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明明時間尚早，開設在南門廣場的市集便已熱鬧非凡。

「果然是貿易大鎮，這裡和密絲蒂利亞完全不同呢⋯⋯」妮克絲發出如斯感言，並看似相當興奮地東張西望著。

用各色帳篷搭建的攤販亂中有序地排列，當中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貨品—城外農民帶來的蔬菜水果、不知有何用途的破銅爛鐵、商人從異地購入的辛香料等等，令人眼花瞭亂。

「其實我覺得密絲蒂利亞也很不錯耶？難得會有那麼靜謐又和平的小鎮。」

「嗯，正因為這點，所以待太久就會覺得有點悶⋯⋯咦，你要往哪裡去啦！」

「那邊賣烤餅的都是排隊人潮，一定超好吃的！我們也去排吧！」完全被食物誘人香氣吸引的奈特向妮克絲招手示意。

「別這麼人云亦云好不好！」少女歎了一口氣，但並沒有繼續抗議。兩人等了一會後才總算擠到攤位前，忙著煽火的店主大嬸立刻抬頭說：

「每份烤餅四個小銅幣，到底要多少—」

雙眼對上白色元素使者時，她整個人瞬間僵住了。

妮克絲刻意打扮樸素，一頭耀眼的銀紫髮更被斗篷的兜帽遮住，應該不至於引人注目才對，但異於市井女孩的脫俗氣質看來還是藏不住。大嬸可能誤以為她是喬裝平民的貴族千金，才會一時反應不過來吧⋯⋯雖然這個猜測也離事實不遠就是了。

「麻煩了，要兩份。」

妮克絲沒可能測覺不到對方的異狀才對，但她還是若無其事地點餐。大嬸眨眼回過神來，連忙把弄好的烤餅遞出，奈特和妮克絲付錢後便各自握著一份烤餅離去。

「果然，光是這樣子穿並不夠呢⋯⋯難道這個斗篷也超醒目的嗎？是不是應該換個再簡單點的呢？」妮克絲看似相當困擾地呢喃。

—初次見面時，還記得她因為「我又沒有做壞事，幹麼要像個賊子似的？」而拒絕穿上斗篷，到底現在為什麼又能放下自尊呢？奈特無法理解。

「這不是衣服能解決的問題吧⋯⋯」

她對自己的外貌真的是毫無自覺，應該怎樣說下去啊⋯⋯奈特有點靦腆地移開目光，並大口咬下手中的烤餅。塗在麵團上的香草奶油立刻在口中擴散，令人食指大動，他花不了數秒就迅速吃完。由於兩人一大清早就練劍，相信妮克絲也饑腸轆轆，只見她吃烤餅時一邊笑顏逐開。

「這個很好吃喔！」

總覺得最近越來越容易看見她笑了？說實話，這個烤餅雖然也很好吃，但還是比不上你弄的三明治啊—奈特差不多把心聲說了出去，但最後還是連忙改口說：

「原來妮克絲喜歡逛市集的？我還以為你討厭人多的地方呢。」

「嗯，待在車水馬龍的地方的確會令我很倦，但是⋯⋯應該怎樣說呢，有時候這是必需的吧，畢竟市集是最容易收集情報的地方。以前到訪密絲蒂利亞附近的城鎮時，在市集打探也是最有效率的。」

—咦咦竟然是這樣？之前獨自旅行的兩年間，奈特從來沒這樣想過。說起收集情報，頂多就只是買賣時和商人閒聊而已⋯⋯啊，妮克絲就是這個意思吧？

「啊，那你想收集什麼情報？」因為自行了解對方用意而有點小驕傲的奈特挺胸說：「雖然不太熟悉，但我好歹也來過米爾洛卡，說不定能帶路喔？」

「不用啦，也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事想打探⋯⋯應該說，打探並非只侷限於談話喔？光是看物價就能知道很多東西吧，畢竟貨物流動能反應商人的動向，而商人多半對消息很靈敏。」

「哇，原來你是懂經濟學的？」到了這個地步，奈特實在不得不佩服了。然而，妮克絲卻只是露出複雜的微笑搖頭說：

「算不上懂啦，只是姊姊教過我簡單的觀測重點⋯⋯」

說到「姊姊」二字，她便像想起什麼悲傷回憶似的一瞬間垂下眼簾。

—露西亞·絲卡蒂·利維提亞，曾經是妮克絲姊姊的青色元素使者。

詳細內容奈特也不清楚，但大概就是露西亞背叛了她的信任，並失去了蹤影。她甚至是上次綁架事件的幕後兇手，為了不明的目的才兩年來裝作妮克絲的姊姊—然而，即使能冷靜說出這些話，妮克絲還是無法斷絕對這名「家人」的感情，這點在奈特的眼中實在相當明顯。

—家人嗎⋯⋯

突然，他想起昨晚睡覺所發的夢，內容大概就是自己看著某人為了喪失家園而哭泣。雖然相關的記憶早已變得模糊不清，但他不知為何就是很在意。卡西斯曾說他好像有個妹妹之類的，而奈特在睡夢中窺探到的難道就是相關的記憶線索？

—家人⋯⋯我也有家人吧，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幹著什麼呢⋯⋯

每次想起這類問題，胸口不知為何就是一陣刺痛，所以奈特很多時候也儘量不去追究。然而，自從遇見妮克絲之後，夜晚作怪夢的次數變多了，簡直就像她的存在本身爲記憶帶來了什麼刺激一般—

「⋯⋯海產⋯⋯價格⋯⋯異常地貴⋯⋯喂，奈特，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啊！」奈特這時才回過神來，發現妮克絲正投來忿忿的視線。「對不起，我剛才發呆了⋯⋯」

