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8『疏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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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2-24
打開冰箱,裡面什麼都沒有。
在許多行業工作過的我了解到,共用冰箱有一個不成文規矩:沒寫名字就是送大家吃的,有寫名字就是那個人送大家吃的。
——唉,為什麼我就是學不乖呢?那可是限量版的焦糖烤布蕾冰淇淋(1500日圓)啊。
雖然我大致上知道兇手是誰,但除了摸摸鼻子認虧外,還能怎麼辦?就當作讓對方心情好一點的犧牲吧。
下午兩節課的時間,我基本上都在辦公室度過。整個地方空蕩蕩的,只剩下自己擺弄原子筆的喀擦聲。
不久前有一個斗篷男跑進來拿東西,我嘗試跟對方打招呼,卻被當成耳邊風一樣無視。這間學校的人是不是都沒學過什麼叫做禮貌啊?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拿出老師專用的課表,得知克萊希爾正在教A班的數學課。不曉得往椅子偷放圖釘他會不會發現。
不過最讓我驚訝的發現,是某個辦公桌上的照片。
那是張早已泛黃的兩人合照。
左邊主角的藍色頭髮比現在稍微長一點,搭配隨時都在不爽的眼神——不對,照片裡的女孩臉上掛著罕見的笑容。
「這不是⋯⋯尤朵拉嗎?」
照片裡的她似乎沉浸在喜悅當中,反差之大令我吃驚。
有雙手從背後環抱住她,由於反光看不清楚臉部輪廓,只知道對方是女性,身上穿著露肩白色連身裙,給人的印象十分優雅。
看上去不像準備好才拍的,再說異世界應該沒有照相機。
我聽說有種魔法技術,可以從他人的記憶片段裡擷取一小段出來,然後印製在任意材質上。
腦海突然浮現昨天的回憶,該不會——
『被奪走性命的夥伴、褻瀆他們的存在意義,這筆帳,人家會把它們一一討回來。』
根據目前不多的情報來推測,這位女士可能已經遭遇不測,確切原因不清楚。我只知道對方跟尤朵拉關係匪淺。
兩人年紀有些差距,與其說朋友,親戚或老師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無論如何,能夠看到尤朵拉的這一面,讓我內心產生了微妙的情緒,更為拉近彼此關係的任務增添一絲希望。
起初遇見那傢伙,不僅非常毒舌又暴躁,甚至朝我發動攻擊,但事後仍願意壓低立場來賠罪(儘管她縫衣服的功力還有待加強)。
如果僅憑這幾點就擅自替她貼標籤,未免太自以為是了。
踏、踏。
此時走廊傳來腳步聲,我趕緊放下相框坐回位子上。
如果隨便翻看同事物品的行為被發現,只會讓本來就充滿障礙的人際交流變得更加困難。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唉⋯⋯」走進來還伴隨一聲嘆息的白髮身影——是克萊希爾。
他緊皺著眉頭,俊俏的臉龐透露出些許疲倦。
「看來你的一天也很難熬啊,這樣我就稍微安心了。」
「喔,居然是新谷老師。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為什麼?身為導師不能待在辦公室休息嗎?難道還得付費解鎖會員?」
「吾輩沒有其他意思。」
起初以為這個變態貴族在諷刺自己,但隨著氛圍沉澱下來,我察覺到他的語氣中不存在開玩笑的成分。
取而代之的,是包裝在客氣態度底下的質問。
「你今天只有上兩堂課沒錯吧?」
「的、的確是這樣⋯⋯話先講在前面,我可沒偷懶喔?不相信的話歡迎來看我屁股上的燒焦痕跡——」
「請把褲子穿好,這場面如果被人看見解釋起來會很麻煩的。吾輩並不是在懷疑你的教學實力。」
「那就好。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搭上更多麻煩。」
「看樣子⋯⋯你果然不知情啊。」
「知道什麼?」
對著不解的我,克萊希爾深深吐了口氣,然後說出差點令人心臟停止的話:
「B班剛才發生了意外。」
「意——!?」
發、發生意外?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
我們確實從第二節課後就沒再見面,午休時間也大部分耗費在跟艾利森的談話上。下午是連續兩節理化課,下課時間頂多二十分鐘,會出什麼事?
