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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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1-03
東南風寺很突兀地座落在城市的東南市郊。四周的高樓大廈很老舊,不過仍是高樓大廈。唯有寺廟本身是一塊綠地。看上去很像市區內的一座公園。我到的時候大門是敞開的,裡面無人。
我就這樣大落落地走進去。
裡面真的就跟一般公園無異,寺廟本身只佔正中央很小的一塊面積,共有三棟建築,都是兩層樓的。正中央的那棟,就是一個挑高的殿堂,裡面什麼佛像也沒擺,不知道供奉什麼神明。我在中央正殿逛了一圈後,這次尿急記得跑女生廁所了。
從廁所出來時,有一名掃地的僧侶走來問我:「新來的學員嗎?」他看到我帶著簡便的行李。
「算是吧。」我答。這裡不提供諮詢服務,卻有修行營訓。參加的人自行報名,最短必須待在寺裡一個禮拜,沒有上限。也就是說,妳可以一直待下去,最後就變成和尚了……呃?我現在應該說,最後就變成尼姑了。
年輕的僧侶把我帶到正殿左方的建築物裡,一樓是餐廳、禪房等公共區域,二樓則是宿舍,只有男女兩間,每間有六個床位,是大通舖。我到的時候,男生間無人,女生間也是。所以六個床位的大通舖就我一個人睡。他要我填寫修行學員基本資料後,就告知我這裡的規定。
「早、中、晚飯的時間貼在牆上。早、晚課的時間地點也一樣。其餘的時間就是自由修行。原則上不能離開這裡,不能有手機等一切對外通訊裝備。」僧侶把我帶到大通舖後,這樣對我說。
「可是我是來見沈風大師的。」他真的把我當學員,我反而緊張起來。
「我們這裡不提供諮詢服務。」僧侶回答:「小姐過來就是修行而已。」
他不稱我施主還是什麼的,直接叫我小姐,跟世俗凡間一樣,我反而覺得怪怪的。然而我見不到沈風,心裡有些不踏實:「可是我真的有要事相求呀!要不然我也不會來這裡了。」我沒有說謊,若不是攸關生命的心結,我也不會跑來寺廟求神問卜。
「寺方人員都住在對面那棟,有這邊日常生活上的事物可以過去詢問。其餘的事情就待有緣化解了。小姐請自便。」他合十行禮後,便離開了。
我望著六人的大空床發呆。這是什麼跟什麼呀!難道他們要讓我在這裡自殺嗎?我想打電話給沈威抱怨,可是一來我不想讓他知道我來找他弟弟,二來我的手機被剛才的僧侶沒收了……
我無奈,放下行李後就看著照著牆上貼的日常行程,按表操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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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無聊,還是無聊。
這裡的早課和晚課的課堂,裡面沒有桌椅,只有幾個坐墊讓妳打坐。也沒有人來引妳誦經念佛,只有旁邊架子上的幾本教材。課本有原文和翻譯本兩種。翻譯本也沒有好到哪裡,就真的只是把看不懂的原文翻成白話,沒有任何多餘的註釋。所以雖然白話了,還是看不懂。
實在太無聊了,於是我溜出課堂到處閒逛。碰到之前的那個僧侶,他只警告我現在是修課時間,應該要回課堂上。可是我不回去,他也不理會我。我四處亂逛,根本沒有其他人,那名僧侶是唯一的一個。
終於熬到吃中飯了。食堂裡就三張六人坐的大桌,兩張給學員,一張給寺方人員。我進去時裡面空無一人。沒多久,那名僧侶就幫我送上飯菜,然後自己坐到寺方人員那桌用膳。
他吃完飯,自己收拾碗筷,就走了。我傻愣了一下,才開始扒飯。這裡的飯菜不能說不好吃,只是大都平淡無味,讓妳完全失去評判的標準。我吃完後,照著食堂的規定,把碗盤送回廚房。那名僧侶便跑過來清洗晾乾。
然後就是無聊的午後自習。這座寺廟雖然佔地有點面積,可是也並非大到逛不完。我很快就熟悉每個角落了,因為實在太無聊,所以晚課時我真的還乖乖回到課堂裡。希望在課本裡翻出一些有趣的內容來。
我在園區碰到那名僧侶幾次,除了早課晚課時間,他會催促妳回去上課外,妳問他所有其他無關日常生活的事情,他都推說不便妨礙我的修行。這是什麼跟什麼呀?我在這邊無所事事,到底是在修行什麼呢?
