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青春的掙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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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天來，我確實心情抑鬱。

　　從「那天」後一直都是如此。

　　更進一步說，我的生活，從升上高二後，就有更大的轉變了。

　　因為「她」轉來了。

　　「她」就是轉學生02，這是她自取的綽號，也很歡迎大家這樣稱呼她。自然而然，我也習慣稱呼她為02了。

　　02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呢？她學業頂尖，運動萬能，是我的競爭對手。甚至可以說，她超越我了──而且是輕鬆超越，我想，她可能是真正的天才吧。

　　雖然很不甘心，但我不得不說，她是真有本事。

　　我真正不甘心的是──

　　她，搶走了廣。

　　打從與廣初識起，她就對廣產生了濃厚興趣，就擅自叫廣Darling了。我覺得這實在是莫名其妙，哪有人初次見面就叫人家Darling的？更莫名其妙的是，廣跟02還覺得似曾相識，但又不覺得見過面。這種微妙的關係，我實在不懂……

　　之後，兩人關係越來越親密，我根本無從干涉，或者說，不敢幹涉──我沒有權利，去干涉他人的幸福。何況，要是我干涉，或許會面對我不想面對的事實……

　　而那「事實」是什麼，我根本不願多想。

　　我只能在一旁守望，眼睜睜看廣跟02越走越近。而且，看到廣對02，展開這些年來，從未見過的笑容……

　　他笑得就像是兒時一樣燦爛。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努力多年，都看不到這樣的笑容，但02一轉來，他就……

　　到底，我跟02差在哪裡？

　　絕對不是學業或體能上的差別，而是──

　　但我說不上來，是什麼──

　　明明是我先認識廣的，不是嗎？

　　是我先注視他的，不是嗎？

　　從幼稚園開始，朝夕相處，已經十多年，這些年來，我也不斷為廣付出。那02為他做了什麼？

　　根本還不認識，不是嗎？

　　那為什麼，廣所注視的──

　　是她？

　　不是我？

　　我在廣的心目中，到底是什麼……

　　說起來，廣在我心目中，又是什麼？

　　是什麼？

　　是青梅竹馬、摯友、兄長，甚至是，我的英雄，如同他的名字──

　　沒有他，我根本不會，是現在的我──

　　我為了他，才──

　　才──

　　才會，擁有今天。

　　但若真是如此，會對廣如此執著嗎？對02會如此不是滋味嗎？

　　會那麼怕，02把他搶走嗎？

　　說穿了，廣從來不屬於我──

　　廣不是屬於任何人的，他該是自由的。

　　可是每當廣離我遠一點，我的心就又被拉扯一次。

　　好痛。

　　那麼，他對我而言到底是──

　　這就是，我不想面對的。

　　始終、始終都……

　　因為，一旦面對的話，可能就會……

　　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以為自己可以再逃避下去，但很顯然我錯了。

　　就在不久前的午休，我在走廊上，偶然聽到廣跟02的對話，發現他們相認了──他們想起來在十歲時，曾在公園相遇過。那時候廣看到被一群孩子欺負的02，他出面制止，而那些孩子也是廣的朋友，又把廣當作領導，就住手了。那時候廣就跟02一起在公園玩，還帶02去吃東西，直到02回家為止。

