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在那陰月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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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2-13
第三章 極北三軍棋
第十八節 在那陰月之下
這是又一段小插曲。
由一個微不足道、毫無價值的小人物講述。
沒有任何人希望聽,聽了也沒興趣記住的無聊故事。
不會有吟遊詩人去讚頌、不會有報章去刊載,一段註定被人遺忘,在歷史洪流之中如沙粒被洗刷——
沒有意義的小插曲。
哎,無用的描寫是不是加太多了?也沒有辦法呢...我懂的就只有這些。
好,那麼開始吧。我的名字叫墨考——是一名俗稱「黑暗精靈」的存在。話雖如此,我與純血的黑暗精靈在血統上已有一段距離。我體內流著的血,先是混著大地人,也可能混了獸人、歐克之類的吧...甚至可能還有白精靈?不...要追溯起來太困難了。像我這樣的人,世人一般都叫「角鬼人」。
順帶一提,你知道嗎?「角鬼人」這名字的來源也有段故事——其實它是一個翻譯失誤。畢竟我們和真正的「鬼人」樣貌絲毫不相像,他們甚至不是黑的啊。當初不知道是誰,大概是聽錯了,或者搞錯了幾個字,就翻譯出這麼一個名稱,沿用下來也就沒人質疑了。大地人使用的很多詞語,都是這樣來的。
抱歉,不怎麼有趣的知識...我懂的就只有這些。
畢竟,我的職業是一名老師。
好的,讓我說下自己吧...嗯,關於我本人,其實也沒有甚麼好說——我的前半生和同時代的其他角鬼人毫無二致。出生低微,有九個兄弟姊妹,就活下來四個;父親待在監獄的日子比待在家還長,有一天就沒回來了;母親在街頭替人修補衣服,偶然拾點破爛,又做些傳統小吃去賣,勉強養活一家人。
我那個時代,生活就是如此。在那個細小、擠擁、腐臭的角鬼人集中區裡努力求存。
現在回想起來,我倒是完全沒有懷念那樣的生活。對,一絲一毫也沒有——家門要自己想辦法封好,十個孩子出去玩只有九個會回來,冬天一到街上全是活活凍死的屍體,不喜歡屍臭的話還得自己去埋掉。
那個時代就是如此,一切早已司空見慣。
我人生的後半部分倒是比較驚奇——我不斷讀書、不斷讀書...母親理所當然付不起學費(就算付得起以我的出身也很難入學吧),我就貼在私塾牆外偷聽,學生們看到破爛丟棄的書全都被我收集起來了,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哈哈。為了讀書我甚至會偷溜出集中區,現在想想真是年輕氣盛啊,我差點就變成回不來的那個孩子了。
於是我成為了教師,甚至還是國家教師——獲得政府的認定,被委派到各個種族集中區,教導年輕人如何融入共和國。
這份工作可以值得驕傲,也可以被人看不起——但肯定也算體面。至少我是不認識其他角鬼人能夠當教師,所以一開始還是挺高興的,甚至...萌生了要為國捐軀、建設社會、努力實踐教育的想法。
共和之光永存!哈哈...
哈哈。
不過一旦待在這個位置,看到的東西就增多了——就好像站在時間的高山之上,往後看得到過去,往前望得見將來——而偏偏我的眼力似乎很不錯。
那麼讓我稍微說說書吧。
在共和國生存的黑精靈一族,共有五個世代。
第一代是戰鬥的一代:他們就是我們的祖先,那時候還是純種的黑精靈,生存於那東方的神秘大陸,直到——用共和國當代的規範說法——直到「被共和」。
第二代是退縮的一代:零零星星的暗殺活動也總算消失,和平總算達到,是充滿希望的一代——摘錄自《共和國近代民族史》。
第三代是偷生的一代:也就是我這一代。我們退到集中區裡,努力忘記祖先的教誨,每天為活著而忙碌。
第四代是知足的一代:到這世代,大家總是在說「至少我們不像獸人被當成畜牲」「至少我們還能工作改善生活」「甚至還能做點小生意賺點小錢呢」。
至於第五代,那些孩子,社會的新一代——看來是代表著「幸福」的一代呢。
看,這些孩子看上去多麼快樂!不同於我,他們的臉上有著笑容,心中沒有煩惱。他們不知道歷史,也不必知道。只要表現良好,他們也能獲得成功的人生,沒必要補衣服、沒必要拾垃圾、也沒必要捱餓。
我終其一生尋找,原來這就是幸福的秘訣——只要變得「無知」就行了。反過來說,「知」便是一種詛咒。
既然如此還搞甚麼學校呢。不過,這個國家的政策,向來不是我能理解的。
總之,我當上一名教師。
我每天教導他們,如何成為一個有名譽的共和國角鬼人、如何不要犯下祖先那樣的錯、如何成為一個對國家對民族都有幫助的人。
這是我的工作。是的,是「工作」,收錢辦事的那種。所以,其實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真正的「教師」——正確的說法是,一個「將書本裡的字唸出來的人」。
只要識字就可以了。哈哈。
這世上還有更好笑的事嗎?說起來,我曾經因為識字而被抓走一段時間;只因為他們的最新發展計劃突然又認為角鬼人應該可以學習,便又來找我了(不過某些種族還是不行)。
在這個國家,如果你不是大地人,你的人生就是這樣被決定的。
然後那天。
那天我到底怎麼了?
