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螞蟻與罐裡的蜂蜜

螞蟻在廣大的樹林裡走啊走，經過一個築在高高的樹枝的蜂巢，牠抬頭仰望著，只見有一隻蜜蜂朝牠飛過來，於是牠先打了招呼：「妳好，蜜蜂小姐。」
「你好呀，小螞蟻。」蜜蜂在牠的面前落地，問牠說：「你怎麼只有自己一個呢？我記得，螞蟻都是一起行動的不是嘛？」
「我從出生就只有自己一個，只有老楓樹陪我長大。」螞蟻回答：「請問妳知道哪裡有我的同類嗎？老楓樹說我必須去找到牠們才行。」
「這個我不知道呀，」蜜蜂搖搖頭說：「也許你可以先到我的家坐坐，我再去替你向其他蜜蜂問一問。」
「那樣就太好了，謝謝妳！」
螞蟻興高采烈地跟著蜜蜂回到了蜂巢，看著所有的蜜蜂辛勤工作的模樣，牠想起老楓樹曾經說過螞蟻的勤勞絲毫不遜色於蜜蜂，不禁也開始想像起自己的身邊、其他螞蟻來來去去一塊兒工作的畫面，心裡對家也有了一抹期待。
「小螞蟻，我的媽媽說、你得繼續往下面的路走才行。」問完回來的蜜蜂，指著遙遙的那道河說：「那條河邊有一個小花田，蝴蝶先生就住在那裡，媽媽說你去找他的話，應該就可以知道你的同類在哪裡了。」
「好的，謝謝妳、蜜蜂小姐！」
「這個是新釀好的蜂蜜，給你在路上帶著吃吧。」蜜蜂將一小罐蜂蜜交給了螞蟻，不好意思白白收下蜂蜜的螞蟻，搜了搜自己的行李，將自己從老楓樹那裡帶出來的小米拿給蜜蜂說：「那這個給妳吧！這是我平常在家吃的小米，很好吃的。」
「可是、我們蜜蜂不吃小米的。」蜜蜂有些困擾地說：「你還是別給我了吧，就算我拿回家、也只是佔位置呀？」
被拒絕的螞蟻有些難過，默默地把小米收了起來，離開蜂巢的時候，牠聽見了其他蜜蜂在一旁竊竊私語的聲音。
「竟然有這麼懶惰的螞蟻！都已經要春天了還不工作！」
「而且牠還沒有同伴，一定是被大家討厭才這樣。」
螞蟻沒有說話，牠讓自己只管一直走、一直走，離開了這個嘈雜的蜂巢，往那條小河走去。

開學之後，原先還有些閒暇的時間被一連串的選課、上課、找打工快速消磨，轉眼間吳宇昇和謝瑾陽都已經在各自的工作地點上了一個月的班，沒有跟著兩人一塊兒出去找打工的李惟鈞，顧家的工作理所當然地落在他身上，在兩人忘記帶鑰匙就外出的時候負責替他們開門；而對於經常上夜班的吳宇昇來說，李惟鈞那種標準夜貓子的生活作息也給他增添了些方便，起碼當他夜深人靜才回到住處時，不必在一片漆黑裡摸索著口袋裡的鑰匙來開門，因為總有一個李惟鈞還清醒著、替他留著大門走廊上的那盞燈。
這一天晚上也是，在凌晨一點鐘、好不容易下了班的吳宇昇，一個人穿過寂靜又僅有幾盞閃爍不定的路燈作為光亮來源的人行道，遙遙的、就看見那道大門裡還微微亮著燈。
「喀噔」一聲打開門鎖，在他進門的同時，就看見那顆腦袋緩緩地從對方的房門口探了出來，只是與第一次見面時並不同，李惟鈞沒有再退回去，只露出一雙眼睛盯著他看，而是歪著那顆頭對他說：「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邊回答邊將大門關上，吳宇昇將手中的紙袋擱到一旁三人平時用來煮飯的公用桌，李惟鈞已經走出房間，來到他的身邊，瞧著他帶回來的紙袋：「你今天好晚喔。」
吳宇昇的工作地點距離他們的住處很近，平時吳宇昇是十二點下班，李惟鈞通常會在十二點十分左右就聽見開門聲，現在卻已經一點出頭，因此李惟鈞才會這麼說。
「嗯，今天做最後的打掃，所以弄比較晚。」
「喔？今天很忙嗎？」