「真是的⋯⋯算了，趁機會難得，要不要去看聖堂騎士團進城？」

「咦，你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從哪個城門進來嗎？」

「你急不及待地衝出旅館時，我事先問了老闆娘。而且，光看那條人龍就能猜到吧？」

奈特緣她指著的方向看，發現南城門的前方堆滿了人群。兩人湊熱鬧似的走近，但由於聚集的人相當多，他們完全無法靠近城門延伸出來的中間通道，奈特唯有好奇地不斷趾尖。

「嗚，看來他們還未到達⋯⋯為什麼已經會有這麼多人待在這裡啦？」

「這是沒辦法的吧，聽說這次的視察會由騎將親自率領。」

「咦，真的假的—」在奈特能說完之前，人群突然發出歡呼。漸近的馬蹄聲變得越來越明顯，他和妮克絲面面相覷，接著便抬頭把視線移向觀眾的焦點。

過不了多久，正騎著馬往這邊前進的複數人影變得清晰起來，帶領小形集團前進的騎士亦穿過了城門—

—看到了。

隨風搖曳的青藍披風在陽光下閃閃生輝，猶如用冰結晶織成的高級布料一般。由於對方騎著馬所以無法確認，但他大概比奈特高出不少，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公分吧。身材偏瘦卻不會給人瘦弱的印象，一頭略長的金髮如絲調般滑順，冰藍色的眼眸亦令人印象深刻。英挺的輪廓甚至帶有幾分柔美，是個相當符合「騎士」二字的美男子。

「啊啊啊啊！是里安納斯大人！」

「嗚哇，他往這邊看著呢！」

前方傳來少女興奮的叫聲，吸引了奈特的注意。約十幾名妙齡少女正站在對面人群的最前排，她們更舉著寫了什麼字的牌子⋯⋯嗯，好像是後援會之類的？看到這裡，奈特不禁呢喃：

「明明應該威風凜凜的騎將，為什麼看起來像個偶像似的？」

「你這是在妒忌別人嗎？」沒想到妮克絲的回答竟會是這樣。

「才沒有！」

說著說著，跟隨騎將的騎士們也陸續進了城。不到十人的小型部隊井然有序地進軍，胸前刻有七色聖堂標誌的鎧甲反射日光，綻放著刺眼的光芒。

聖堂騎士團。

與近衛騎士和宮廷騎士等職位截然不同，聖堂騎士並不屬於任何政治體系，卻在世界各地也備受尊重。聖堂騎士團直接受命於七色聖堂，成員皆是實力頂尖的元素使者，而當中又位居最頂點的，就是俗稱＜七騎將＞的指揮官。

騎將的選拔取決於女神降下的聖旨，並由教宗親自任命，因此他們可以說是具有名副其實的神權，其地位足以讓他們不用在國家領袖面前低頭。

「喔喔你看，是騎士！」

「哇，好帥氣！我長大了也要成為騎士！」

猶如呼應奈特的想法般，身旁的小孩子們剛好正熱烈討論著這點。其中也有人愣愣地張大嘴巴，光是看著聖堂騎士的背影就已經完全入神。

成為元素使者後拿起貨真價實的劍，於武術大會或虛獸征伐等場面大展身手，最終得到高層人士賞識，然後被封為騎士⋯⋯相信每個男生小時候也會有類此的夢想吧。

—不知道我小時候有沒有也像他們那樣憧憬騎士呢？

奈特的腦海浮現了這個疑問，但他當然無法解答。

「咦⋯⋯？」

跟隨在隊尾的騎士也終於穿過了城門，其姿態不禁吸引了奈特的眼睛—因為，她不知為何沒有穿鎧甲，給人的印象也和「騎士」大相逕庭。

整齊地綁在頸後的秀髮為亮麗的深褐，同色的雙眸則透露著兼具溫厚與剛毅的獨特神采。身上穿著的則是看似法衣的紅白織物，使她在滿是鎧甲的行列裡顯得十分醒目。

令人在意的是，她所騎乘的馬匹和領在前頭的一樣，由特別華麗的馬鞍所裝飾。那麼，這亦即是—

「等等，這麼一個女孩子竟會是騎將⋯⋯！」

「奈特！你這樣子對花見好失禮！」才說了一句，便招來了妮克絲的抗議。縮起肩頭以示歉意後，奈特便開口詢問：

「聽你這麼稱呼，難道你認識她的嗎？」

「花見梅怎樣說也是現任的赤騎將⋯⋯我們的確有點交情就是了，畢竟我兩年前成為白色元素使者時，她曾代表聖堂來到密絲蒂利亞邀請我到央都成為騎士見習生。」

—竟然是這樣？

「那你為甚麼拒絕了聖堂的邀請？」現在想起來，正站在奈特身旁的白色元素使者說不定是個足以和騎將匹敵的風流人物，只不過她一直選擇低調行事而已。

「我沒興趣。」

「這、這樣啊⋯⋯說起來，她完全不像馳騁沙場的戰士呢，原來騎將當中也有這類人？」

「我想花見應該是個例外吧⋯⋯她好像出自東大陸那邊的神職貴族，家族代代侍奉赤之女神。由於被譽為十年難得一見的魔法奇才，上任赤騎將便破列提拔她加入自己的直屬部隊，但她最終會躍升為新一任赤騎將就完全是個意外。」

「完全是個意外⋯⋯？」

「嗯，不單止是她，里安納斯閣下也是。」妮克絲的眼神有點複雜。「據說上任的赤騎將和青騎將因不明的失職而受了重傷，當時教宗便接到指名的替換聖旨⋯⋯里安納斯·達米安·瓦雷米卡斯和花見梅被女神大人遴選為騎將，好像只是兩年前的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