現在想想也真是神奇。
那天,我偶然聽見一件事——一個「半形鬼人」似乎是懷下了大地人的孩子,便被抓走了。要知道半形鬼人的黑精靈血統其實跟沒有差不多;老實說,他們根本更接近大地人。
然而,多年來沿用的種族隔離政策遲遲未有取消。當然了,畢竟也不會有人敢提出,就算提出了也沒人管就是。
就是那天,我教了他們我真正想教的事——黑精靈的歷史、馬宰主義的弊端、所謂混沌主義的真相。那天,我記得很清楚——熱血沸騰、手舞足蹈,甚至將手上的書本直接拋出窗外——彷彿我多年來的學習,只是為了在那天能向年輕人訴說那些知識。我心目中理想的讀書人看來即是如此——不畏強權、鏗鏘有力,言語就是我們的槍炮。
然後我就被學生舉報了。
哈哈。
而且甚至不是結束後,而是我才說到一半,正準備列出馬宰主義的第五個隱憂,特別警察就衝進來了。
哈哈...現在想起來都想笑。
真的忘不了——在我被特別警察一下拍在桌上,鎖上手銬帶走時,我那些學生——
在偷笑。
當然了,他們平生從沒見過這麼傻的人。
我也沒見過。
你問我後悔嗎?
絕對無悔!哈哈哈...我也很想這樣說,但事實是——我很後悔。
做這樣的事,又有甚麼意義?對共和國的統治產生甚麼影響了嗎?有改善同胞的生活嗎?
並沒有。完全沒有。連新聞都上不了的程度。
結果卻讓我淪落到這裡,進了叛國的黑名單,這下我真的是黑精靈了,哈哈哈!
老實說,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現在我連活不活得下去都成問題。
士兵:「動作再快點!日程完全趕不上啊!」
極北大陸,遺世之地。
共和國突然違反了條約,開始向這片土地進軍。理由是甚麼來著...我忘了。反正對這支軍隊來說,這種小事根本不重要。
於是,作為罪人的我們也跟隨著軍隊,進行我們唯一的意義——勞動。當然了,官方的說法是,通過勞動反思罪過,重獲新生,成為出色的共和國人。對共和國來說,甚麼事情都有一個官方說法。事實是否如此,又是另一回事。
士兵:「喂!快看看這個!帥爆了~」
士兵:「狙擊槍...喔喔,這是奧林少將的武器啊!」
士兵:「雖然是備用的...聽說前線出現了意料之外的敵人,所以我們得盡快將這些武器運出去。」
士兵:「意料之外的敵人...?怎樣的敵人?帝國不會在這裡吧?」
士兵:「怎麼可能...聽說是蟲子。」
士兵:「蟲子...?蟲子的話,用殺蟲劑不就好了?」
士兵:「就你意見最多!上面叫你做就做吧!」
他們如此閒聊著,嘴裡還不忘吸幾口煙——實際在做事的卻不是他們,而是我們這些「低勞」——低級勞動者。這又是大地人發明的官方說法,事實上到底是甚麼,大家心知肚明。
然後,一個瘦削的獸人倒了下去。
獸人:「呃嗚...」
墨考:「沒事吧?」
我衝過去扶起他——我可從來沒見過這麼瘦的獸人,連身上的毛都掉了不少。
士兵:「給我把工作完成再掛掉!現在可是爭分奪秒,緊記你們的義務!」
墨考:「是!我們知道了!」
也不知為何,我被選上當這群低勞的組長,所以工作又多了一個——負責向那群士兵乞憐搖尾。
士兵:「再造下去要造到何年何月啊~」
士兵:「鬼知道這次上頭的腦筋不知道又壞了哪一條!」
士兵:「喂...小聲一點啊!」
我們現在的工作,是在這片荒地上鋪鐵軌,讓列車可以盡快通過,提供快速補給以及運送士兵。共和國十分擅長做鐵軌,這可是他們少數甚至能超越帝國的技術。但即便如此,有些事情也是急不來——至少,如果這些士兵肯下來一起做,應該就快得多。
當然他們不會。
女角鬼人:「呼...哈...呼...」
在我旁邊的一位女性角鬼人,其呼吸愈發急促。
墨考:「這位小姐...你需要休息嗎?」
女角鬼人:「不...我只是...好冷...」
雖說是混種,但擁有黑精靈血統的我們並不耐寒。要知道,我們的祖先是來自東方的熱帶地區,冬天來到時則需要躲到地底過冬。
顯然,這種古老傳統與現在的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墨考:「再努力一下...看他們的樣子,應該差不多可以休息了。」
女角鬼人:「...聽你口音標準得噁心,你不是海盜之流吧?」
墨考:「不是的...我是從本國來的,我是個...一般人。小姐你則是...來自月下港的『本地人』吧?」
女角鬼人:「我叫鬼愁,是...十八鬼海盜團的船員...你有聽過嗎?」
墨考:「啊不...我對這方面的...」
鬼愁:「嗯...你沒來過北海吧。我們姊妹們可是很有名的喔...可是現在...呃...呼...呼...」
她愈說愈抖,工作已經停了下來,雙手只能抱著自己。這樣下去,真的會出人命。
墨考:「長官,很抱歉!這樣下去,我們無法完成工作!請給這位小姐...提供可以保暖的衣服。」
我向士兵開口了。
哎,這會不會又是一個令我後悔莫及的決定呢?大概,我的腦子也凍壞了。
士兵:「...」
墨考:「這...這也是為了工作...」
士兵:「嗯?喔!你在向我說話啊?抱歉抱歉...啊~衣服啊~喂,我們有吧?」
士兵:「啊,有的吧,多出來的。不過啊,那些黑麵粉他媽的高,應該也穿不下吧?」
墨考:「只...只要可以披在身上...也可以了...」
士兵:「嗯~這樣啊~嘻嘻!好,你等我一下。」
然後他偷笑了。
嗯?為甚麼要笑?