這時,我注意到克萊希爾瞇起那對紅色眼眸,等待自己稍微緩和下來才再度開口。
「新谷老師,真的什麼都不知情嗎?」
「別再跳針了。那種事誰會知道啊,又沒有收到通知!」
「所以你有時間跟副校長吃飯,沒時間去關心一下班上的情況?」
「拜託!是艾利森她主動來找我的。我不明白,短短幾堂理化課是會發生什麼——」
我話剛講到一半,克萊希爾彈了個響指,空氣瞬間變得比寒冰還要冷峻,害我氣喘不過來,肺好痛。
胸口開始發燙,接著蔓延到手腳。
咽喉、耳鼻、體內的器官不斷受到某種外力擠壓,無法正常運作。
時間的流速變得紊亂,我分不清楚究竟過了多久⋯⋯幾秒鐘?還是幾分鐘?小時?對我來說有如永恆般漫長。
差點以為要死掉了。
「咳、咳咳——!!剛才那是什麼?敵人嗎?」
「只是一點受人唾棄的手段。」克萊希爾說。瞳孔閃過一絲不詳凶氣。
「請別再用了⋯⋯是、是我不好。」
重新獲得呼吸許可,才知道活著如此美好。我按壓著發疼的胸口不停喘息,向克萊希爾道歉。
「照顧本校的學生是每一位教職員的工作,按照規定,吾輩必須協助失職的你——」
「那就看在同事的份上幫我一把⋯⋯」
「——但這次吾輩不會這麼做。」
出於想要彌補事態的言論,被克萊希爾果斷地拒絕了。
「為、為什麼?」
「與其浪費時間在這裡問原因,不如去關心學生。」
撇除那些糟糕傳聞不談,作為在這間學校教書已久的前輩,克萊希爾絕對有資格說這些話。
頂嘴回去只會凸顯自己的幼稚,代表我根本沒準備好承擔重責大任。
「雖然不是很嚴重的意外,但新谷老師如果抱持著敷衍的心態行事,吾輩會毫不猶豫地請你離開。」他沒說出「抹殺」,大概還想給我一次挽救機會吧,我只好點點頭。
我咬緊牙根,身體還保留著痛楚,以此作為警惕推門而出,全速往B班教室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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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沒事吧!?」
推開門時沒踩穩腳步,我連忙用雙手撐住講台才不至於跌倒。我呼吸急促的環視整間教室。
學生們看見老師突然闖入的反應相當平淡。難道是習慣了這樣的進場方式?
「我沒有偷吃蘋果派——!!」
名叫璃奈的狐狸女孩瞬間從桌上彈起,嘴角還流著一點口水。
幾個學生不斷安慰兔耳女孩⋯⋯喂喂,她整個人都躲到桌面底下發抖了,沒事吧?
