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2

天亮了。
又是要上學的一天。
今天是運動會，星期六，爸爸媽媽肯定忘記了，今天也不會出席，不然昨天就絕對不會打我。
他們要面子的嘛。
如果今天太陽沒有升起，如果黎明前月亮多憐憫我一點，或者如果我成為太陽，如果我成為月亮，那麼現在，此時此刻，我會是什麼樣的心態呢。
如果我沒有思考這些，成為那種忙碌到沒有時間思考這些的人，我會比現在更好嗎？會離成功更近一點嗎。
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手機發出了訊息通知的提示音，爸爸跟媽媽分別轉帳了100萬到我的帳戶。那句看到爛的道歉台詞我就不再贅述了，跟上次的一模一樣，顯然是複製貼上來的。事實上翻閱聊天記錄的話，全部都只有轉帳訊息，或者告知他們有家長同意書要簽，沒有溫度，但我很滿意。
跟他們講話很噁心啊。
不過其他人肯定很羨慕。
羨慕嗎？被打一次就是兩百萬進帳呢。
別忘了，我今天才剛滿18歲。
一個18歲的小孩子，可以輕易的得到多數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
一如既往，在傭人的服侍下換好衣服、收好書包，再由司機送到校門口。
然後司機離開了、保鏢也只是裝模作樣的待在校門口。
開始了，難熬的一天。
果不其然，我一踏進校門就被抓到學校生態池旁邊的死角，言書雅，那個全校最受歡迎的言書雅，和他的朋友開始對我拳打腳踢。
當然其他人並不知道。
言書雅跟爸媽很像，都是一層一層面具包裹著的人。
我討厭這些，但是我也打不過他們。
那種無力反抗的感覺我也沒辦法，只能放任他存在，這是再多的錢都無法弭平的那種無力。

「想什麼呢？」言書雅的朋友狠狠的扯著我的頭髮，強迫我不得不與之直視，「不回答？才一天不見就這麼驕縱了？」又是一巴掌。言書雅總是高高在上的待在旁邊，眼裡滿滿的蔑視，我又被看不起啦？「你這東西一直盯著書雅姐姐做什麼？啊？」我還是選擇沉默了。也許被我的舉動激怒到了，他捏住我的下巴，指甲輕輕的滑過我的臉頰，不留一絲痕跡，但極具威脅的在我耳邊警告著「如果你動書雅姐姐，無論是舉發還是什麼，都別想活了。」而後直起身來，得意的看著我，我只能低下頭。
我不曉得自己現在的表情是什麼樣子。
就像所有被霸凌的人一樣，都知道解決方式，但都不去做。
可能是因為淺意識裡已經習慣了
可能是因為至少討厭也是一種情感
可能是因為至少有被當個人看待
所以無論怎麼討厭都...會默認的對吧？
這是多少珠寶首飾都無法彌補的，就讓他們拿走吧
回到最初的樣子。
把那些枷鎖都解開。
即使傷口其實還是很痛。總會癒合的。

但是分不出來那些是新傷那些是舊傷了，分不出來心裡究竟有沒有受傷，也分不出自己是否還存在著，真真切切地存在著的那種存在。
「你可以回去上課了」言書雅的朋友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就拉著言書雅走了。
今天卻不到平常時間的一半，不過不關我的事。
其實我也會害怕，直到言書雅那夥人揚長而去之前，都很害怕。
就算沒有人體諒，就算沒有人知道。
18年來我自認為沒有做錯什麼，所以請你們都去死吧，留下遺產、留下無論怎麼理都亂的情緒。
「我討厭這裡」
伊涵諾無視著身上數不清的傷痕，對著天空說道，彷彿千言萬語都濃縮在這一句話。
即使自己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也不知道還能逃去哪。
就真的只能，讓一切一笑置之。


