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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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0-31
「南方的風,終是經不住……這北方的冷。」
聳高的樓台欄桿立著一身白衣勝雪的模糊人影,在這臘月冬風、飛霜漫天的時節,幾近融入天地蒼茫的景緻裡,叫人看不真切。然而,樓台底下卻是圍了不少人,或是神色驚慌、或是好整以暇,更多的是,拭目以待。
「袁雲珞,你敢!」一道沉如悶雷的嗓音遠遠傳來,在眾人紛紛伏身跪地的夾道相迎中,身披墨色狼毫大氅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走到閣樓下,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臉龐寒意凜凜,唯有一雙彷若透血的赤紅鷹目,洩漏了一絲憂心如焚的焦慮。
「我不敢?呵呵……如果宿命中註定,總要在輪迴中遇見你,我真後悔當初未能精進,否則就能獻靈為祭……」衣袂隨風翻飄,宛如盪開輕若嘆息的笑聲,卻又張揚一抹淒厲的凜冽,「我願賭咒此生,身死即魂消,再不入輪迴,只為與你——生生世世永不見!」
「別——」脫口而出的一個字,猶如用盡了撕心裂肺的力道,卻是依舊攔不住那轉身縱躍的決絕,更加挽不回這即將消逝於臂彎中的脆弱。
「令狐煜,我恨你……」那是瑞雪兆豐年的鵝毛紛飛過後,銀妝素裹的人間大地,盛開一朵歸向幽冥的赤血殷紅。
「朕……」用力摟緊懷中的人,自眼角淌落的深痕刻劃,這是再也無處訴說的悔恨、亦是再也溯不回的從前,「我,知道!」
那一年,那驀然傾城的一眼,實為入心動情的美麗繾綣,卻是他的心,過早的凍僵在這座冰冷的皇宮裡。
於是錯待,終致痛失。
之後,經年。
某處深山洞穴內,一名男子安靜端坐,案几上、周身旁堆疊許多書冊竹簡與書寫過的紙卷,雜而不亂。洞穴不大,除了容納一張書案,便是另一側放置的一架床榻、以及榻旁置衣的木箱,最內側洞壁牆面嵌著一道石門,石門的另一頭,是宛如冰封的一方小天地,置中的高台以冰磚堆砌,上方是一座極為精緻的水晶冰棺,棺蓋四周貼滿材質特殊的符篆。
男子清瘦憔悴的面容仍是肉眼可辨的刀刻斧鑿,只可惜已不見往日的風神俊朗,身著的銀藍色綢緞服飾明顯舊樣,但是打理得乾淨整潔。
他手裡拿著書冊研讀,時不時的還與攤在案上的作對比,間或提筆在一旁的紙上抄抄寫寫。寫完了一段文字,男子轉頭看向那道石門,顯得堅毅冷峻的唇角驀然上揚,發紅的眼角似要溢出溫柔,果斷而絕然:「袁雲珞,倘若再無前緣可續,那我同你一起,自此不復存於世。」
話音甫落,男子又低頭書寫了些甚麼,不多時便擱筆起身,推門走進那方冰封小天地。
端有遠古上神神格、正在下界渡劫的修士兩位,晃悠過此地,被一抹強烈的執念吸引而來,探看究竟。恍若少年的那位白衣飄飄似雪,貌似青年的那位黑袍獵獵如墨。
黑袍青年:「諸事皆因果,一切自有定數,不該插手。」
白衣少年:「你看看他寫的,他已經摸到邊了,如若他願意付出代價去交換,我們也只是幫他一把而已,不算干預因果吧!」
黑袍青年:「捨靈咒,不可等閒兒戲,太凶險。」
白衣少年:「也是,以魂魄為引、以靈識為祭,尋找另一個時空的那人,若是找到了、對方卻沒能給予回應,或者是根本就沒找到那人,結果都是時限一至,從此魂滅靈散,再無輪迴,的確不能鬧著玩。但是四哥……」
白衣少年轉頭看著身旁神情肅穆的黑袍青年,眉眼彎彎的笑道:「這等執念我們前所未見,而且,你不覺得,他的那股子執著和倔強,很像——當年的你?」
「……天璣。」憋了半晌,黑袍青年只剩滿眼的柔情,和這個遠溯上古、執他永生永世之念的名字。
「都說因果就是一種『因為自己做了選擇,必然要承擔的後果』,所以啊——」白衣少年依舊眉眼彎彎的說,「我們只是提供他一個選擇的機會,既不會干預他們之間的恩怨、更沒有要去替誰逆天改命,四哥說,對吧?」
「吾行之。」黑袍青年似是一臉沒轍的無奈,嘴角卻是無法自抑的勾起一抹淺淺的寵溺,「你已臻第八重化神境攀越期,此時應當保存靈力。」
「四哥待我真是好!」白衣少年笑靨如花。
於是,當男子從小冰室出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書案前那一黑一白的身影、一俊一俏的兩張臉。
「……你們能畫出這個陣、能助我啟動這術法?」饒是泰山崩於前亦能不改其色的一代帝王,如今也繃不住面上的欣喜雀躍,「你們——也是巫神族後裔?是巫師?」
曾經,為徹底絕了那人逃離的念、斷其歸鄉之路,他用計讓整個巫神族被屠滅。如今,他除了深切的懊悔,更殷切的期盼當年的屍山骨海中,能至少逃出那麼一兩個漏網的活口。
「比他們還管用。」白衣少年笑笑,「世間無巧合,諸事皆因果。你既想要動用非常法,可是做好了付出相應代價的準備?」
「是。」男子鄭重頷首,「成,則重新來過猶如重生 ; 敗,則身死魂消再無來世可期。」
「那行,既然你有覺悟也有決心,助你一臂之力,就當是途經此處的隨喜因緣。」白衣少年打了一個響指,隨即一邊在書案前來回踱步、一邊詳加解說:「你的魂體將隨靈識化為一冊書,穿越時空間隙進入他的下一世,書冊的內容大抵就是你此生的記憶。他必須閱讀完,魂魄才能與你的魂靈產生共鳴、受你牽引感召重歸這個時空,若是他未把書讀完、甚至棄之不看,時限一到,你的魂靈便只能隨著那冊書的腐朽,消散滅絕——」
白衣少年停下腳步,轉身再次看著男子,雙手負後很是一派老成的模樣:「代價很大,風險很高……你,可是當真想清楚了?」
「是。心之所向,不怨不悔!」男子抬手作揖,躬身行禮,「大恩無以酬謝,令狐煜謝過上蒼、謝過仙君!」
「哈哈!千萬不必,我們兩個可不是什麼仙君。至於天帝那主,可是愛整人、不愛幫人的,所以才會——」
一沒留神就像崩了人設、突然叨絮起來的白衣少年,收到黑袍青年的一記眼神後,猛然住了口,乾咳一聲,立刻調轉話頭:「既然你的心意已決,那便開始吧,祝你好運了!」
約莫兩個時辰過後,兩道身影走出洞穴,離開前,黑袍青年還隨手施了障眼法與結界。
「你剛才……」黑袍青年鳳目微側,「做甚麼?」
「也沒甚麼。」回頭又看了洞穴一眼,白衣少年挽住黑袍青年的右臂,隨之迅速離地升空,「水晶棺裡的那具肉身,其實還殘存了一些靈識碎片,我把它們結印進了他的靈識裡,一併送過去,就當作……更加完整那個故事吧!畢竟……」
愛與恨,都是一股執念,且看孰深孰淺——
誰,又執得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