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4 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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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0-22
若將一把填滿子彈的左輪手槍交給在貧民窟和城市生長的小孩,會發生什麼事呢?

城市小孩可能會省思道德,可能恐懼槍械帶來的法律問題,可能盤算一場縝密的犯罪。

而貧民窟的孩子,早已射光子彈,爭取到了足夠吃上一週的乾麵包。

文明發展不曾解決人類之間的矛盾,只是讓矛盾換了形式,變得更加殘酷。

而在『文明』之外,更是原始的互相殘殺。

這便是人類社會的『最優解』。

八歲的我深刻體認到,並於此之下掙扎求生。

我所在的這個國家不存在什麼大都市,統治者所在的市鎮由軍火堆疊而成,其他的部分全是貧民窟。

上位者篤信荒謬的宗教,藉助科技的力量肆意殺伐,自我懂事以來,這裡就不缺少煙硝味和腐臭的屍體。

卡爾是養育我的人,是軍中退役的老爺子,我父母可能在生下我後就死在某個荒原吧。

雖然卡爾酗酒成性,但光是讓我有個住所,這恩情就還不盡了。

然而,這也被理所當然的剝奪而去。

我看見卡爾剩一半的屍體掉在我面前,還來不及感傷,形貌粗鄙的異國士兵將我狠狠拽上運囚車,帶向另一個地獄。



「我才不信妳那一套,野蠻的惡蟲,說!是不是妳誘使那軟蟲上吊,增添我們麻煩?」

「不是。」

我冷靜到令我驚訝的地步,看著眼前自稱典獄長的傢伙在咆哮,我毫無任何感覺。

「丫頭,妳當我這裡是夏令營啊,少看不起人了。」

「我非常尊敬您,典獄長大人。」

即使我說出獄友是突然上吊自殺的,他們也不信,或者說,他們只是在找個缺口發洩。

如同這一巴掌一樣。

「混蛋!」

長年貧民窟的營養不良,壓根擋不住這佈滿厚繭的手掌。

我艱難的從地上撐起上半身,摀住受傷的左臉頰,看見典獄長抽出了腰間的鞭子。

「該死的蠕蟲!」

好痛!

那鞭子在我左臂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口子,沒來得及喘息,第二道鞭子接踵而來,狠狠擊飛了我瘦弱的身子。

「盡會添麻煩!上面不撥預算就夠苦了!現在還要照顧你們這群蠕蟲軟蛋!」

照顧?在這座將人視作畜牲不如的堆屍場?

但是我的思緒在無數沉重的追打下逐漸恍惚,早已無暇顧及他口中的一字一句,每一次,彷彿要支離破碎的撕裂感在全身上下爆發,我甚至不敢睜眼,去看我的身體變成什麼非人的模樣。

「可恨!可恨啊!我應該風風光光的成為中將,煩死了,混蛋。」

我感受到鞭子的威力又加重了幾分,我甚至感覺死亡已經逼到眼前。

「唔……」

我略略張開眼睛,看見一道深棕色從右方襲來。

來不及,也閃不開。

刷!

剎那間,我的視野被削去了一半。

極為劇烈的痛苦像是打穿腦門的子彈,脆弱的意識也無法再禁起更多。

很快,我倒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當我醒來時,我看見一開始的牢獄天花板,和一具開始發臭的上吊屍體。

我嘗試起身,但傷痕累累的身體簡直快要崩解了,再加上右眼失明帶來不對稱的失重感和痛楚,最終我只做到撐起上半身。

下腹部傳來不協調的感覺,我低頭一看,發現原本粗糙的破布長褲被脫去了,只留下一些混濁的白色液體。

在死前,連貞潔都被那群士兵剝奪了嗎?

真令人惱火。

但除此之外,我已經感受不到了。

我有點想哭,但我哭不出來,現在全身就像屍體一樣冰冷,或許連情感也差不多快消失了吧?

我這種人,或許結局註定如此。

「真是令人不悅的地方啊。」

忽然,牢籠外傳來聲音,循聲看去,一名身穿深棕色大衣的高大男子站在牢籠外,從一頂牛仔帽帽緣底下掃視牢中。

或許是因為這具上吊的屍體太過顯眼,或許只是駐足沉思,但他停下來了,而且與我三目相望。

「救……」

救我。

但我說不出來,生物求生的本能和死亡將至的預示扼住我的咽喉。

然而意料之外,那名男子強行破開了牢籠,蹲在我的眼前。

「如果妳能過上好生活,或許會和我病逝的女兒一樣漂亮吧。」

他伸出手,但看到我的傷勢後,他的手縮了回去,並拿出兩支針筒。

紅色的,和藍色的。

「紅色這一支,能讓妳在睡夢中死去;藍色這一支,能在短時間讓你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是事後對疼痛的感覺會更敏感。因為都很珍貴,所以只能選一支。」

這是給我選擇的機會嗎?