現在是下課時間,眾人似乎剛從理化教室回來,桌上放著淺綠色的玻璃試管和厚重課本,書包隨意扔在地板上,旁邊還有沒寫完的考卷。
所幸大家都四肢齊全沒有受傷——不,並不是全員平安。
有兩名學生不在現場,座位是空的。
「跑這麼快,老師你被人追殺嗎?」
「高橋同學跟渡冴同學呢?」我沒有理會火焰男孩的玩笑話,語氣著急地詢問。
「⋯⋯咦?老師不知道嗎?」
悠娜碧——按摩著翅膀的那位包包頭妖精,一邊說著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睡意還未退散的璃奈也揉著雙眼表示困惑。
當務之急不是顧面子,而是瞭解狀況。
繼續說謊等同於完全沒把克萊希爾的教訓聽進去。
於是,我毫不猶豫地向在座全體學生謝罪。
「總之⋯⋯實、實情就是這樣⋯⋯」我做好了被嘲笑的心理準備。
羞恥心促使我握緊雙拳,額頭冒汗。
下一秒,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嫌棄話語轟炸——
「什麼嘛,那兩人一直以來都是這副德性,老師拿他們沒轍也很正常啦!」
「就是說~換作是我早就夾著尾巴逃跑了。」
結果出乎我意料。
自己不僅沒被當眾狠狠嘲笑,學生們貌似也能體會這件事的難度,紛紛用玩笑話帶過。
目睹早晨的交手,我早該查覺到這不只是普通的同儕打鬧。差點被不良少年丸介打了個半死,用肉體換來的線索應當更加重視。
當亞人的導師果然不容易。
如果這項工作真的那麼輕鬆,就不會讓那麼多職業教師打退堂鼓了。
「他們應該⋯⋯沒事吧?」
「嗯,聽說傷勢不嚴重。放學後可以去探望喔。」
璃奈似乎是看見我的擔憂才特別強調,真是貼心的孩子。
「真菌老師,我們在升上一年級前早就對這種場面見怪不怪,渡冴同學根本是怪物等級的。沒必要因為被打倒懷恨在心啦。」
「不過,能夠撐那麼多下蠻厲害的。根據統計,先前每位導師的平均值是兩拳,真遜老師卻足足有三十七。」
「這是值得炫耀的事嗎⋯⋯還有,我的名字是真志。」
這些小鬼平時上課假裝不會寫阿拉伯數字,遇上這種無聊事就格外認真。
「那兩人現在在哪裡?」
「保健室,系原老師帶他們去治療了。」璃奈回答。
「系原⋯⋯他是誰?」
「我們的理化老師。雖然是個每天披著斗篷的怪人,但醫生這個角色倒是做得相當稱職⋯⋯好痛!」
被坐在隔壁的鳥翼女孩用爪子刺中小腿,叫做岡島岩明的紅髮少年慘叫過後轉過頭去瞪她。
「禁止暴力!妳忘記規矩了嗎?」
「誰叫岡島同學說老師的壞話,真是沒教養。」
「講到斗篷怪人就馬上和系原老師聯想在一起,妳根本沒資格罵我吧?」
兩人吵了起來。
順帶一提,岩明是長著牛角的亞人。
「就算對老師的時尚風格有偏見,我也不會大聲說出來。岡島同學平常不是很喜歡鍛鍊肌肉嗎?總愛吹牛自己多麼男子漢。渡冴同學發瘋的時候怎麼就不見蹤影呢?」
「那、那是因為⋯⋯」
「果然牛角族都是筋肉腦袋。」
「蛤——!?」
岩明的情緒瞬間被那句話觸發,他伸手指向眼前長著漆黑羽翼的女孩。
「少、少瞧不起人!我也知道妳的秘密!打從發現自己沒辦法穿絲襪就一直感到自卑,睡覺經常流口水的九尋同學都比妳可愛多了!麻雀腳!」
「我穿什麼不關你的事!」
「那個,雖然被岡島同學稱讚很開心啦,但我真的很常流口水嗎⋯⋯?」
隨著岩明跟隔壁桌的女孩展開追逐戰,班級再度亂成一團。
真希望川繪里也在場⋯⋯不對,我不能一直仰賴學生的協調能力,這樣下去永遠不會進步。
「來,老師應該累了吧。請用茶。」
這時有名長得像黑貓的學生遞來一瓶礦泉水,或許是為了避免老師口乾舌燥,我感到無比欣慰。終於啊,被學生當成夥伴了,我毫不猶豫地接過水喝起來。
「真好騙。」
下一秒,對方露出邪惡的笑容。
還沒來得及理解對方說這句話的涵義,肚子突然感覺不對勁,接著開始翻攪。
手中的礦泉水直直落向地面。
糟糕,中計了!
究竟是要臣服於學生的淫威?還是強撐到最後一刻呢?選擇後者的話,我極有可能會拉在褲子上。
經過深思熟慮後,我決定——
「廁所在哪!?」
——立刻衝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