「還好，就掃地的時候還有兩三個客人走進來而已。」
脫下值班帽扔到房裡的書桌上，吳宇昇快速解開身上制服襯衫的扣子後，半掩房門換下西裝褲，正準備找浴巾圍上的時候，才頓時想起自己昨天剛把它拿去洗、現在還掛在外頭走廊晾著的事，下意識就脫口而出，才剛發出「啊」的一聲，立刻聽見門外傳來李惟鈞的問話：「嗯？怎麼了嗎？」
吳宇昇想了想，工作到半夜，只想快點洗去一身黏膩和油煙味，實在很懶得為了拿一條浴巾而把那條髒兮兮的制服褲子套回去，便側著身探出頭，將脫得精光的身體藏在門板後頭，對等著他回答的李惟鈞露出乾笑：「……我的浴巾還在外面晾。」
「喔~」只見李惟鈞一臉頓悟地點點頭，什麼也沒多問，直接走到外頭他們三人晾衣服用的走廊，替他把那條大浴巾給拿了進來：「是這個嗎？」
「欸對、謝啦。」伸出手抓過浴巾迅速圍上腰去，吳宇昇這才拿著換洗衣物走出來，一邊緩步往前走一邊對預備窩回房間打遊戲的李維鈞說：「桌上那包大薯是給你的喔。」
「給我的？」意會到吳宇昇指的是那包帶回來的紙袋，李惟鈞又折了回去拿起紙袋打開，將鼻子湊過去聞了聞，薯條的香氣濃烈，看得出是剛剛出油鍋不久。
「你先吃掉吧，那個冷掉超級難吃。」
「喔~好喔。」李惟鈞點點頭後，將紙袋放回桌上：「你會餓嗎？」
「嗯、還好，只有一點吧。」聞言，吳宇昇在浴室門前停下腳步，回身望向李惟鈞，只見對方已經走到冰箱前面，拉開冰箱門問：「那你想吃什麼？」
也許是因為他帶了薯條回來，李惟鈞才會特地多問這麼一句，李惟鈞並不是個喜歡動手下廚的人，非必要就不會碰廚具，至少在吳宇昇這一個月的印象裡，他從來沒有見過李惟鈞為了自個兒的三餐動手料理，十次裡有十次都是為了他而做，如果是李惟鈞自己的正餐，李惟鈞大概會選擇泡麵一碗，因為只需要燒熱水。
「都可以啊。」他一向不拘吃些什麼，只要不是那種一看就知道不能吃的東西就行。
「『都可以』是什麼啊、我不會煮啦，」嘴巴上講歸講，李惟鈞還是去看了看冰箱裏頭有什麼能夠不耗時又不至於香氣過重，挑東揀西的從裡頭拿出了一袋貢丸跟一包烏龍麵條：「我煮麵給你喔？」
「好啊。那要跟瑾陽借一下電磁爐喔。」吳宇昇抓抓頭提醒。他們三人的家電鍋鏟是共用的，每個人貢獻個幾樣，為了不佔房內空間，也為了方便所有人使用，全都放在外頭走廊，最常使用的電磁爐也直接放在外面的公用桌，讓煮東西的人可以轉個身就能夠直接打開冰箱拿東西，也避免料理時的油煙熏到各自的房間內都是那味道。
「等下用完記得幫他擦一下就行了，」對另外一位室友的好脾氣原則拿捏有度，李惟鈞把食材擱到桌面後，直直走去前頭的檯子拿需要的鍋碗，接著說出真正的不打擾理由：「而且他已經睡覺了，他說明天他上早上十點的班。」
去打擾一個隔天要上整日班的人的睡眠，是一件相當不禮貌的行為。
聞言，吳宇昇「喔」的一聲作為回應，就默默地走進了浴室去洗澡，門外則響起了李惟鈞燒水和拆開烏龍麵包裝的聲音。
在上課以外的時間，吳宇昇並不常見到上午班或晚班的謝瑾陽，通常都是他上夜班之前，才能夠三個人一起去吃晚餐，其餘的時間、幾乎都是李惟鈞和他一起行動。
儘管李惟鈞不太碰鍋鏟，可是每當吳宇昇下班時有從打工的地方順手帶點小東西回來給李惟鈞，李惟鈞就會像是禮尚往來似的，在他洗澡期間替他弄點消夜，接著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吃，偶爾一起打個遊戲，直到其中一方睏了就去睡覺；至於煮麵用的鍋子湯勺以及吃完後的碗筷，他只需要放到前台的洗水槽就行了，隔天早上起床就會看見被放到一旁晾乾的碗筷，因為李惟鈞會自動替他把髒碗筷處理好，他從來不需要擔心，這樣的作息、默默成為了他們的常態。