就這樣我捱了三天……
每天就做同樣的事……就是沒事。中間我很想放棄,可是我又回不去。因為對思雅我除了以死謝罪外,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任何能原諒自己的理由。我真的很希望沈風能來見我,告訴我此生還能有什麼意義。
這邊的大門永遠是對外敞開的。其實變成女生後,我對門防有了不自覺的要求。如果有壞人就這樣闖了進來該怎麼辦?不過後來想想,這邊還真的沒有東西可偷。連一樽像樣的佛像都沒有……
大門永遠敞開,就跟市區公園一樣。早晨和傍晚有人會跑進來運動散步。偶爾碰到陌生人我會不敢承認自己是這邊的學員。然而在第三天以後,我也不怎麼在乎了。只是當他們詢問我課程的內容時,我怎麼也答不上來。
就這樣一個星期也過去了。
我的修行課程最低要求時間已到。那名僧侶跟我說課程已經結束,我隨時都可以走。不知怎麼地,我選擇留了下來。
忽然有一天早課,我開始朗讀經文。我前後對照翻譯本以後,大約知道裡面的內容。我只知道表面的故事,具體的意義或是有什麼深刻的意涵,我仍是一頭霧水。不過唸出聲來感覺還挺好聽的,而且會使內心平靜。
然後我發現我很少想起過去和現在,偶爾仍會有愧對思雅之心,但是也變淡了許多。只是這樣日復一日,時間的存在感也有點失去意義,而我自己的存在好像也變得渺小了。
隨即我就開始嚐出這裡粗茶淡飯的味道了。飯香、茶香,和菜香……不可思議的,連菜本身都是香的。然後我也發現自己經常流連忘返在後花園裡。儘管每天面對的景緻是一模一樣的,可是總有一些細微的觀察是前一次來訪時沒注意到的。
這裡每晚入睡時,都有古怪的聲響。我覺得應該是鳥叫,然而聲音不小又很低沉,感覺是猛禽類的大鳥。頭一晚害怕到睡不著,有去找那名僧侶詢問。他說園區裡有隻不小的貓頭鷹。可是我一直待到現在,始終沒有看過那隻貓頭鷹。園區就那麼丁點大,如果貓頭鷹個頭還不小,實在沒有理由到現在還找不到。
於是,尋找貓頭鷹便不知不覺中成了我在這裡的生活重心。
又不知過了多久,我帶來的衛生棉都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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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打破這邊的規定,可是我帶來的日常用品用完了,必須出去補貨。我可以繼續回來這邊修行嗎?」今天早飯時我跟那名僧侶說。女生有時候是比較麻煩的。
「思君小姐,妳真的好美,我好想上妳。」那名僧侶忽然對我說。
出家人……怎麼可以口出誑語?而且還是這樣猥褻的話?這像話嗎?我被他嚇到不自主地後退幾步。
「小和尚,快叫沈風大師出來。我在這邊潛心修行,怎麼他連自己的弟子都管不好?」我沒好氣地說。
「我便是。」僧侶對我扮了一個鬼臉:「妳的好搭檔沈威的本家弟弟,沈風是也。」他合十道。
「你是……酒肉和尚嗎?」其實我之前就懷疑過,可是他實在太年輕了,也許是沒有頭髮的關係吧,實在看不出實際年齡。
「是也不是。」沈風道:「我哥有交代過,如果妳來找我,要我調教妳,讓妳願意跟他上床。我這聲招呼,完全是我的本性使然,跟我的修行無關。」
「修行不就是要修身養性嗎?結果你都成了和尚,本性卻不改,你的修行豈不都白費了?」
「呵呵,是嗎?修行的目的,只是在創造不同的緣分,要不要更改本性,那全是因人而異的。」沈風還在狡辯。
「那……你真的是為了你哥來調教我嗎?」我膽怯地問著。有些害怕這妖僧是否有什麼厲害的魔法,在操控我的心靈。
「哈哈,妳覺得呢?」沈風笑得很開心:「現在要妳跟我哥上床,妳會願意嗎?」
「我……」一陣噁心感又湧上心頭。本性使然?
「妳願不願意,都是緣分。我只負責告訴妳這件事實而已,他硬要說這是在調教妳……呵呵,也可以啦。」
我沒心思糾纏在沈威無意義的事情上:「可以先不管你哥的請求嗎?我來找你是有比他那無聊的性慾更大的問題,我需要有人……」
「已經解決了。」他說。
「什麼?」
「自妳踏進東南風寺的那一刻,妳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你這是在敷衍我嗎?」我真的生氣了:「我到這裡這麼久,今天是頭一次跟你對話,然後你竟然說我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不是嗎?思君小姐。若是生死的問題,妳在決定來找我之前就不想死了,所以才會想來問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不是嗎?所以呀,妳來這邊不是為了問題,
只是想知道答案是什麼而已。」
我怔怔地望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啊,我好希望活下去呀!可是我現在是個女生,需要否定我過去是個男生的事實嗎?而且我親手殺了思雅,我還有臉再活下去嗎?我是在世界末日的邊緣苟延殘喘著,眼前這半吊子的假和尚還在跟我打哈哈。
該死的沈風,告訴我答案好嗎?
