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第3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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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2-18
「有不舒服嗎?」鍾凱勛喝完水後躺回床上,輕輕揉著江雷亞的頭髮問道。

江雷亞搖搖頭說:「很好,只是好累。」

「那你要睡了嗎?」

「我想和你說點話。」

「說什麼?」

「不知道,我想聽你的聲音。」

鍾凱勛沉默半晌後問:「你回美國後不會又逃走吧?」

「這麼不相信我嗎?」

「我只是有點不安……」

「我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叫住你的。」江雷亞盯著天花板說:「上次在電話裡,雖然我最後什麼也說不出來,但我突然很想把所有關於自己的事情都告訴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來你比音樂還可怕呢。」

鍾凱勛噗哧一笑,「我什麼也沒做啊。」

「是嗎?但你說的話都讓我很感動。」

鍾凱勛突然感到一陣害羞,小聲地說:「我只是做了喜歡一個人會做的事而已。喜歡就是這樣吧,可以為對方做很多事,所以我以為你當時也喜歡我。」

「什麼時候?」

「幫我找姊姊的時候。」

「那時候我確實很在意你,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我覺得那只是我又一次想要從別人那裡拿走什麼。」

「什麼意思?」

「我覺得我自己像個小偷,想要從你那裡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但是我不敢講,所以就用偷的,用一些藉口來讓你留在我身邊。」

「所以你臨時改變我和姊姊見面的時間也是這個原因嗎?」

江雷亞有些驚訝他知道這件事,挑著眉望向鍾凱勛。「因為我想和你多一點相處的時間,就不小心拖延了……每一次遇到了能讓我感到安心的人,我就會不停予取予求,對Simon和其他家人也是這樣,所以我根本分不清楚喜歡和巴著不放到底有什麼不一樣,我只知道我沒辦法離開你,所以說服自己只是依賴你而已。」

「不管是哪一種都沒關係,我只希望你可以在我身邊。」

江雷亞苦笑:「你不會希望我只是依賴你而已,你沒有這麼卑微。」

兩人面對面側躺著,在鈕扣未完全扣緊的睡衣下,江雷亞的身體若隱若現,窗外的路燈光線透進房內,把他的身體照亮。

「不要看了……」

江雷亞把衣襟扣好,害羞的模樣又讓鍾凱勛忍不住親了他。

「你真的想知道嗎?」江雷亞又提了兩人纏綿前的話題,他看著自己身上的疤痕,慢慢扣上衣襟。

「你想說的話,我願意聽。」

江雷亞垂下眼,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像之前鍾凱勛對他告白好幾次時的模樣。自己主動提起這件事可能也不好說,於是鍾凱勛先開口問了他最想知道的事。

「是誰做的?」鍾凱勛避開交會的眼神,將他抱進懷裡,讓對方有時間思考該怎麼說。

「我的親生母親。」江雷亞把臉埋進鍾凱勛的胸膛裡,聲音變得很模糊。「聽說我被收養後過沒多久她就死在監獄了,我不是很想知道,所以爺爺和我說的時候我也沒認真聽。」

鍾凱勛摸著他的頭,非常溫柔緩慢。「你恨她嗎?」

江雷亞思忖一會後回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開始多少會。但之後那個人對我來說沒有特別的感覺,就只是個曾經傷害我的人而已。」

「可是傷害自己的人不存在了,心裡的憤怒要往哪裡去呢?」

「愛的相反是不去在意,不是怨恨。聽到那個人死了,我發現我一點感覺也沒有的那一刻,我才稍微從她的陰影下走出來,雖然身體的記憶和恐懼還是讓我很困擾,但至少我可以開口談這件事。」

江雷亞抬起頭,仰望著鍾凱勛。此時的他像個孩子,睜著那如琉璃珠般的淺色雙眼,但在瞳孔深處卻帶著陰鬱的眼神。

「以前都覺得我遇到的事情沒什麼好哭的,反正哭了也沒有人會來救我。我到很後來才知道,會哭是因為還有希望,還有人在某個地方等自己。」江雷亞伸手撫摸鍾凱勛剃得乾淨的後頸,眼中泛著些許亮光,「雖然是我自己先推開你,但我發現我根本做不到沒有任何感覺……如果你還恨我,說不定我還比較高興一點,可是你卻說原諒,那時候我就突然覺得很難過……」

江雷亞突然哭了起來,比起在電話裡傳來的哭聲,面對面看著他的哭臉和汩汩滾下的淚珠,鍾凱勛感到一陣心疼。

「……就算說原諒你,我也還是很在乎你啊!」鍾凱勛擦去他的眼淚,將他的金髮撥到一邊,露出他美麗的雙眼,「不要再自己想有的沒的,反正不管怎樣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聽到這句話,江雷亞哭得更厲害,不停用手和袖子擦眼淚,接著抱緊鍾凱勛說:「我也不會再逃走了,對不起。」