　　但在那之後，02就沒再跟廣見過面了。原因是02當時要回的家，是只暫住一天的親戚家，隔天她就被送回父母那邊了。

　　雖然只是一面之緣，可是他們早在當時就對彼此產生好感，也念念不忘──或許這就能夠解釋，為何兩人對彼此有莫名的熟悉感了吧……

　　原來，是早已見過了……

　　即便如此，明明是我先來的，是我先，認識廣的──

　　然而，卻──

　　輸了太多。

　　不說別的，他們相認後，就緊抱在一起。而目睹這一幕的只有我……

　　我簡直是……

　　我原本不想再看了，想逃了，知道一直這樣看他們親密是不對的，但我在離開前，還是忍不住往後瞄了一眼，發現02踮起了腳尖──

　　該不會，接吻了……

　　啪喀。

　　似乎隱約耳聞，內心被急劇拉扯後，被扯碎的聲音。

　　啊……

　　如此清脆的聲響，那是前所未聞、前所未聽。

　　碎片四散飛落。

　　已經不忍直視了。

　　正當我呆若木雞之際，我看見，他們倆一起告白了──

　　於是我想也不想地逃跑了。

　　逃跑了。

　　不知為何逃跑，但就是想逃。雖然我本不該留在那裡，但是──

　　這麼想逃走，想逃離一切的衝動是怎麼回事？

　　好想逃、好想逃。

　　我想逃出這個世界，我所知道的世界──

　　恨不得這一切只是噩夢。

　　恨不得，只要一直逃、一直逃，就能逃出夢境。

　　但是，無論如何逃跑，那椎心刺骨的痛苦，依舊使我分崩離析，從裡到外，將我所想逃離的世界，一併崩毀。

　　回過神來，已經淚流滿面了。

　　我不知跑了多久，才返回教室，強顏歡笑地面對一切……

　　負起一個班級委員長，一個優等生的責任。

　　那天下午到底是怎麼度過的？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當時在想，這種痛苦，若不向誰傾訴的話，我肯定……

　　那該找誰呢？

　　那時候，腦海第一個浮現的是──

　　郁乃。

　　不是別人，就是郁乃。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最值得信賴。她曾對我說過，可以多依靠人一些，她可以傾聽並給予意見。於是我答應她，真的有什麼問題的話，會找她商量。

　　說起來，「可以多依靠人一些」這句話，是我先對她說的。結果後來反而是我被她這樣說，真是慚愧哪。

　　我私訊了郁乃，相約櫻花林的涼亭見。

　　放學後，我用最快的速度到了涼亭──即便是下雨天也不減我的速度。

　　我孤身一人，茫然地看著亭外的雨景，不自覺出了神。

　　那就像是我的心情一樣。

　　不久，我就整理自己的思緒，等待郁乃的到來。

　　很快地，郁乃到了。我跟她說明了原委，在這過程中，我果然崩潰了。因為在傾訴的過程中，我不得不面對，自己始終不願面對的真實──
　　那就是，我對廣的感情，早在不知何時，就變質了。

　　變成了，喜歡──

　　我對02如此吃味，就是這個原因。但我卻不敢插手，對於目睹兩人相認告白，對廣也說不出口。因為，一旦說出口的話，就要面對我真實的感情，以及狠狠輸掉的殘酷事實……

　　並不是要刻意將感情當作競爭，我也認為自己沒有勝算了。即便有勝算，若廣不情願，那我絕對不想勉強他。但是，或許是因為我只要努力，沒什麼贏不了的，因此一旦輸給誰，就特別無法接受。

　　尤其是明明站在某人身邊十多年，卻被一個天降之人擊退，將某人據為己有。廣即使不曾屬於我，那沒道理被認識沒多久的人據為己有啊！沒錯，站在身邊十多年的人都無法據為己有了，何況是一個算上一面之緣，也認識不到兩個月的人？

　　當然更別說，我在各方面都不如「天降之人」，雖然那些都不是真正擊敗我的理由，但……

　　果然很無奈、很失落。

　　所謂「天造地設」的一對，就是可以這樣，毫無邏輯地為所欲為吧。

　　明明覺得不公平、很可笑，但這種事情就是存在，而且還發生在我身上了。

　　我還能如何呢？

　　接受它嗎？

　　我可以接受事實，但要我在感情上接受，果然還是……

　　因此我才會崩潰。

　　但在郁乃要我祝福廣，安慰我後，為了不讓她擔心，我強迫自己振作，跟她說要好好沉澱。但其實我也知道，要在感情上接受這件事，還需要很多時間吧……

　　而且，正當我想這件事講得差不多的時候，郁乃卻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失了神，無論如何呼喚她都沒用，而且很快地，就號稱有事跑走了──

　　原本想追上去，但想想可能不適合，於是就作罷了。事後我問郁乃到底是怎麼了，但她總是含糊過去，雖然覺得不對勁，但也不方便過問了。

　　之後跟郁乃相處，雖然一如往常，但總覺得，她似乎變得比較有所顧忌，比較不會談自己的事情了。

　　這是為什麼呢？

　　難道，她不喜歡我提到關於感情的事嗎？仔細想想，她似乎不是很喜歡我提到廣相關的話題，於是，我不再主動提有關於廣的事情了。

　　即便如此，似乎還是能隱約感覺到，郁乃跟我有微妙的距離感。

　　即使還是很要好的朋友。

　　曾試著旁敲側擊，來確認是不是錯覺。但郁乃依舊表現得若無其事，我也只能作罷了。

　　這些天來，我一直強顏歡笑，開始逐漸疏遠廣，覺得自己不該再如此接近他了，否則一定會更無法克制自己。而且，成為戀人的廣與02，肯定更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吧……

