鬼頭真讓人感動。沒想到漫畫裡演的都是真的，我還曾經嘲笑過那些動不動就哭的男主角呢。
「沒有哭喔，只是⋯⋯太陽太大了。」
「嗚哇，說服力零。」
「好了啦，小碧，用不著這麼嚴厲。」看到我摀住臉否認的樣子，璃奈笑了起來。「老師的個性，感覺就像被奶奶帶大的小孩呢。」
「外表卻像是會跟老人收保護費的流氓。」
聽到碧毫不留情的發言，我的心瞬間變成碎片。這孩子是跟自己有仇嗎？
「所以，我們今天要上什麼課？」璃奈滿懷期待地問。
正當整理好情緒的我要回應時——
「一直把本大爺晾在旁邊，你們似乎聊得很開心嘛？」丸介一邊撓著耳朵一邊說道。
等等，日下同學不要見到危險就馬上飛走！請好好回憶妳剛才說過的話！
與丸介相隔一段距離的眾人似乎很緊張，盼望著我快點做出反應。
褲子感覺濕了一小塊的我勉強擺出冷靜的樣子。
這個情況就交給導師來處理。
「⋯⋯渡、渡冴同學也想留下來？看樣子你終於你想通了，大家一起努力然後一起進步，肯定比獨自練習有趣吧？」
「囉嗦，一個人有什麼不好？要不是班上那些白癡把自己鎖在教室裡面，本大爺才不想參加你的破課程。」
被反鎖在裡面？那群孩子應該不要緊吧？我明明記得教室的鎖只能從裡面打開⋯⋯
喔，原來如此。
那大概是川繪里的主意。
丸介依靠蠻力絕對能闖進去，至於他為什麼沒這麼做，或許是害怕一開門會直接被魔法洗臉。
「昨天你害本大爺少了很多練習時間，今天可要好好補回來。首先就從撂倒這些軟腳蝦開始⋯⋯」
「新、新谷老師⋯⋯？」
聽見丸介說出如此危險的發言，璃奈等人立刻朝我拋來求救的眼神。
為了避免衝突發生，我連忙擋在殺氣騰騰的丸介面前。距離靠得這麼近才發現，少年脖子上的一些毛髮被藥水燒掉了。
「幹嘛啦？你是天生就要來擋本大爺的路嗎？」
「請聽我說，特殊課程的重點是展現你們各自擁有的能力，不是叫你們來演飢餓遊戲。所以說，不可以用拳頭打人，咬人也不行。」
「為什麼只跟本大爺講啊？其他人呢？」
因為只有你的問題最大——這句話當然不可能說出口，我還想活著回家。
璃奈跟其餘的學生也很識相，嘴巴閉得緊緊的。
「⋯⋯」
「⋯⋯」
「這段沉默是怎樣？雖然那個雞肋遊戲聽起來很酷，總之不用拳頭就行了吧？本大爺照樣會用成績擊垮你們，等著瞧！」
把競爭意識燃燒到淋漓盡致的境界，丸介用強悍的氣勢橫掃在場每個人，走到旁邊做起了伸展操。
「老師真勇敢，居然不怕渡冴同學的威脅。」
「妳在說什麼傻話？沒看見他剛才整個人都在發抖嗎？」
無法理解璃奈的想法，俊輝始終放不下心。他本來就是被迫留在這裡，當然會思考如何避免賠上性命。
「我相信老師會有辦法的。」
「真不懂妳的樂觀是不是跟流口水的份量成正比⋯⋯好痛！」
俊輝的後腦勺突然受到強烈撞擊。
他抬起頭，只見緋隼冷冷地丟出一句「你們在這裡很礙事」，然後伸手抓住他的衣領。
「居然把我們當成垃圾對待⋯⋯」同樣中招的岩明眼裡含著淚水，撫摸頭上腫起來的包。
「不要去煩九尋同學，你們跟我過來做一百下開合跳！」
緋隼強行拖走岩明和俊輝，兩人不斷發出抗議的哀號聲。
我環視在場幾位學生，稍微建立起了信心。打好基礎前的日子總是特別辛苦，只要想出辦法讓更多人參與⋯⋯
『——如果這堂課跟成績無關，我想回教室看書。』
尤其是川繪里。
我要讓她燃起和璃奈一樣的熱情。
理由很單純，我不希望看見班上有人被孤立。
那種被制度拋棄的痛苦，無論如何都不想讓這些孩子體會。
如果社會註定對亞人是不公平的，我就要想辦法找出他們每個人的生存之道，將劣勢轉化為優勢。
抬頭看著一望無垠的藍色晴空，蟬鳴無比喧鬧，似乎在宣告著真正的課程現在才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