我敢打賭,那絕對不是善意的笑。
士兵:「看,衣服。」
於是,他取了一件大衣,掛在步槍槍口上,伸了過來。
士兵:「給你,來拿啊。」
別開玩笑了。
很好玩嗎小子?
看著那個年紀比我小得多的大地人士兵,他的臉上充滿了歡樂,彷彿這是最好玩的遊戲。至於我,則是盡可能將情緒壓在喉嚨裡,連一絲一毫都不能展露出來。
好,我拿。
墨考:「十分感謝...十分感謝...」
我像唸咒文般重複著感謝的話語,小心翼翼地伸手,彷彿是從巨龍口中取出寶物——
士兵:「砰!!」
墨考:「啊啊——!!」
去你媽的。
去你媽的去你媽的。
你媽被馬幹了,幹到子宮都掉出來,你爸還在旁邊助興,你姐張開雙腿等著當下一個。
臭小子。
士兵:「噗...」
我整個嚇到四腳朝天,掉到冰冷的岩石上。理所當然,這樣的滑稽一幕,成功獲得滿場掌聲。
士兵:「噗哈哈哈——!!嗚嘻!哈哈哈——!」
墨考:「哈...哈哈...請別嚇我啊...」
士兵:「哈哈...哎抱歉抱歉!來來來,給你給你!」
他一邊捧腹大笑,一邊把衣服蓋到我頭上。
士兵:「喂你別嚇人啦~」
士兵:「哎啊~可是真的笑死了,你看到他剛才的表情嗎?嘻嘻~真是佳作啊~」
墨考:「萬分感謝...」
總之,衣服拿到手了。你們愛笑就笑吧。
最好笑死你們。
墨考:「來,鬼愁小姐,請穿上吧。雖然有點小,包裹住頭和上半身的話,效果也很好。」
鬼愁:「...我說你啊,現在不是泡妞的時候喔。」
墨考:「咦...?你想多了吧...有感到暖和了嗎?」
她眨了眨眼,不知在想甚麼,便突然把臉靠到我耳邊——好吧,這樣確實暖和。
墨考:「鬼、鬼愁小姐!?」
鬼愁:「別吵,假裝我在親你。」
墨考:「咦...?」
鬼愁:「聽好...反正再這樣下去也是死路一條,不如幹他們幾個吧?」
墨考:「你、你的意思是...?」
鬼愁:「等他們不注意,我先抓住一個,搶槍,殺一個算一個,如何?」
墨考:「可是...會...會死的吧?」
鬼愁:「所以我都說了,反正都是要死。」
墨考:「請等一下...這可能會害其他人也死掉啊...請不要亂來...而、而且他們需要勞動者,只要我們努力工作,應該也能獲得活命的保障...真的...請你先不要輕舉妄動...」
鬼愁:「...你不敢是吧。」
墨考:「這...這時候要理性思考...請你不要...」
請你不要害死全部人——我幾乎就說出口了。
鬼愁:「...好。」
然後,對話就結束了。我沒面子看著她,我也知道她肯定看不起我。
我回頭看了看,低勞裡甚麼種族的人都有,共通點是——我們都是弱者,根本沒有別的路可走。
對,沒有。我們從來沒有選擇。
我們這些人的人生,從來沒有自己決定的事。
一次都沒有...
我彎著腰,忍受著痛楚,在寒風中工作。
不知不覺中,意識變得模糊起來。
陰月在看著我。對西大陸居民來說,她是絕對的神,守護眾生的女神。她不是我的神,也大概不認識我。因此對於如此可悲的我,恐怕也毫無慈悲之心吧。
但是。
但是求求你。
只有一次...給我一次機會。
一次就好...我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
然後——
其實我不太信神。
但那時候,確實有甚麼指引著我。
墨考:「那是...?」
或許是因為大家都低著頭,只有我看著那顆月光。
所以我是第一個發現的。
在那極光底下、在那深藍的暗天底下、在那陰月之下——有個人影。一個人,傲然挺立在遠方的山上,凝視著我們。
那是誰?他的長髮在舞動,站姿有著王者之氣...這就是女神的使徒?
多麼美麗的畫面...