鍾凱勛任由他繼續哭著,他明白這是江雷亞展開心胸的方式,似乎靜靜等待直到他哭完,兩人就可以不用透過任何言語,把最深處的情感告訴對方。

  



  

窗外尚未完全升起的日光,將室內的牆壁染成灰藍色。

江雷亞背對著躺在床上的鍾凱勛脫下睡衣,套上他原本的黑色高領毛衣。他轉頭看向鍾凱勛,昨晚可能太疲憊,他睡著很沉。

為了看得更仔細些,江雷亞轉身想爬上床,卻不小心撞到旁邊緊靠在書桌裡的椅子,掛在上頭的書包掉在地上,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江雷亞抬起頭,鍾凱勛翻了個身,但沒有睜開眼睛。鬆了口氣後,他彎身將書包撿起,發現上面有個熟悉的東西,是他射氣球得到的小提琴徽章。

「……你要走了?」

江雷亞嚇了一跳,把書包掛回椅子上後,看著睡眼惺忪的鍾凱勛。

「你打算一聲不響離開?」因為剛睡醒,鍾凱勛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撒嬌。

「不是。」江雷亞轉身再次背對他,穿起外套說:「我怕和你面對面道別我走不了。」

突然一雙手環繞住身體,鍾凱勛從背後抱住江雷亞。

「你可以再留幾天嗎?」

「我東西都寄回美國了。」江雷亞轉頭,看著靠在自己身上的他。「你想要我留下來?」

「當然想,但我也要考試了,而且你得趕快回去專心準備獨奏會吧?」

「是啊。」

「只是……我好想再聽你拉小提琴。」

「我的琴在家裡……」

「好想翹課喔。」

「在說什麼?不行。」

「那你回去可以錄一段給我聽嗎?」

「要我錄幾次都可以。」

等江雷亞整裝好後,鍾凱勛才慵懶地從床上爬起,套上厚外套送他到家門口。

「你再回去睡一下吧。」江雷亞對眼睛快閉起來的鍾凱勛說。

「不用了,時間也差不多,還得自己弄早餐。」

兩人互看了一眼,江雷亞也沒有要轉身離開的意思,就這樣看著對方良久。

「你快走吧,我也都覺得捨不得了。」

「對了。」江雷亞從口袋裡拿出一盒菸在手裡晃,「這個我拿走囉,還有打火機。」

「幹嘛拿我的菸……」

「想要有個你東西在身邊啊。」

鍾凱勛差點要翻了個白眼,「你跟我講我可以拿別的東西給你。」

「順便幫你戒菸吧。」江雷亞歪嘴笑著。

「我也沒說要戒……」

突然江雷亞往前跨出一步,單手環住他的頸部,親了他的額頭一下。

「我一到美國就告訴你。」

「嗯。」

像是如往常般聽完音樂會後的簡單道別,江雷亞搭著計程車離開,鍾凱勛目送車子到了盡頭才回到屋子裡。

在廚房隨意弄了吐司和荷包蛋當早餐,邊吃邊看著空無一人的家,想到爸爸媽媽和姊姊、想到江雷亞,就算他們此刻都不在自己身邊,但鍾凱勛還是感到很滿足。

吃完早餐後便回到房間,換上制服戲好領帶,稍微整理一下書包便出門上學了。

  



  

英文老師念著課本上的句子,枯燥乏味的聲調讓鍾凱勛感到睡意來襲。昨晚雖然一夜無夢,但因為江雷亞就在身旁,為了把握僅存的相處時光,兩人聊到幾乎半夜兩三點才睡。

早就知道今天會是這樣的狀況,但鍾凱勛還是覺得和睡意搏鬥實在是太辛苦了。

突然手肘被戳了兩下,趙譽千拿著原子筆使勁把他戳醒,一邊觀察著台上老師的動靜。這位英文老師的課十分無聊,同時也無法容忍學生在他課堂上睡著。

靠著趙譽千的懸梁刺骨,鍾凱勛終於渡過這午休前的最後一堂課。一打鐘,兩人便相約去福利社搶便當,排到了前幾名的位置。

「唸書唸太晚囉?」

鍾凱勛打了個哈欠說:「對啊。」

「就跟你說放輕鬆一點嘛。」

「不認真不行啊。」鍾凱勛給他一個自信的笑容。

「為何?你要申請獎學金嗎?」

「我想去念美國的大學。」

「喔?之前都沒聽你說過。」

鍾凱勛笑著說:「因為我今天早上才決定的,你是第一個聽到的喔。」

「哇,那真是我的榮幸。」趙譽千覺得他在開玩笑,於是調侃地回覆。

排隊買好便當後,兩人緩緩走回教室,邊聊著自己的複習進度這種書呆子話題邊吃著午餐。現在是考前第三週,學校的午休如同以往吵雜,學生的嘻笑聲和從音樂班那傳出的細微樂音相互交織。

鍾凱勛夾起紙盒裡最後一口飯,準備塞進嘴裡時,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目光停留在半空中。在一堆吵雜的聲音之中,他聽見了姊姊的無名曲。

不會吧?