那代表,選了紅色那支,我就能解脫了吧?

我伸出手,在短暫的猶豫後,我拿起了藍色的針筒。



「騙子。」

我捏著牛仔帽,默默咒罵著。

「明明說好,要陪我過12歲生日的……」

眼前的穿衣鏡中,身穿一身黑衣的我,頹然坐在床上,赤紅色的右眼只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卻意圖燒穿眼前的帷幕,在我心中翻攪。

「沙瓦克,你為什麼……算了。」

再想下去於事無補。

我走到門前,回頭看向燒光蠟燭的生日蛋糕,拿起一旁的藍色針筒。

或許我會依賴這東西很長一段時間。



眼前的直升機冒起大火,恐怕駕駛員活活燒成了焦屍吧。

在直升機前面,是強忍腹部傷勢的西裝男子,似乎仍在嘗試用自己的手帕止血。

他看向我的眼神,滿是哀怨。

「賽希婭•扎伊克,為了這一刻,妳究竟蟄伏了多久?」

「五年,自沙瓦克被組織背叛的時候,我就在等待了,你大可放心,主使者只有我,所以貿易夥伴背叛和組織內鬥什麼的,恭喜你,始作俑者就站在你前面呦。」

「賽希婭•扎伊克,妳知道背叛組織的殺手在地下社會連狗都不如!」

「但把握微笑狐狸毒品貿易的殺手比皇帝還崇高吧。」

「什……」

我就在等你這一刻。

當你所珍視的一切被剝奪殆盡的那瞬間。

你的臉上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妳連這一步都算到了嗎!賽希婭•扎伊克!」

「沒錯。」

我向著男人走去,即使渾身是血的身體相當沉重,失去的左臂讓步伐有些歪斜,我也繼續向前走去。

為了這一步,我也付出了不少代價,但這一刻是值得的。

「老闆,不,艾默•傑尼爾,你只能稱呼我為A。」

我抵住手槍扳機並瞄準艾默的眉間,向著恐懼著的他宣告將死。

「你沒資格,講他為我取的名字。」



「最糟糕的生日和最痛快的生日嗎?」

「是啊,但我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我自血泊中撿起一份小夾鏈袋裝的白粉,交給待在倉庫門口的鏢叔。

他將自己上半身改造得像是鋼鐵猩猩,果然28世紀是真的病了。

雖然我也是。

「報酬我匯款了,妳自己確認,另外殺手結盟的事,已經有三十名成員了。」

「拉米•傑斯丁有加入嗎?」

「她是第三十位。」

「很好,我很需要那種老練的殺戮兵器,之後我去會會她。」

「那妳接下來有什麼計劃?」

「不關你的事,別總試圖從我這裡撈別的好處。」

目送鏢叔無奈的離去後,我重新望向倉庫裡的屍堆。

微笑狐狸的殘黨啊,看來還有不少要清理呢。

「不過,我不用在意這件事了,對吧。」

我站在這裡,但是這句話,並非屬於我的記憶。

包括下一句。

「鵑,妳有什麼感想嗎?」

在血泊中,那名年幼的女皇,靜靜注視著我。

自然,她也不屬於我的回憶。

「空無一物,是吧?」

是這樣的回答啊。

確實,是這樣的回答呢。

「空無一物,是啊。」

我想,回憶夠了。

我『睜開了眼睛』。

花香瀰漫,富麗堂皇的謁見廳重新納入眼簾,以及逼近我面前的鵑。

「女王陛下!」

「糟了,快解除護罩!」

我已經將剔骨抵在了鵑的咽喉,與她四目相接。

鵑向四周投以威嚇的眼神,隨後重新看向我。

「足夠了嗎?」

「算是。」

「那麼,妳能夠填補我那空無一物的人生嗎?」

她笑了,像是得到一件天賜的大禮。

不,我認為她確實得到她所要的。

「當然,余會將整個聖瑪格諾莉亞都填入汝的人生,以及在汝身上,刻下屬於余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