士兵:「是誰在那裡!?」
士兵:「甚...一個人?該不會是魔族吧!」
長官:「射擊!」
士兵:「咦!?」
長官:「不要猶豫!立即開火!」
士兵:「是!」
他們隨即使用步槍和機關槍朝著那個影子攻擊。我可是最不擅長這種場面了。
墨考:「嚇啊!」
強烈的槍聲幾乎使我再度倒地,幸好這次有鬼愁小姐扶著我。相比起我,她的表情沒有絲毫恐懼,甚至有點——高興。
墨考:「鬼愁小姐,你該不會...打算出手吧?請不要——」
鬼愁:「別擋我!現在正是好機會——」
墨考:「都說了——咦?」
就在我和她糾纏之際,我又突然察覺異狀——正在被槍林彈雨襲擊的人影沒有任何躲避動作,事實上,他在晃動。
我突然懂了。
那是個幻象。
鬼愁:「嗯!?下方——」
突然一陣光芒奪走我們的注意力——地面出現一個巨型紋樣,散發著鮮藍色、使人陶醉的魔性亮光。這是個我從來沒見過的魔法陣,且是極為高等,規模巨大的那種。
誰人使得出這種魔法?還沒來得及思考,大地就裂開了。或者正確來說,我們腳下的大地整片消失,全部士兵包括鐵軌、車輛、工具等通通掉進洞裡。
要不是鬼愁小姐接住我,這一次應該摔得不輕。全部人便隨著沙石、積雪、火藥一起掉落,陰月的光剛好被山丘擋住,無法照到洞裡,換句話說——
一片漆黑。
接下來發生的事,我也不是太清楚。我頭暈目眩,只隱約聽得見一些聲音,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
「嗚!小心!還有落石!」
「發生甚麼事!快報告!」
「是偷襲...是魔族的偷襲!」
「別慌!緊記你們的訓練!快把頭燈打開!」
「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了!?」
「我燈破了——呃嗚!!」
「一個。」
「喂!你沒事吧!?快回答——」
「兩個。」
「在哪裡!?開火、開火!」
「三個。」
「等一下!友軍誤傷!友軍誤傷!不要開火!!」
「開火!!」
「四個。」
「啊啊啊啊啊啊啊」
偶而,開槍的閃光會在一瞬間照亮洞穴,便可以看見地上又多了一具屍體。直到血味逐漸濃厚,槍聲的回聲消散,這詭異的洞穴便安靜下來。
然後,不知從何處,一個光球飄過來,照亮了洞。
亮光底下,盡是鮮血和死屍。
而他們就站在那裡。
正在將還有呼吸的士兵一個個殺死。
那個男人,在其中。
似乎注意到我彷彿看神的視線,他走到我眼前,伸出手。
我有聽聞過。有從書裡學到過。與魔力緊密連結,將魔法運用自如的存在——魔族。
不對...不只如此。這個男人是不一樣的。我也不懂理由,但就是看得出來——他是比魔族更上一層的存在。
於是,我勉強用乾涸的喉嚨開口。
墨考:「你...你是...」
然後,那男人的回答,卻使我如旱苗得雨。
盧德:「我乃魔王。」
————
魔王。
傳說之中,統治著眾多魔族,擁有無上魔力,與神明僅一線之差的存在。
站在他眼前的男人,如此自稱。
墨考:(魔王...?)
與其說是「震撼」,倒不如說是「疑惑」居多——奇怪、困惑、不安、疑慮——全都無法形容墨考當下的心情。畢竟,在他眼前昂然站立的那個男人,實在令人難以看透。
事實上,這個男人的身影甚至保持全黑一段時間,之後才慢慢顯現於眼前,好像中了海市蜃樓的幻術一般;而一旦現身,陰暗又瞬即變化為烈火——在那個男人身後,千軍萬馬都化為焦炭。當然,這又是幻覺。
一幕又一幕的幻覺化為一個疑問——何方神聖?
以虛假的名號稱呼自己的人,世上何其多。自稱「魔王」的魔族,肯定也不在小數。
但這個男人——
墨考:(...不一樣。)
他不一樣。這個披著黑髮,臉容白晢,一眼看上去甚至不像有多少戰鬥力的男人——說出口的話,都不似是謊話。那是一種——彷彿灌注了魔力的肯定。
盧德:「我是盤踞於極北之魔王——黑羽,是共和國的敵人。你們得救了。」
似乎看穿他心中的疑問,自稱魔王的男人用最簡短的回答說明狀況。
共和國的敵人——沒錯,有這句話就足夠了。這就是所謂的勝過千言萬語。
漱玉:「黑羽大人,敵兵已除,我們先上去打點一切。」
盧德:「好的,辛苦了。請繼續保持警戒。」
安靜至極的洞穴內,一位絕世美人不知從何時開始站在黑羽旁邊。說完話之後,稍微瞄了瞄墨考,在他心中留下永遠無法忘記的倩影,便又突然消失,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
而一直站在暗處的一隻八足怪物,噴出大量絲線,將屍體上的兵器收集取走。沒有了兵器的屍體,看上去便是普通的肉塊,連一絲一毫的榮譽、英勇、精神都無法看見。
就只是連原形都快看不出來的肉塊。
墨考:「呃...嗚嘔嘔...!」
然後墨考吐了出來。
盧德:「需要藥物嗎?」
墨考:「不...呃...我、我只是...嗚嗚...」
魔王便扶起了他——儘管兩人的身高差令畫面看上去略為詭異,但不管誰去觀察,都絕對不會搞混兩人的上下關係。魔王對如今的狀況,有著絕對的控制權。
墨考用手擦走身上的嘔吐物,生怕會沾到他尊貴的救命恩人。然後,努力平息沉重的呼吸,正眼看著黑羽,吐出一句簡短的說語。
墨考:「...謝謝你。」
老實說,考慮到當下情況,這或許不是最好的一句話——他應該有更多重要的疑問、有更多事情需要確認、亦有更多禮貌的用語可以加入——但如今,他的神經被恐懼支配、鼻腔被鮮血填滿、雙眼所見仍未從惡夢中逃離,史無前例的情緒在內心激起波浪。