對吳宇昇而言，李惟鈞是個很神奇的存在，對方的日常作息和自己與謝瑾陽完全不同，早上如果沒有課也沒有約吃中餐，他可以一路睡到下午兩點，接著玩電腦、看書，直到清晨四點才關上房門休息；而且，李惟鈞不太常出門，多半晚上時間都能在房間裡找到正在打遊戲的他，但是一旦李惟鈞出門了，就會經常到半夜都還沒回來，沒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就算問他去哪了，他也只會回「去學校了」，也不曉得他怎麼能夠在學校待得這麼晚。
即使沒有興趣去過度探討別人的生活，在吳宇昇眼裡，李惟鈞那宛如夜行動物一般的行為模式很有趣，除了常常出現宛如小動物防備天敵似的奇妙舉動之外，他的個性也不太積極，與遊戲無關的事情很少主動發起，感覺非得要有人帶著他、他才會去做些事情，包括吃飯也是。
吳宇昇在心裡默然一句：好吧，起碼他現在有好好攝取每日一餐。
吳宇昇之所以會開始帶東西回來給李惟鈞，也有一半原因是如果他沒有刻意說要吃消夜的話，李惟鈞很有可能那一整天就什麼也沒吃了；起初吳宇昇第一次帶點心回來，是因為店裡的東西實在剩下太多、為了避免浪費，店長才會讓工讀生們幫忙帶走、好歹消耗一些，由於當時並不餓的關係，吳宇昇將那些炸雞、薯條跟玉米濃湯全給了說「都可以」的李惟鈞，而對方在咬了一口炸雞後，突然歪頭思索，語氣帶著困惑地自言自語道：「……這好像是我今天的第一餐？」
聽到這句話，吳宇昇有些傻眼，追問之下才知道，李惟鈞的吃飯習慣極其特殊，那就是：如果沒有到非常餓的程度，他並不會主動去找東西吃。
「……所以你就這樣一整天什麼都沒吃？」他愣愣地皺眉問。
「嗯、對啊。」
看著李惟鈞理所當然地點頭，滿臉寫著「有什麼問題嗎？」的疑惑，吳宇昇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麼，腦海只浮現比他還早認識對方的謝瑾陽，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你不管他，他就會開始『做仙』，只吃空氣就飽了。」
從那次之後，吳宇昇只要一有機會就會替李惟鈞帶東西回來，也懶得去確認對方究竟需不需要，因為基本上只要那天謝瑾陽有要上班、沒空去找對方吃飯，李惟鈞就會是整天一餐都沒吃的狀態，他只需要知道那天謝瑾陽有沒有要工作就行。
洗好澡後，從浴室走出來的吳宇昇，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已經看過數十次的畫面：穿著長袖襯衫加短袖短褲的李惟鈞站在公用桌前，高瘦的身子如同竹竿一樣，一手拿著筷子攪拌著鍋裡的麵，另一手拿著已經打開的鹽罐，時不時地往裡面灑一點，接著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聞，再放下筷子換上湯匙來試味道。
如果，李惟鈞是個女孩子，那麼他現在的行為就跟一般人口中的賢妻沒兩樣，既會等待工作晚歸的丈夫，又會替對方準備夜宵，還不會因此跟他多抱怨什麼，也不會對他碎碎念今天家裡哪裡又壞了、冰箱又缺什麼了；然而，看著李惟鈞竹竿般的身形，那一頭說不上有型的普通短髮，經常縮頭縮手的奇怪舉動，和那一張稱不上清秀也不至於過於路人的臉龐，吳宇昇默默地在腦海裡把「賢妻」這個形容詞揮開，走向對方：「……吃啥？」