　　心如刀割。

　　很不習慣、很不習慣這樣，廣似乎有察覺到我的異常，而關心我的狀況，但當然被我含糊過去了。但看到他這樣關心，我不禁會暗自吶喊，還不就是因為你嗎，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以為低調談戀愛，我就會不知道嗎……

　　其他人，八成也看在眼裡了吧。

　　而看得很清楚的人，就是五郎吧。正因如此，他才會關心我吧。他知道我跟廣的關係很好，但或許發現廣跟02越走越近，而我卻逐漸疏遠廣，覺得事有蹊蹺吧……

　　我知道五郎一直很關照我，他就是眾多向我示好的男生中其中一位，但他不會給我什麼壓力。雖然曾約我去玩，但都被我婉拒了。後來他不再約了，最多偶爾一起放學，陪伴在我身邊，當我的搭檔。總覺得，我能隱約感覺到什麼，但是又……

　　還是別想太多比較好吧？

　　不願再深入想下去，不知何故。

　　現在的我，只希望能夠趕快恢復到原本的模樣──

　　不，我還能回到「原本」的模樣嗎？

　　　　　　　　　　　　　　　　　　　※

　　不久，某天放學，由於郁乃又要去圖書館值班，自然就無法一起回家了。雖然我們一起放學的機會本來就不多，不過該怎麼說……總覺得最近特別寂寞，畢竟我連跟廣一起放學的機會都沒有了。

　　不過，也該習慣了，吧。

　　但是，五郎卻來找我，邀我一起放學。雖然這不稀奇，不過由於最近他比較忙，因此找我一起放學的機會少了。看到他今天特別來找我，還是有點出乎意料。

　　於是，現在的我，就跟他並肩走在凋零的櫻花林中。

　　「對了，莓，最近發現有家壽司店滿好吃的，要不要去吃完後再回家？」

　　身旁的五郎忽然開口了。

　　「哎？不用了，我想早點回去。」

　　「是嗎？以前偶爾還會一起吃過東西才回家的。我還想說，莓還滿喜歡吃壽司的吧，應該會有興趣才對……」

　　「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

　　「也是啊。」五郎看似開朗地回應了，但他話鋒一轉：

　　「不過，感覺莓現在比較不活躍了呢。不管是對什麼事情，都不再像之前那樣有活力了。就連對廣，妳也逐漸疏遠他了吧。」

　　「哎？沒、沒有啦，剛好最近比較沒說到話而已。」

　　果然被察覺到了嗎？

　　「是嗎？感覺這一陣子都是這樣。妳跟廣，真的沒發生過什麼事嗎？」

　　「沒有啦，五郎別擔心。」

　　確實沒有，因為廣沒對我做什麼，我會看到「那些」也只是意外而已。

　　「莓……」五郎神色凝重：

　　「不是我不相信妳，但是，妳最近真的變了。尤其看到廣，妳就會露出很痛苦的表情。看到他跟02在一起，妳的表情就會更複雜，以前妳還比較會念02，但現在似乎也比較少了……」

　　我緊咬牙關，果然，全被五郎看在眼裡嗎──

　　「我不希望妳一個人承受痛苦，別什麼都一個人承擔啊，那樣太痛苦了。妳可以跟我說說，我會盡力幫助妳。這樣的話，或許妳──」

　　「這件事，跟五郎沒有關係吧！」

　　我停下腳步，俯首咬牙道──啊啊，為什麼我會這樣呢？是為了不給人添麻煩嗎？還是說，也是為了面子呢？

　　說出這種事情，不但自己沒有面子，旁人也無能為力。是啊，因此我才只跟自己最信賴的朋友郁乃說，五郎雖然也很信賴，但是──

　　「當然有關係！莓是我的搭檔，最重要的搭檔！我們一起共事很久了不是嗎？也是朋友吧？更何況，這件事跟廣有關，而廣也是我很好的朋友，當然會關心啊。雖然，廣也是什麼都不知道，他說有問過妳了，但妳也沒說什麼……」