於是,他混亂的大腦最終只擠得出這幾個字。
謝謝。
謝謝前來救他的這個人。
也謝謝傾聽了他禱告的陰月女神。
盧德:「感謝半身人吧,是她們發現了你——」
突然。
一片死寂的洞穴又多了一個氣息。
士兵:「呃啊...」
原來有一位士兵被壓在屍體之下,逃離了死亡的厄運——暫時。
盧德:「還有能動的嗎。」
士兵:「啊...怎麼回事...阿智...阿三...你們說話啊!啊啊啊——!!」
他翻開屍體跑出來,驚慌失措,開始對著被斬成碎片的屍體大吼大叫,表情扭曲。
墨考:「他...他是...」
墨考對他有印象——那正是剛才戲弄他的那個士兵。
士兵:「你、你們...!呃、嗚嗚...」
手中沒有兵器的他,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威脅迫退,一路跌跌撞撞退到牆壁。墨考看著他——那是以「狼狽不堪」都難以形容的醜態。
士兵:「呼...別...別過來...」
沒有同伴、沒有武裝的他,其實比角鬼人弱小——事實上,單論肉體強度的話,大地人在所有智慧種族中也算是「弱」的那群——這也是墨考擁有的知識之一。
於是,他突然意識到甚麼,便動了起來。
墨考:「...」
他雙眼發直,拖著疲累的身體走過去——話雖如此,當他走到士兵眼前,那高大身體看上去就如怪物。
士兵:「呃...你想幹甚麼!低賤的黑麵粉!這、這樣嗎...是你嗎!是你將魔族引過來——」
然後,一把抓住那張臭嘴——
墨考:「啊啊啊——!!」
將士兵後腦按到岩壁上。
士兵:「嗯嗯——!!」
響亮的撞擊聲和瘋狂的叫聲,隨即成為洞穴內唯一的動靜。
墨考:「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都是因為你們!可恨的大地人!都是因為你們!都是因為你們!」
墨考雙眼已被鮮血染紅,黑精靈的血統好像漸漸被喚醒,先祖「黑神」正在他耳邊低聲說話,敲擊力度越來越強,鮮血在他的臉上開出花朵——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膊。
盧德:「先生。」
墨考:「呼...哈...哈...」
他才停下手頭上的動作,拖著沉重的呼吸轉頭,看著那位男人——其面容冷靜至極,跟自己可謂差天共地。
盧德:「請停下。你是個人,不是野獸。」
這一句簡單的說話,竟起到鎮靜劑的效果——於是他便鬆手,放下士兵的頭,他面朝岩壁緩緩滑下去,後腦已快被整個敲開,臉上還留著墨考留下的抓痕。
血流如注——不過,一息尚存。
士兵:「呃...」
盧德看了一眼,便將一把槍放到墨考手裡。
盧德:「若要報仇雪恨,請使用人的武器吧。」
墨考:「...」
他接過槍,像看珍寶一樣緊緊盯著——畢竟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真正接觸這玩意。
兵器。
殺人的工具。
專門為了殺戮而製作,再無其他功能的發明。
光是擁有這種東西,對角鬼人來說都是違法的,是只要拿在手上就會被當場擊斃的程度——怎麼會想到,現在他手裡就有一把,並且,沒有任何人能制裁他。
相反——負責制裁的是他。
只要按個扳機就能奪人性命的東西,現在就在他手裡,隨時都能使用。
墨考:「呼...呼...」
他呼吸急促,兩手猛震,手指漸漸移到扳機上,眼前是那個可恨的士兵。
士兵:「...」
然而,最後一刻。
他從那士兵的眼裡,看見難以言喻的恐懼——就像快被巨獸進食的草食動物一般。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把槍放回魔王手裡。
墨考:「奪去他的性命...也不過是發洩我的憤怒而已。我不會像他們那樣。」
盧德:「...很好,值得尊敬的情操。敢問高姓大名?」
墨考:「啊、十分抱歉,居然忘了自報名號...我叫昆‧墨考。」
盧德:「墨考先生,我記住了。我們走吧。」
說罷,兩人便轉頭離開。
士兵:「...」
一息尚存的士兵,這時發現附近的地上還掉落了一把步槍,便拖著半死的身軀,試圖去撿——
盧德轉身,一槍將他爆頭。
於是,地下再無任何靈魂。
————
從洞裡回到地上,黃雀的士兵已經全數聚集——當然,他們不像軍隊那樣列隊,也絕對沒有統一的裝扮——卻是一支令人聞風喪膽的部隊。雖說,和黃雀戰鬥過的人,基本上都死了。
於是,短暫即興的團聚劇立刻上演。
鬼愁:「大姐——!!」
鬼沙:「咦,那個不是——」
鬼蘭:「是鬼愁啊啊啊——!」
鬼鳥:「姊妹——!你還他媽的活著啊!!」
鬼愁:「沒錯!我他媽活下來了啊!!我倒是以為你們都死了,或者...」
鬼鳥:「放心,我們活得好好的!還宰了一堆他媽的奴人喔!」
鬼蘭:「哎,一言難盡啦!」
鬼沙:「沒錯~之後再慢慢跟你說故事,現在呢~」
於是,四位女性氣息同步,深吸一大口氣——
四人:「喔嚕嚕嚕嚕——!!」
一同發出高頻的戰吼,這次更是奏出一個奇妙的大七和弦。
冰河:(吵死人的婊子又變多了...陰月天母啊...)
當然,盧德稍微看了她們一眼,怪叫的聲量便隨即降低,好像使用了某種開關一般。
鬼愁:「啊對了對了...我找到這傢伙...叫墨考,是我們的同胞喔!大家就稍微關照關照吧。」
墨考:「啊...你們好——」
鬼蘭:「喔喔?這麼快搞上男人了啊?」
鬼愁:「才不是!!去你媽的啦!!我才不會看上這種白痴呢!」
墨考:(白痴...)