「幹嘛?」趙譽千疑惑地看著他。

「我突然想到有急事!」

鍾凱勛說完便啪地把便當盒放在桌上,隨即跑出教室。

方才吃下去的食物在胃裡翻攪,但他還是竭盡所能以最快的速度跑起來。自己的腳步聲和喘氣聲太過響亮,他已經聽不見小提琴的聲音,即使如此也並不擔心,因為他知道那個聲音會一直在那裡等著他。

如此賣力地跑起來,只是因為他想趕快見到那個人。

來到那熟悉的樓梯間,鍾凱勛在金屬門前稍作休息,門後的小提琴聲繼續演奏著。

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鏡,伸手打開那厚重的金屬門。

如他所期望的那樣,江雷亞手裡拿著小提琴,轉身對他笑著,他的笑牽動了眼角,露出了依舊勾人的眼神。

「這次很快就到了呢。」

鍾凱勛還在喘著,頭上的汗水從鬢角流下來,一手摸著有點痛的胃。「你怎麼來了?」

「不是說想聽我拉小提琴嗎?」

鍾凱勛笑了出來,他總覺得越認識這個人,反而越猜不到他的行為模式。

「我剛剛吃的午餐快吐出來了……」

「抱歉啊,老師說只有這時候可以上來。」江雷亞伸手將鍾凱勛因奔跑而變的凌亂的頭髮撥好,接著輕輕拉起鍾凱勛身上的領帶,盯著上頭的校徽看,語氣意有所指地說:「好像很久沒看到你穿制服了。」

鍾凱勛低下頭想掩飾害羞,摸了摸外套內袋,卻發現上週放學後已經把暗藏的最後一根菸抽掉了。看著江雷亞身上的裝扮已經和早上的正裝不一樣,想必他也沒把自己的菸帶在身上。

江雷亞發現他找不到菸,露出詭計得逞的笑容。

「這裡果然很棒呢。」江雷亞轉身靠在圍牆上,閉上眼睛享受冬日的暖陽,還有徐徐吹過的微風。「我之前挑地點的時候想了好久,要離你的教室很近讓你聽到聲音,又是要沒有人會經過的地方。原本還不太滿意這裡,沒想到現在捨不得離開。」

「我也很喜歡這裡。」

「可惜之後是真的上不來了,之前應該偷偷去打一把鑰匙的。」

鍾凱勛看起來有點失望,抓著江雷亞大衣的衣袖,將他稍微拉近自己一些。

「鍾先生有要點歌嗎?午休只剩三十分鐘喔。」

「就一樣的吧。」

「還是這麼喜歡那首啊?我用這首曲子騙你過來,不會覺得討厭嗎?」

「因為只有你會拉這首的小提琴……而且現在這首歌也代表著你……」鍾凱勛抬起頭,「這半小時的演出,我要付幾次的吻呢?」

「可能要很多喔。」江雷亞揚起嘴角,用手托著鍾凱勛的後頸,給他深深的一吻。「今天先拿一個就好,之後的欠著吧。」

江雷亞說完,把小提琴放在肩上,隨即開始演奏無名曲。

許久沒聽見現場演奏,鍾凱勛微微睜大雙眼,這次演奏的感覺又和之前的都截然不同。手機裡的錄音檔散發的憂鬱僅存在過去,恐懼、害怕被拋棄、寂寞早已被封存起來。

此刻聽見的,是柔美的旋律和強而有力的高音,還有比以往更濃烈的情感,只為了他一個人演奏的情感。江雷亞對鍾凱勛拋出一個微笑,目光不時朝他看去。

鍾凱勛讀出了其中的喜歡、愛,還有即將要離別的淡淡哀愁。

曲子一下子就結束了,江雷亞放下琴弓說:「你臉好紅啊。」

「才沒有……」

「看來你已經聽到我要對你說的話了,那我不用再說一次吧?」

居然只用這種方式表達嗎?鍾凱勛覺得有點掃興。

江雷亞笑著將他緊緊抱住,耳邊傳來他的鼻息聲,還有他身上永遠忘不了的香氣。

「凱勛,我喜歡你。」

最想聽見的那句話,如同樂曲般,輕輕地低語。



♫ 如歌般的呢喃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