「烏龍麵加貢丸加蛋。」
李惟鈞沒有轉頭看他，逕自回答完之後關掉了電磁爐，讓吳宇昇自己把碗拿來、將麵盛到了裡頭，再遞還給他；接過湯麵的吳宇昇，餘光注意到那包還好好地擱在桌子角落的紙袋，遂看向正在收拾鍋子的李惟鈞問道：「欸、你還沒吃喔？」
「嗯，等東西弄完再慢慢吃。」李惟鈞只是擺擺手，擺明要他自個兒一邊吃麵去：「你先回房間吧，要是用完電磁爐又忘記幫瑾陽擦乾淨，明天你又要被他碎碎念了。」
李惟鈞很清楚剛下班又剛洗好澡的人是不會想碰清理這種事的，所以他很乾脆的包辦了一條龍服務：煮麵、清理以及洗碗。
「喔。」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吳宇昇看著動作熟練的李惟鈞，隨口問道：「你今天有吃晚餐嗎？」
「嗯？沒有啊，我不餓。」李惟鈞搖搖頭，手裡還在收拾煮完麵的鍋子，表情是一貫的理所當然，彷彿整日不吃飯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唉……又在「做仙」……
在心裡暗自嘆息，吳宇昇在嚥下嘴裡的麵之後，將碗挪到對方面前，夾了一些麵條湊到對方嘴邊：「吃一口。」
總不好讓替自己煮消夜的人整日下來只吃了一包薯條。
「嗯？喔。」盯著湊到自己面前的麵，知道吳宇昇不會放棄把麵塞進他嘴哩，因此李惟鈞沒有拒絕，非常自然地就停下手邊的動作，很聽話地就把他夾到嘴邊的那一口麵給吃掉；就這樣，吳宇昇一邊吃一邊看李惟鈞收拾，時不時地夾一顆貢丸、夾幾條麵給對方吃，在李惟鈞差不多把東西都洗好之後，那碗麵也被清空，吳宇昇就這麼順勢地把空碗筷交給了對方處理。
在走回房間休息前，吳宇昇再度提醒對方一回：「薯條、要吃掉喔。」
「嗯。」李惟鈞手裡拿著那包紙袋，在迎向他的目光時點了點頭，吳宇昇這才放心地道了句「晚安」，並在對方也回了「晚安」之後關上了房門。

坐在電腦前，螢幕上的臉書動態是他們放閃的圖文，李惟鈞看著前室友滿懷愛心的留言以及其他同學們的祝福，先前同住一間房的時候，他或許還會意思意思的按個讚，代表自己有在關心前室友，可現在他不必再這麼做了。李惟鈞挪動滑鼠，直接關掉了臉書視窗，順手地把自己剛剛打好的文字，按下不儲存，讓它們連文件名都沒有，從他的電腦裡消失。
人際關係真的很麻煩。
他忍不住抱怨似的嘟嚷著，如果這世界上有什麼可以自動增加人際值的系統就好了，他也不用這麼費盡心力去維持表面功夫的祥和。
雖然不再同宿舍，可李惟鈞依然和他們同班，大部分的必修課還是會和他們碰面，他倒是不尷尬，但是不曉得為什麼，那女孩居然對於遇見他感到一陣尷尬，每次碰見就要低著頭，搞得平時不怎麼在意這些的李惟鈞都覺得奇怪！兩邊莫名其妙地玩起了捉迷藏，就在比誰先到教室、誰就可以先佔據離對方最遠的對角。
是說，她尷尬什麼呢？他又沒去對前室友掀開她的另一面，也沒對任何人說過他聽到了什麼，反正也不會有人信。
眼角餘光看見被自己拿進來的紙袋，李惟鈞沉默了好一陣子，才伸手拿起紙袋，放到腿上打開；果不其然，一直等到現在才吃，裡面的薯條已經看得出有些軟掉，變成他並不怎麼喜歡的軟爛口感。
——薯條、要吃掉喔。
隔壁室友的提醒浮現腦海，他原本停頓的手才開始有了動作，找了一部自己還沒看完的動漫，一邊看、一邊默默地把那包已經冷掉的薯條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