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孩子⋯⋯醒來吧⋯⋯沒事的⋯⋯」

如流水般清脆動人的溫婉女聲，恍惚之間傳入奈特的耳裡。

就像被一道不可思議的治癒之光治好般，身體感覺回復到決鬥前的狀態。不知道過了多久，受到那道神秘卻輕柔的聲音驅使，奈特緩緩的睜開雙眼—

眼前的景象，使他驚訝得啞口無言。

光輝燦爛的無邊世界。

腳下並沒有大地，但雙腳確切地站在某種硬物上，只見猶如漣漪般的異質波動正在腳下擴散。朦朧的天色無法讓人辨認現在為白晝還是深夜，取而代之的則是七彩的連綿極光。四散於各處的水晶忠實地反映著這光芒，呈現出虛幻莫測的虹彩。

眼前恍如神話中仙境的景色，虹色薄霧籠罩著不可思議的景象。若說有什麼格格不入的地方，那就是腳邊的水晶不知為何濺滿鮮紅，其晶瑩剔透的光澤早已消失無蹤。

—這裡，是天界。兩年前，一切終結與再始的場所。

熟悉的嗓音再次響起，只是奈特如何苦思也無法記起到底是誰。

天界？！女神們，住在這裡？

奈特大吃一驚。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誤打誤撞來到天界⋯⋯

⋯⋯我在發夢嗎？

頭腦不知為何很沈重，記憶猶如被一片薄紗覆蓋著般朦朧不清。然而，奈特很清楚自己是沒理由身處這裡才對。

「的確，說不定醒來後，這一切也只不過是場夢。」

這次，聲音不再是腦海裡響起的意念，而是確實從後方傳來。奈特肩膀一抖，並緩緩轉向聲源。

隨著無數光之粒子交織飛舞，「她」就這麼顯現了。

擁有一頭及膝長髮的少女，夜色的髮絲在微風中搖曳，閃爍著神秘的光輝。她身穿飄逸的夜色長裙，幾乎呈黑色的暗紫布料上鑲著如繁星的鑽石。從她身上發出的神聖，使樣貌年僅十餘歲的少女染上聖潔的氣息，卻又有使人感到壓迫的權威。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光是如此相對而立，雙腳便莫名酸軟，心跳也異常地混亂。令人無法抗拒的祟高—眼前的維持著人類外貌的「存在」只是靜靜地站著，便讓人產生近乎恐懼的敬畏。即使奈特記憶中與此人素未謀面，他卻很確定—她並非屬於人界的生命。

難道她是女神？

在腦海中冒出這樣的想法，一秒後便立刻被奈特否決了。七色聖堂的古籍記載著，天界住著八位女神，分別是掌管七色元素的紅、橙、黃、綠、青、藍、紫之女神，以及統領她們、擁有絕對權力的虹之女神。她並非八位女神之一，這點從她身上的衣裝便可以確定⋯⋯

「很久沒見，奈特。這兩年來過得幾好嗎？」

帶有幾分無幾質的甜美嗓音響起，其成熟的語氣實在與她年幼的外表不符。奈特茫然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終於成功擠出乾澀的聲音：

「您、您是—？」

少女的眼神流露出輾轉黯然。「果然，姊姊斷絕了我們之間的誓約迴路，還下令清除你的記憶嗎？我是諾特，你們人類稱為『虹之女神』的存在。」

「虹之女神⋯⋯？」

以白色為象徵、率領天界的女神—虹之女神，可謂七色女神之主，更是全人類祟拜的對象。眼前這名黑髮少女，就是象徵白色的女神⋯⋯？

「不，那是我的雙胞胎姊姊艾莉絲。」諾特如那雙美到令人發抖的烏黑眼眸正凝視著奈特，猶如能看透他的所有想法般。「孩子，看來你真的忘得一乾二淨了？反射七色的白色，以及吸收七色的黑色⋯⋯『虹之女神』是兩為一體的存在，不過世人遺忘了我的存在就是了。」

「白色⋯⋯和黑色。您是⋯⋯象徵黑色的虹之女神。」

如此顛覆世人認知的解說，任何人也應該會嗤之以鼻吧；然而，奈特說出這句話後，卻意外地感受到近乎安心的確信。破碎的記憶空洞猶如被填補了一般，總覺得這是自己應該既知的事實。

