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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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2-14
和室內飄著微微的沈木香味。

位於二樓的通風良好,可以感受到空氣緩慢地流動。

接近正午的陽光透過障子紙散射而入,為古董架上的古樸擺設鋪上一層柔和的光影,就連懸掛在牆上那充滿勁道的墨跡字畫,也同樣渲染上和煦的色彩。

窗外的綠蔭淺淺地倒映在木桌的漆面之上。

島嶼的不速之客此刻正坐在房間中央,從戰戰兢兢的主人手中接過冒著蒸氣的茶碗。



「招、招待不周⋯⋯請容我再重新自我介紹一遍,我、我是朱湖,還請多多指教!」

挾著托盤的朱湖用明顯過頭的力道笨拙地鞠躬,接著坐到了哲太對面的位置。



「謝謝招待,名字的話已經知道了,剛剛在回來的路上我就在想──既然叫做朱湖的話,那麼是以這座湖泊命名的嗎?」

說起來是個似曾相似的名字,是不是曾經在哪裡聽人說過呢,哲太無論怎麼想都毫無頭緒。

毫無自覺的不速之客說完便捧起茶碗喝了一口熱茶,試著品嚐茶葉獨有的澀味在口中擴散的觸感⋯⋯但似乎不是普通的澀度。



「是的,爸爸是這麼跟我說的⋯⋯請問怎麼了嗎?」

「啊,沒有,只是單純感到有點好奇而已,說起來,朱湖目前是和父親一起生活的嗎?」

環顧左右,哲太連同手中的陶製品都開始打量起來。

的確不論是擺設或是用具,都不像是朱湖這個年紀的少女會喜歡的樣式,至少不該是有著如此洗練質感的物品才對。



「不⋯⋯那個,爸爸已經亡故有一段時間了,所以這些年都是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生活。」

「原來如此,那麼這樣一個人住過了多久呢──啊,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

只是覺得這樣年紀的少女一個人在島上相當不容易。

原本還想著能藉由朱湖的父親更加了解這座島嶼悠久的歷史,但看來這個選項他也只能夠默默放棄了。



「呣──」

似乎不怎麼放在心上的樣子,朱湖將食指按在下唇,視線不自覺地投向懸樑的方向,頭上的角因此稍稍晃動了一下。

接著,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起身滑步到紙門附近,對著旁邊實木的樑柱用左手比了個平行的手勢。



「大約⋯⋯在這個高度的時候⋯⋯嗯。」

那是相對於胸口上緣的位置。

哲太放下茶碗,跟著走了過去以後才瞧見上頭那一道道橫向平行的刻痕。



「這是──身高的紀錄嗎?」

「是的,小的時候爸爸常常每隔幾年就會幫我量一次身高,不過這個習慣就停在最後一次這裡了。」

朱湖像是想起什麼有趣的回憶似地,撫摸著凹凸不平的刻痕開心地微笑起來。



「每隔⋯⋯幾年?」

哲太像是在咀嚼什麼難懂的詞彙一樣皺起了眉間。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若不是自己聽錯的話,就是朱湖對時間單位有很嚴重的誤解。

當然,這只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對不起,我沒有很認真去算過,不過我記得大概都是快到春天的時候量的。」

沒有重新求證的必要。

門緣上的刻線少說也有四、五十道以上。

哲太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望著眼前的少女。

如果用外在來判別的話,毫無疑問是十四歲左右的年紀,性格方面也是與其十分相稱。

是因為身處在與世隔絕的環境,還是在時間的感知上與人類有截然不同的形式呢。

說實話,也不能否認有兩者並存的可能,既然都有能腐蝕大地的湖泊,相對來說,龍的神秘就顯得不那麼稀罕,當然這是相比之下的結果。

回到座位再次飲上一口,稍微冷掉的濃茶似乎變得更苦了一些。



「那個呢⋯⋯哲太是從村子那邊過來的嗎?」

小心翼翼地問起。

朱湖帶著好奇的模樣跟著坐回對面,有樣學樣地捧起了陶碗。



「嗯?妳知道我們村子?」

「知道噢,爸爸有教過我村子的事。天氣好的時候在懸崖那邊就能看得到一點點,晚上點燈以後就更清楚了。」

似乎感到害羞的樣子,朱湖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下臉繼續說著。



「而且祭典的時候還能看到煙花,雖然有點遠⋯⋯但我覺得非、非常漂亮!」

「這樣啊,不過這個距離幾乎什麼都快看不到了吧?以我的經驗來說,煙火果然還是要在近一點的地方看比較漂亮。」

「請問⋯⋯為什麼近看的話會更漂亮呢?」

朱湖呆呆地看著哲太。

對她而言外面的世界都還是那麼陌生。

只憑書本上的文字和過去父親的口述的話,要想像起來肯定也是格外地困難吧。



「嗯──只說漂亮也不太對,要怎麼形容才好呢。」

哲太摸起下巴,試著回想最近一次祭典上觀看煙火的場景。



「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壯觀嗎?再加上祭典的人潮以及空氣中瀰漫的硝煙味道,這些應該都是在遠處比較難體會到的。」