　　果然去問廣了嗎？但廣沒有跟五郎提過他跟02的事吧，不然五郎或許會更直截了當地問……

　　「妳跟廣都是我很重要的朋友，看到身為青梅竹馬的你們，關係變成這樣，我怎能坐視不管？而且，妳什麼都不說的話，我們也會擔心啊……」

　　「我們」是指五郎跟廣吧，看得出來五郎是真的很擔心，但廣就不是那麼在意了。比起廣，五郎更關心我，覺得很溫暖，卻又覺得內疚……

　　這是為什麼？

　　「莓，這樣妳能明白嗎？」

　　五郎眉頭深鎖，神色黯然，他是發自真心地關心我吧，就像郁乃──啊啊，即便我什麼都不說，他也只會更擔心吧。

　　他說得沒錯，這件事確實會影響我們三人的關係……但是，我要是跟五郎坦白了，那遲早會傳到廣的耳裡吧。我不想讓廣知道這件事……

　　不想給廣添麻煩了──

　　但是，這件事遲早會被發現吧。只要我繼續疏遠廣下去，而廣跟02的關係越來越緊密，那就會發現一定有問題。事實上現在也開始瞞不住了……

　　還要再隱瞞下去嗎？

　　但是，要是說了還會被其他人知道，那我──

　　「莓？」

　　「抱歉，五郎，讓你擔心了。那你能答應我，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說嗎？包括廣。廣就算問起也不要說。」

　　「好的，請說吧。」

　　「……你有注意到廣跟02越走越近吧？」

　　「當然，這誰都看得出來。因此……」

　　「因此？」

　　「沒有，繼續說吧。」

　　「然後，我就在不久前，看到他們在走廊上……」

　　緊咬牙根。

　　說不下去了。

　　不知為何說不下去了，總覺得、總覺得……

　　「抱歉，莓，說這件事果然很痛苦吧。但是，我想我也大概知道是怎麼樣了。」

　　「哎？」

　　「我可以說下去吧？」

　　「……嗯……」

　　「他們告白了吧？在一起了？」

　　告白。

　　在一起。

　　啪喀。

　　啊，好像是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頭皮發麻了。

　　「莓？」

　　「……不然呢……反正兩人都那麼親密了，這也不奇怪吧……」

　　我強裝坦然，但聲音在顫抖。

　　「果然……不過廣什麼都沒跟我說，還真是低調。不過這也符合他的作風吧。」五郎靠近我，柔聲絮語：

　　「辛苦妳了，莓。我可以體會妳的心情……不，妳跟廣是青梅竹馬，那感情自然是更深，肯定是我無法想像的吧，真是抱歉。」他壓低聲調，握住拳頭：

　　「因此，妳才會疏離廣嗎？認為不要打攪兩人？」

　　「是啊，我絕對不想破壞別人的戀情，何況廣跟誰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我又沒有喜……」

　　原想否定自己對他的感情，但果然欲言又止。

　　「莓，別說了。別勉強自己，有什麼需要發洩的就直接發洩出來，我都──」

　　「沒關係，五郎。謝謝你，你只要明白，為什麼我會疏離廣，原因就是因為這樣，我不該干擾他們，也不想干擾他們。這樣就好了，我就繼續在他身旁當個朋友……」

　　「我明白，但是，妳這樣就滿足了嗎？莓！」五郎張手，語調高亢激昂：

　　「妳是廣的青梅竹馬，也注視他很多年了吧，難道就能這樣，沒有遺憾地將廣拱手讓人？不會想對廣表達什麼嗎？畢竟，妳對廣，應該──」

　　「應該怎樣？」

　　「應該喜歡廣吧，不是嗎？」

　　「就算是又如何？」

　　「妳希望這麼多年來的情感，就這樣永遠放在心裡，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不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而是──」我垂首，嗓音發顫：

　　「我不知道啊，因為說了沒有意義，還會造成對方困擾，所以我──」

　　「不會沒有意義！也不一定會造成困擾！或許廣也會想知道啊！」

　　「想知道？怎麼可能，廣才不在意吧！」

　　再一次，自我傷害。

　　「莓，妳……」五郎放下手，垂下眉宇：

　　「抱歉，我只是覺得，反正都到這地步了，那將自己的心意，一吐為快也好。畢竟……」

　　「畢竟？」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在某些時候，這麼做或許也不壞而已。」

　　「五郎……」

　　「祝福自己喜歡的人是正確的，希望自己喜歡的人幸福才是應有的態度。但是，我還是覺得，某些時候，要用某些方法，來留下點什麼。」五郎撫摸自己的頭：

　　「這也只是個人想法而已。讓莓不悅的話就抱歉了。」

　　「沒有，我只是不太能夠明白這種想法，但我知道五郎是好意。謝謝你，五郎，我想自己也要再冷靜一點，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先走了。」我邁開步伐：

　　「壽司店的話，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吃吧。」

　　「莓……」

　　「再見，五郎。」

　　我向五郎揮手道別，五郎也微笑回應──但那似乎是，強擠出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