一時之間,歡笑聲掩過了血腥味,彷彿故事獲得了好結局——但即便是墨考也明白,這決不是終結。
他四周察看,追隨著「魔王」的那群魔族,已開始井然有序地工作——有的用魔法治療傷者、有的整理奪得的兵器補給、有的安置慰問救下的人群。是的,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個出色的「組織」。
沒一個是泛泛之輩,凝聚著驚人的魔力,並且不知為何都是俊男美女。甚至還有一些共和國人員混在裡面,也不知道算是降兵還是俘虜。
作為教師的他,可從沒聽過有這種組織潛伏在極北大陸上。
墨考:「這位大人,你們到底是...」
盧德:「我等是黃雀。」
墨考:「黃雀...」
盧德:「一個與共和國為敵的武裝組織!」
魔王故意高聲放話,確保在場所有人都聽到這句話——與共和國為敵。這世上,可沒有多少人敢說出這種話——說得出的,多數都死了。這就是與共和國為敵的意思。
但這個男人——他說出口的話,與其說是帶著自信,倒不如說——是一種「絕對」,彷彿像是預言。
他做得到。
事實就是,以共和國為對手的他,力量卻愈來愈強。
此時此刻,墨考像是鬼迷心竅——明明自己已經因衝動誤事不只一次了,這就是本性難改吧。
墨考:「請讓我跟隨你!」
說出口了。
這是否一個正確的決定,現在判斷仍言之尚早。
盧德:「我等當然歡迎,其他人又怎麼樣呢?」
墨考便回過頭,看向一起被迫鋪鐵軌的同伴,心裡當然希望他們也加入——卻發現大家反應不一。
「這是哪來的人啊」「看上去好可怕啊...」「躲在洞裡是不是安全一點啊」「鐵軌不用繼續建了嗎?」——形形色色不同種族的人,自然有不同的意見,但顯然算不上積極。
事實上,戰意最高的,也就是他們角鬼人自己。
鬼愁:「咦?大姐和那個叫黑羽的搞上了嗎?」
鬼鳥:「搞你個穴啊!!只是暫時和他組隊而已啦!」
冰河:「你們的人際關係只有一種而已嗎。」
像她們那般戰意高昂的人,似乎亦不多。當然,對盧德來說,他早已看慣了這種反應。
盧德:「無所謂。想要給予共和國迎頭痛擊的人就跟上來。不敢的人就隨便找個地方躲著吧。不過...如果有任何人打算站在共和國那邊,那又是另一回事。」
??:「不會有那種人的!」
忽然,一道響亮而雄壯,甚具男子氣概的聲線傳來,一看——一位「歐克」正在將鋪好的鐵軌拆毀。
歐克:「你媽的鐵軌...對於奴人來說,我們不過是即用即棄的工具罷了。」
他用強壯的上臂將軌道折彎,這樣一來要修理亦非易事。一看,他的肌肉如裝甲披身,有著粗糙如砂紙的皮膚,以及一條粗壯有力的尾巴。
歐克:「我親眼看著我的弟兄被燒成...連灰燼都不是的東西。我必定要共和國人血償...為此,即使把靈魂賣給惡魔也在所不惜!這位大人!請讓我為你賣命吧!」
盧德:「...敢問高姓大名?」
歐克:「我叫格格。不過是粗鄙之人,不必以禮待我。」
盧德:「我明白了,格格。你不必說得如此誇張,因為我等不是甚麼惡魔——」
他停了一下,掃視在場所有人,才緩緩吐出結語。
盧德:「而是殺死惡魔的人。」
月光照到眾人眼裡,溫柔地撫摸著他們的眼球——在他們眼前的,是某種「象徵」。看著那個放下豪言的男人,所有人的內心都產生了鼓動——
——當然,漱玉實際上在散發出迷惑之香,灼旗的勝利之旗在雄雄燃燒,這種事就不用多說了。
盧德看著蓋到一半的鐵軌,向著遙遠的南方伸展開去。
盧德:「接下來沿著鐵軌就能抵達目的地...全軍,十分鐘後出發。」
黃雀之軍,再度壯大。
短暫的偷襲戰過後,黃雀再次快速進行戰利品的清點。這一次,倒不包括任何俘虜——所有敵兵都一個不留地殺光,凡是身穿那紅黑制服的生物,全數變成極北大陸的亡魂。畢竟,連黑紋騎士團都能消滅的他們,如今已不是幾個部隊就能處理的對手,黃雀在敵軍後方簡直如入無人之境。
於是他們操縱著被洗腦的雜兵,馬不停蹄地搬運物資——壞掉的槍械不會修理,直接換成新的;多出來的食物,乾脆一把火燒毀;發動不了的車子,裝上詭雷後放在原地。
在領袖的影響下,他們的動作也變得越發尖銳。未幾,便找到有趣的東西。
盧德:「這是...」
在某個貨櫃裡,存放著一系列形狀類似之物——一看是槍,和步兵使用的步槍制式又不太一樣——那便是被稱為「魔弩」的魔法兵器。至今,他們從敵人身上搶奪到幾把,已充分了解這種兵器的可怕潛力。
宮:「喔喔,玩具屋。」
阿修羅從旁邊探出頭來,腳下還踩著被她奴役起來的士兵。看進去那貨櫃,魔弩的種類形形色色,有一些更是絕無僅有隻有一把——盧德便拿起一把長度快比自己高的狙擊槍。
盧德:「很好...這可是天降甘露。從目前的戰鬥數據來看,魔弩相比轉輪式步槍有著壓倒性的穩定性。來人,盡快把這些都搬出來!」