「答案是什麼?」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後,我還是低聲下氣地問了出來。
「我不知道。」沈風兩手一攤:「妳也許可以去問問那隻貓頭鷹。不過我可以告訴妳,經過這段期間我的觀察,妳的修行已經使妳擁有找尋答案的能力。剩下的,就是妳的選擇而已。如果妳離開以後,還是感到懷疑,歡迎妳再回來。有妳這樣的美女在寺裡走動,就算妳不肯跟我上床,望想著妳自慰都滿爽的……哈哈!」
我懶得再跟他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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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還是想找到那隻貓頭鷹。
我其實沒有仔細找過。因為當沈風說夜晚聲音的主人是寺院內的一隻貓頭鷹後,我就安穩地睡了,沒再理牠。如果我要用心去找,必須從睡前就準備起。
我在懷疑,沈風豢養這隻貓頭鷹,而且白天他把牠藏起來了。
所以一到夜裡,寢室熄燈後,我偷偷溜了出來,去寺方人員居住的那棟樓監看沈風的行動。
果然,沒多久,就看到沈風摸黑行動了。他把燈全關掉後,才走出樓。寺院裡沒有路燈,我也只能跟他一起摸黑行動。他的鬼影在我前方不遠處移動,是往貓頭鷹平時會發出叫聲的方向沒錯。
他最後停在園裡的一棵大樹後面。沒多久,就傳出了貓頭鷹的叫聲。
哈!這回被我逮著了。我興奮地拿起手電筒繞到樹後面一照……
仍是沒有貓頭鷹蹤跡,就沈風一個人而已。
「把手電筒移開,好刺眼。」他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抗議著。
「貓……頭鷹呢?」我愣愣地望著他,傻傻地問。
「就……是這樣囉。」他把手圈起來,放到嘴前顫聲吹氣。
『咕咕……嗚……咕咕……』
跟我平時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
「所以……你是貓頭鷹?」我仍然不敢相信。
「我以為妳一直不會出來找。」
「這是在開玩笑嗎?」
「這應該很有禪意。」他很認真地對我說。
我有些啼笑皆非,從我住進寺裡到現在,他很認真地跟我開了一場玩笑?
「大師,我需要你的開示。」我坦白說:「我實在悟不出這其中的道理。」
「夜深了,我們進去宿舍再談,以免妨礙附近鄰居安寧。」
於是他陪我回房。
「思君小姐,妳所認識的妳自己,真的就是妳自己嗎?」回到寢室後,他問我。
「是啊……」我又沒瘋,我如果不知道自己是誰,不就要住進瘋人院了?
「是嗎?是誰告訴妳的?」
「是……我自己?」等等,這裡好像怪怪的……
「是啊……妳為什麼會認為這裡有貓頭鷹呢?」
「因為我聽到貓頭鷹的叫聲。」
「是誰告訴妳那是貓頭鷹的叫聲?」
「是你……」
「我就是發出那聲音的人呀,可是我是貓頭鷹嗎?」
我原來不是我……
我好像知道了什麼,又好像知道了我原來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你把我搞混了。」我老實說:「這聽起來有點玄,我好像感覺到什麼,可是又說不上來。」
「哈哈,這就是我的目的。」他好像很滿意我的反應。
「可是我來這裡真正的目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的罪過。」於是我把思雅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嗯……」他沉思了一下,才說:「先去找貓頭鷹吧。因為難以割捨而一同離開,或者保留某部分而繼續留下,都是一種緣份。」
這句話我倒是好像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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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決定不出去補貨衛生棉了,而是打包準備離開。
沈風昨夜的話多少起了些作用,雖然我仍不清楚是什麼,不過卻在冥冥中催促著我離開這裡。
「沒有人像你這樣宣揚佛法的,講得如此不清不楚。算我沒有慧根好了。」昨晚結束對談前,我這樣抗議著。
「妳有看到這寺裡有一尊佛像嗎?」他仍在詭辯。
我提起行囊要到寺方人員那棟樓找沈風辭行時,才一出宿舍就撞見他在正殿門前掃地。
「沈大師,謝謝你。」
「其實不必來找我,當今社會宗教不可能是主流的。有很多心理諮商的機構尤其針對你們這些重生人。」他停止掃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還給我,原來他知道我要離開了:「不過既然妳來過了,如果某天真的跟我哥上床了,記得說是我調教成功的喔!」
「是啦。」我忍不住上前吻了一下他的臉頰:「說不定有緣的話,我們也可以上床啊!」
「思君小姐,我是修行的人。」他不動聲色地看著我,不過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心情很好。
呵呵,任何事情都跟性有關,但是要知道任何事情同時也跟性無關時,才能真正地享受它。第一次跟蒔依,上一次跟修比優……
我的想法忽然有點沈風式了,那隻貓頭鷹……
「我只是說,如果有緣的話。」我嫣然道。
「有緣的話……」他對我合十,卻又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