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章

那是一個星月生輝的夜晚。

徐繞的微風令人感到些許寒冷。放眼望去，儘是綴滿星塵的夜空，以及星光沐浴之下的無垠雲海。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坐了多久。即使眼前的景色如此絕美，他還是無暇欣賞，只是忐忑不安地等待黎明拂曉。

明天，一切就會完結了。他不斷地在心中重複這句，彷彿在鞭策自己一般，並趁機閉目休息—結果，一直渾然不覺的倦意湧起，使他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還作了個漫長的夢。

一旦醒來，夢境便變得依稀模糊，但感覺上他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是一段再也回不去的幸福日子，年幼的自己更天真地認為那段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然而，在他十歲的那年，一切就改變了—

「咦⋯⋯」

這時，他才發現一滴淚水正沿著自己的臉頰流下。奇怪，明明當時發誓不會再哭泣了，而不論面對何等傷痛，他確實自此就未曾傷感過。為什麼偏偏是現在呢—他茫然地想著，並連忙擦乾那滴淚。

然後，冰冷且發麻的左手，突然傳來了些許溫熱。一個纖細而小巧的手正覆蓋在自己左手上，再熟悉不過的嗓音亦隨即響起：

「吶，大哥哥⋯⋯你為什麼在哭？」




「啊⋯⋯！」

奈特驀地醒來，上半身猛然從床鋪上彈起。他雙眼瞪大，額頭滿佈汗珠，猶如剛從惡夢驚醒一般。不，那並非惡夢，而是—

—吶，大哥哥⋯⋯你為什麼在哭？

夢境的細節已無從想起，但那把令人懷念到幾乎落淚的嗓音仍繚繞在意識深處。奈特頓時有種胸口被鑿開了個大洞的感覺，差點熱淚盈眶，眨了數次眼後才好不容易將淚水忍住。

月光從窗簾透入，抬頭一看，便能隱若看見高掛於窗簾另一則的藍白滿月。維持著坐在床上的姿勢，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總算是平服好自己的心情。即使現在是初夏，午夜的空氣仍帶有寒意，使他不禁打了個顫。

從聖堂總部回來後，妮克絲花了一整個下午嘗試用魔法恢復奈特的記憶，但最後還是徒勞無功。結果，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暗，終於回家了的露西亞便提議讓奈特留宿一夜。雖然要和兩個女孩子居於同一屋簷下實在令人相當緊張，但積蓄已幾乎耗盡的奈特還是心懷感激地接受了這方案，並決定明天才起行離開這城鎮。

也許是早上睡了一覺的關係，奈特現在的頭腦莫名地清醒。不知道是受甚麼東西的驅使，奈特從床邊抓起黑色披風披上身，小心翼翼地把頭探出房門，確認一下是否四下無人，打算在室內晃晃。

卻發現走廊上站著一個孤獨的人影。

是妮克絲⋯⋯吧？

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少女一頭耀眼的銀紫色長髮依然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光芒。完全沒可能將她誤認為其他人的了。

奇怪，她為什麼這麼晚還站在這裡呢？剛剛我去睡覺的時候，她不是比我還早睡的嗎？

⋯⋯！

果然不出所料，妮克絲在數秒後邁開步伐，踩著輕快的腳步往正門方向走。

自從中午那場莫名其妙的遭遇後，妮克絲整天就心不在焉似的。一定是那名茶髮少年對她說了什麼吧，但少女卻不肯談起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用一句「他突襲了我」來輕輕帶過。

—不知道他們戰鬥時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呢⋯⋯？

說不定現在就是解開這謎團的關鍵。看見妮克絲突然快步起行，奈特實在敵不過好奇心的誘惑，於是悄悄跟著她去。

雖然奈特自認跟蹤技巧超遜，而且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超響亮的，妮克絲卻似乎沒有發現奈特在後面跟著她。兩人一前一後的離開了妮克絲的家，走了不下十分鐘後，前面的銀髮少女突然停了下來。

映入奈特眼簾的，是一片陰風凜凜的墓園。他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太累而產生了幻覺，但樹影下的石碑並沒在他再次睜開眼睛後消失。

—竟然是要來墓地嗎？

在下弦月的銀光照耀下，長髮少女低頭駐足不前，彷彿在為逝去的亡靈默哀。她的手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多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然後像是下定決心般邁步向前。

啊、啊⋯⋯真的要進去嗎？在月黑風高的夜晚，進入陰風凜凜的墓園，怎麼說也不是太好吧⋯⋯？

躊躇了數秒後，奈特還是鼓起了男子漢的勇氣跟著她走。

⋯⋯總覺得，背後有點涼涼的氣息⋯⋯

呃。果然是有鬼沒錯啊啊啊啊—

忍著想要大叫的衝動，奈特咬著嘴唇，模仿著妮克絲停下了腳步。壓抑著心中急速升起的不安感，終於適應到黑暗的雙眼注視著前方的背影—

少女在一個小石碑前跪下，小心翼翼地把純白的百合花放在墓碑旁邊。從她口中流瀉出內容不明的低聲話語，似乎是為墓碑主人而吟誦的禱告。但從他的位置，奈特根本完全看不到墓碑上的刻字—

細細的啜泣聲傳來，少女的身軀微微的顫抖著。奈特回過神來，終於意識到：妮克絲正在⋯⋯哭泣？

他瞪大雙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一直都認為，妮克絲在堅強的表面底下，還藏著不為人知的一面⋯⋯但她現在的背影實在猶如一碰即散的玻璃幻影般脆弱，令奈特不禁為之屏息。

想到這裡，他低下頭來，好奇心和罪惡感在心裡天人交戰了一番—最後還是由罪惡感勝出。

總覺得自己正看著不應該偷看的事情。

—嗯，趁現在妮克絲還沒有發現，還是先走一步好了！

這樣對自己說著，奈特頭也不回地飛奔出陰暗的墓園。

—呃、其實心底裏怕鬼的部分也加速了我逃跑的決定吧。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事實的確如此。從這點看來，妮克絲果然是一名「悍將」，他實在望塵莫及啊。

還是先回妮克絲的家睡覺吧。相信早上醒來時，就會看見恢復平常的白色元素使者，而自己亦可以裝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奈特握緊拳頭以鼓勵自己，並開始沿著剛才走過的路回去。


然而，第二天起床後，他才發現到這個想法有多麼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