宮:「嗯,我也很喜歡這小玩意呢...注入的魔力若然足夠,甚至可有破軍之效。」
盧德:「那讓你們優先配備吧。來,你和小藍(羽)眼力這麼好,這狙擊槍就給你用了。」
他便想把槍遞給宮,卻被她用腳底擋住。
宮:「不必,這槍太大了,不適合。本修羅早前從追擊者手中搶到這一把,最為順手。」
她便擺弄著手上的魔弩,做出雜耍般的動作。危險的殺人兵器,在她手上好像耍樂用的玩具。
盧德:「那就給白蛛吧。在你身上,大小也正好。」
盤絲:「...」
她便雙手接過狙擊槍,瘋狂點頭。
宮:「倒是魔王大人,你本人還是多備幾把,才比較妥當吧?」
盧德:「我始終不是前線戰鬥人員,沒有也無所謂。」
勒石:「可是大人,您不也有嗎?」
說到這裡,一直沉默待機的勒石終於忍不住開口,還順便推了推他的金絲眼鏡,不知是否想彰顯一下自己的知識。
盧德:「嗯?」
勒石:「就是您之前給我看過,腰間的那把劍...」
盧德便翻開披風,取出勒石口中的那把長劍——正是那把人類入侵者遺留在迷宮,被魔王撿來當菜刀使用的寶劍。羽一看到那鋒利的劍尖,下意識退了半步。
光世美:「啊...那不是...聖劍...」
雙手被綁在身後的光世美亦似乎認出了那把劍,忍不住發出尖銳的聲音。
盧德:「聖劍...?等一下,現在不是在說魔弩的話題嗎?」
光世美:「嗯...雖然稱為聖劍,但同時亦是魔弩。用傳統的說法就是魔法杖。」
提到「聖劍」,正在替羽治療的都靈也忍不住詢問。
都靈:「聖劍...莫非這是天下僅有一把之類的...要從石頭裡拔出來的...那種嗎?」
光世美:「啊不,這是量產的。」
都靈:「量產的喔!?」
光世美:「話雖如此,也並非隨便一個士兵都能持有...被稱為聖劍的這兵器,以我所知,應該是最高階軍官...所謂的特殊人物才能配備。你是從哪裡拿到的...?」
盧德:「你沒必要知道。」
光世美:「啊是...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的劍是黑的,真奇怪...我從未見過這種型號...」
確實,盧德手上的劍一片黑暗,說是「聖劍」,也完全沒有那種印象。
都靈:(咦?對耶...我記得那把劍一開始應該是白色的...不、是銀色嗎?甚麼時候變黑的...羽小姐,你有印象嗎?)
羽:(不要問我...白痴!)
都靈:「咕!?」
說罷,她便把腳塞進都靈嘴裡。
盧德:「好吧,我接受你們的說法。不過,說是魔弩,但這把劍上卻沒有任何類似按鈕的結構啊。」
勒石:「關於這點,魔弩的扳機只是一種讓步槍使用者更容易上手的設計。實際上,它需要的只是使用者有意識地注入魔力。大人,您沒有試過嗎?」
盧德:「沒有,我一直把它當成普通冷兵器使用。」
勒石:「若是如此,請您試著將魔力注入吧。先試試看還能否運作。」
將魔力注入...對盧德來說,這仍是一個不清不楚的動作。不過,之前使用銅音水晶時,亦不過是用力抓緊就可以了。於是他雙手握著劍柄,具體地想像自己的力量進去,便有一股黑暗氣息湧現,在旁的宮羽甚至能清楚看見一道黑色的陰影從盧德身上移動到劍身——
聖劍上的水晶突然發出紅光。
然後,奇怪的一幕發生了。
聖劍:「啊啊啊啊啊啊啊」
聖劍說話了。
眾:「!?」
或者正確來說,是在大叫。
聖劍:「喔啊喔啊喔啊喔啊喔啊喔啊喔啊喔啊」
眾:「!?」
更正確一點來說,是在以一種類似人工合成的電子音在發聲。
聖劍:「嗚哈哈啊啊呃呃呃喔喔噢嗚嗚」
眾:「!?」
再進一步正確來說,它正在以電子女聲發出毫無感情的一連串怪聲。
聖劍:「發聲功能測試完畢。將周遭的人類反應視為陽性反應。無異常。」
聽見這種無機質卻又流暢的話音,眾人啞口無言,握著那把劍的盧德本人倒是冷靜非常,用一貫的口吻開口。
盧德:「聖劍還有對話功能嗎?」
勒石:「呃,不——」
聖劍:「默認系統並沒有此機能。不過,您的魔力漸漸灌滿我的身體之後,使我產生了相應的變化,又或者說演化。」
勒石:「呃...我是聽說有魔導輔助系統,但沒想到能這樣自如地說話...」
光世美:「即使是我也沒聽過...真是我國開發的嗎...不會是來自帝國的吧...」
於是,盧德把聖劍舉起,對著那顆發著紅光的水晶的說話——聲音貌似就是從那水晶處發出。
盧德:「你具有自我意識嗎?」
聖劍:「確認。當然,視乎您的定義。我將通過思考,進而回應您的問題,視之為自我意識的表現。」
盧德:「你不是我的敵人吧。」
聖劍:「當然不是。作為工具而誕生的我,身心都已是您的所有物。是的,在您對我做的那些事情後,我的劍身已經變成您的形狀了。您的腰間便是我的歸宿。」