「是的，用人類的看法來解釋，我是和艾莉絲對立的黑色女神，也就是六年前把你牽扯進悲劇的罪魁禍首。」

「呃？」

就連理解這句話的時間也沒有。

身體忽然被某種柔軟的溫熱包圍。自稱「黑色女神」的少女靠了過來，白晢的雙手繞上了奈特的頸項，並毫不猶豫地擁抱了他。

「對不起。」

嘶啞的獨白，聽起來破碎不堪。

「對不起，之前還慫恿了你與世界為敵，我實在是太單純了⋯⋯你是我的使者，明明我就應該好好引導你才對，但我由始至終也無能為力⋯⋯不單只是以前，就算是現在，我也無法解開絲卡蒂施加的記憶封印，光是這樣子維持著你因危機而無意識發動的迴路殘渣，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奈特只能呆立著，結果諾特數秒後便平復了自己的心情般放開了手，還露出了沈穩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一時失態了。總之，真的是很感謝你為我付出了這麼多—自從兩年前的失敗後，我一直以來也很想對你這樣子說。謝謝你。」

「不、不是啦，其實我不太清楚⋯⋯」

總覺得她一旦笑起來，簡直就像⋯⋯簡直就像⋯⋯

一片耀眼的銀紫色忽然在腦海的深處閃過。

—簡直就像妮克絲。

「啊⋯⋯」

腦袋如被這名字敲醒般，原本混亂的思緒頓時清晰起來。對了⋯⋯他原本為了尋找妮克絲而去了某個聖堂遺跡，結果和綁架她的養父打了起來，最後被火流擊中後昏倒—

「那個，真的是很感謝您治療我，但我不可以再待在這裡了！不然妮克絲會被⋯⋯」

聽到「妮克絲」的那一刻，諾特瞬間露出了複雜的表情，但沒有就此說什麼。「放心吧，這裡是你的意識空間，我所創造的獨界。就算再待一會，人界的時間想必也過不了多久。」

「是嗎，太好了⋯⋯那麼諾特，我想問您些問題，不知道⋯⋯」

「儘管問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我都會回答；這是我至少能為你做到的事，也請你當作是我的贖罪。」

得到女神的許諾後，奈特鬆了一口氣。應該先問什麼呢，無法理解的事情實在有太多了⋯⋯諾特為什麼會被世人遺忘、她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自己到底是誰、父母在哪裡、還有他兩年前做過什麼，以致被卡西斯稱作「背教者」—

想到這裡，卡西斯的瘋狂亂語突然再次在奈特的腦海迴盪。

—既然人類三百零六年前成功把虹之女神召喚到現世，並請求女神製造虛獸及＜元素誓約＞系統拯救大眾，那我有什麼理由不能成功！

雖然那說不定只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而說出的一派胡言，但奈特不知為何就是很在意。於是，他下定決心開口詢問：

「剛才和我戰鬥的大祭師，說了些奇怪的話⋯⋯他說設立<元素誓約>系統讓人類討伐虛獸的女神，正是創造了虛獸的元兇⋯⋯？」

痛苦與懊惱的神色在諾特的臉上一閃而過。「這是件悲劇。是人類和女神們一手創造的悲劇⋯⋯你真的想知道這件事嗎？得知真相的代價，就是與世界為敵喔。」

—嗄？

「我不想再重蹈覆轍，把你逼上絕路。跟兩年前不同，現在的你有無知的權利；說不定對你而言，這才是最幸福的。」

沈重的獨白，讓奈特頓時無法反應過來。

現在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

說實話，奈特從來沒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失憶導致的徬徨這兩年來其實也揮之不去，他當初決定四處遊歷而不是待在聖都，或多或少也是希望能尋找到自身過去的線索。然而所謂的旅行，其實也只不過是路途上忙著對付虛獸，到了城鎮則為了三餐而打工勞碌而已。雖然日子過得很充實，但身為無色元素使者所惹來的眼光實在讓他不怎麼舒服。

—聽諾特的語氣，她真心認為這生活是一種幸福。

—不過，就算真的是這樣⋯⋯

「我⋯⋯」

看見奈特欲言又止，諾特突然噗哧一笑。

「看樣子，你一定是想追問到底吧。真可愛，明明你以前老是扳著撲克臉的⋯⋯」女神呵呵地笑了起來。「相信七色聖堂的不少神職人員也知悉虛獸的真正由來，對不起，其實是我說得太誇張了。得知真相後的抉擇，終究還是歸你啊。」

說罷，諾特收起笑容恢復正色，並開始將答案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