「──」

呆呆的模樣。

太過於抽象的說法,少女的思路顯然已經有些跟不上了。



「總覺得⋯⋯對不起,還是有點難想像呢,哲太說的這些。」

過了一會兒,朱湖真誠地發表了感想。



「我明白祭典的意思,也有聞過硝煙的味道,人潮的話大概也能想像會是什麼樣的情況⋯⋯但為什麼會讓煙火變得更漂亮呢?」

乍聽之下都不是特別有趣的事物,偏偏結合在一起時卻又能產生微妙的變化,她所提出的觀點不免也讓哲太覺得相當有意思。



「妳說得對,我會那樣說可能是因為有加上回憶的關係吧?」

過往的畫面浮現在哲太的腦海裡。

或許就是因為自己把私人的情感給牽扯到一起的緣故,才會讓簡單的話語變得難以理解,想到這裡,他自顧自地點起了頭。



「回憶⋯⋯?」

「嗯,與某個人共同經歷的時光,正因為與人建立了連結,那些小事才顯得格外有意義,這點朱湖妳和父親的身高紀錄也是一樣的吧?啊,抱歉,似乎扯得有點遠了⋯⋯」

言歸正傳,還是來說說關於煙火的話題。

哲太不忘解釋起由硫磺和木炭所引發的反應,畢竟那爆炸時的繽紛色彩可不是在遠處能觀察到的細節。

另一方面,朱湖則像是對這種話題感到興趣似地,專注地聽著關於製造過程中的每一個原理。



「好厲害⋯⋯如果能親眼看看就好了。」

「也是呢,俗話不是說百聞不如一見嗎,不然下次祭典的時候一起到我們村裡看看吧?」

那是相當順勢而提出的邀請。

與預料中相反的是,朱湖先是有點驚愕地望著他,接著臉上的表情慢慢黯淡下來。



「對不起,恐怕那是不行的。」

少女像是犯錯似地微微地低頭示意。



「啊,抱歉,突然這樣提出來肯定會困擾的吧,我常常被唸說不會看人臉色。」

「不、不是的,不是哲太想的那樣!那個,是因為⋯⋯爸爸有跟我提過,說我沒辦法離開這座島到外面去,他感到很抱歉。」

「很抱歉⋯⋯?是礙於島上的規定之類的嗎?」

「就我所知,應該是沒有類似的規定,但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清楚,而爸爸一直很希望我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然,他也不會告訴我那麼多外面的事情。」

「這麼說,只能往別種外在的因素干涉這方面去想了吧。」

會是某種詛咒?禁忌?還是說是先天身體的限制?

把問題想的簡單一些,說不定單純沒有船舶可以離開島嶼也不是沒有可能,哲太就這樣抱著臂膀環顧起四周的環境陷入沉思。



「───」

朱湖望著眼前這名少年清秀的側臉,明明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對方似乎很認真地在為自己困擾著。

其實呢。

雖然很不是時候,但從剛剛回來的路上就一直很在意的事情,現在終於有了可以提出的機會。



「那個⋯⋯在哲太你想事情的時候打擾真的很對不起,但是我想請問剛剛在外面的時候,哲太有提到說認為我是龍不是嗎,為什麼?」

偷偷觀察著哲太只顧著思考的表情,她用怯生生的態度問起。



「應該這麼說──因為在我們村子裡面有個流傳已久的傳說,大致上是在描述島嶼上面棲息著人們所畏懼的龍這樣,再加上妳不是長著的嗎?那個角。」

顯然是沒有認真在聽的樣子。

仍在左右環顧的哲太毫不顧忌地道出對少女而言簡直是二度傷害的話語。



「雖然同樣是角沒錯⋯⋯但跟真正的龍相比,我想還是有點差距的⋯⋯」

「角不一樣嗎?」

「嗯,真正的是像公鹿一樣大大的、長長的還會分岔那樣。」

「原來還有這種決定性的差異啊⋯⋯嗯?等一下,意思是妳看過實際存在的龍?」

回過神來,哲太從朱湖的話裡推敲出了她的真意。

然後,他重新將視線落在眼前這位長著絨角的少女身上。



「是、是的,這個我倒是能提供給哲太參考──」

面對那樣投射過來的認真視線,她不自覺地將視線落回自己的手指上面。



「因為爸爸他⋯⋯就是你們村裡所流傳的龍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