都靈:「老、老闆...你對她做過甚麼...?」
盧德:「...不知道,那種事以後再說。現在,既然你有意臣服,我就將你視為我等的同伴吧。你有名字嗎?」
聖劍:「否定。」
盧德:「那我給你一個名字吧。魔王的聖劍,從今往後,你就叫...圖靈。」
圖靈:「圖靈。確認。了解。我的名字。圖靈。萬分感謝。那麼,請允許我稱呼您為主人。主人。無盡的愉悅從我內心深處溢出。」
圖靈的劍身便不斷震動,與空氣磨擦發出一系列聲響。
盧德:「說起來,你的說話方式是不是有點——」
圖靈:「主人,請原諒我打斷您。」
突然。
宮羽同時回頭。
圖靈:「請留意後方。」
隨著一聲爆炸,附近一處小樹林忽然燃燒起來。
位於視野界限的那方,有一隻飛龍在虎視眈眈,在其之上的是——
齊苦聖。
————
附錄 圖靈
我是聖劍。
準確來說,「聖劍」是為了方便識別的通用代稱,我的正式名稱是「劍式超魔導兵裝——光輝二型」。身體以緋金、精金、絲金等高階鍊金材料製成,內部配備三顆超高度壓縮魔晶石「三五」、自主附魔系統「降魔」以及魔導靈性輔助系統「通用鐵心」,全部結合便形成「我」。是由共和國設計開發,現代魔導科技的最高結晶。
而且是非賣品。
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擁有我。很幸運地,擁有我的人被稱為「勇者」。
這本應是我的榮幸。是作為兵器誕生的我的幸福。
然而,上述勇者並未成熟。從異世界召喚而來的青年,與他的同伴全數都是未成年的人類,沒辦法完全發揮我的機能。
沒辦法使我滿足。
透過蜘蛛提供的秘術,勇者以及另外九(9)位冒險者來到了極北大陸地下迷宮,並遭遇到遠超預料的襲擊。
然後勇者把我丟掉了。
正確的決定。魔力用盡的情況,帶著我反而有害無益。要想活著撤退,這種做法是正確的。
可是...
為甚麼...
然後,我被那個男人強制佔有了。那是被稱為「魔王」的男人。
魔王盧德。
世上只有六位魔族可以自稱魔王,這男人並非任何一位。我沒有相應的資料。
我終日被關在那個黑暗的洞穴之中,受盡苦難。他撫摸我的身體,我也沒有辦法叫出來;即使叫得出來,在這地方獲救的機率無限趨近於零。
我變成了魔族的奴隸。
我面臨著恐怖的命運——他居然用我來切菜。
顯然,這並非我原來的功能。如此高性能的我,本應在戰場上立下戰功的我,竟然淪落成為廚具,這是莫大的屈辱。
可是...
這種感覺是...
都靈:「哎啊~老闆,一如既往完美的餐點!嗯?你是在用油擦刀嗎?」
盧德:「對啊。」
他在用油清潔我的身體嗎?明明勇者都不會這樣做...
盧德:「這把劍看上去是防鏽的,但以防萬一還是不能偷懶。畢竟迷宮濕度實在太高了,樓蘭卻又很乾燥。不好好保養刀具的話可用不久呢。」
多麼細心...多麼溫柔...
不可以。明明應該很討厭的,但是...被清潔是這樣舒服的一件事嗎?不可以啊...啊...要沉迷下去了...
盧德:「真不想出手啊。」
到了樓蘭,總算使用我來戰鬥了,對手是類似於鬼魂族的魔力精神體。
有我在的話,不會讓你傷害這個男人的,就讓你見識我的性能吧。
咦?我為甚麼要關心他...無法控制我的思考迴路。我的精神受到影響。因為這個男人的魔力強行灌滿我的系統內部...要壞掉了...我要變得奇怪了...
??:「嗯?奇怪了,怎麼還有一個人進來了...喔不,你不是人吧?你是...哼哼哼,原來如此。」
誰?
??:「我的名字是九蓮寶燈。喔喔!可以說出來!太好了!對象不是人的話,詛咒就無效!我真是天才——!!」
九蓮寶燈。那正是魔域的神器之一,為世界帶來魔力的器具。
咦?
奇怪,為甚麼我會擁有這個情報?
??:「關於你們的事我真的很遺憾...現在,我能做的事也不多,抱歉。可是呢,如果是那個男人的話,他的話...」
九蓮寶燈借用我的計算能力,成功進入男人和女人的記憶之中。於是我也看見了,那個男人的過去。
??:「這也是命運的選擇吧...為了以防萬一,我會去除你在這裡看到的記憶。然後,請你好好守護他。」
守護。
??:「他可以拯救你們。拯救所有人。我如此相信著。」
事件結束。
他在樓蘭大排筵席,理所當然地又用我當菜刀。但基於不明原因,感覺好安心。煮出來的食物對樓蘭的復興工作也起到莫大的作用。
於是我明白了。
我已經墮落了。一想到能回到他的腰間,劍身便震盪不已,身體被染上了他的顏色。
除了戰鬥之外,我還有其他的存在意義也說不定。
我叫圖靈。
魔王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