也想過逃跑，也想過躲起來，但看到其他人兢兢業業為了活下去的樣子，就感到恐懼。
因為不想變得那麼不堪
因為眷戀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所以...
因為即便討厭但這樣才是我所以...
因為都知道，因為都看過，我們才從中做出了選擇。
我想所有人都會跟我一樣的
所以不需要假裝清心寡欲
所以不需要假裝對我的生活不感興趣
那種出於忌妒的同情，很噁心。
讓我徹底體會到人的噁心
就像爸媽一樣、就像言書雅那夥人一樣
那樣活著有什麼好的。
雖然我也知道自己很窩囊
知道很荒謬
知道我沒有說出那種話的資格
但還是會想著
要是沒有他們就好了
也許你們的消失是你們這輩子唯一能為我做的一件事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
怯懦漸漸變成習慣，習慣漸漸變成釋然，釋然又漸漸變成憤怒，然後轉化為恨意。
但現在，我想最多的是淒涼，是失望。
畢竟也像個人一樣的，期盼過、想念過，無論表現出什麼樣的一面，我也是從今天起才剛滿18歲的，這之前一直都只是個小孩子而已。
不知道價值觀是不是已經扭曲了，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裡，我能怎麼辦啊，我就永遠只能這樣嗎
這種憤怒的情緒是無用的我也曉得，可是就因為情緒已經被藏了好久好久，所以現在才感覺自己心口那麼沉悶。
雖然排斥的心情已經漸漸消失，可是、其實我不甘心就這個樣子，我也知道的啊，我可以開始自己做決定了...，我都成年了嘛....是吧...？
帶著這些想法度過了今天的運動會。


放學了。
還是習慣性的讓司機送到百貨公司門口。
然後在別人豔羨的眼光下，帶著意義上的保鏢走進百貨公司，到了可以體現我價值的時候。
老實說我有時候情緒變得還蠻快的
可是誰不享受進到精品店然後不看價錢就買下所有想要的東西的時光呢？
看著店員吃驚的表情、阿諛奉承的諂媚樣，就覺得很可笑
因為我有錢啊，所以才受到這般尊敬的。
別人的閒言閒語對我來說沒什麼實際傷害嘛，已經結痂的傷口不會因此受到任何影響，而那些新傷也都可以用華麗的衣著掩蓋住。
「諾諾！你今天也來啦？」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充滿藝術家氣息的活潑少女，全身上下滿是高級又低調的服飾。不曉得這兩個詞聽起來有沒有牴觸，但反正仔細思考下兩者其實還挺和諧。
這是我唯一的朋友，顧卿珞。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像我這種看起來悲慘的人也是有朋友的嘛。
「卿珞。」我為微笑道，而顧卿珞瞬間沒了剛才的風範和氣勢，像個小孩子一樣的跑過來，親暱的拉起手，然後開始喋喋不休的講述自己學校有多少討厭的女同學還有自己又跟誰分手了又喜歡上誰了這種生活瑣事，有著滿滿的高中生應該有的樣子。
雖然是利益上的交流，但總是強過孤身一人，或者至少，跟他待在同一個空間很舒心。這間百貨公司是卿珞為了提升自己的歷練而開始經營的，所以偶爾也能在這裡遇到他，順道，享受大家更加尊崇的眼光。
其實每次來這裡我都在想，我到底是為了友情來的，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我很確定，小時候的我一定會斬釘截鐵的回答是因為卿珞，可是現在我卻不確定了。
我總覺得自己和卿珞對比之下顯得很可憐。
顧卿珞的爸媽都特別寵著她，還有個平常看起來不苟言笑又冷漠的哥哥對她百依百順，其實我如果有其中一樣就好了。
雖然也想過是偽裝、是面具，但卿珞天真可愛的樣子一再逼的我打消這樣的念頭，甚至覺得有點愧疚，也許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過也不排除是顧卿珞特別會演。

長大後這種不堪的想法開始多了起來，漸漸的也有些自己的心思跟算計，初心什麼的，漸漸想不起來了。或許也是不重要了，畢竟我沒有選擇。
「諾諾，你還好嗎？」
卿珞擔憂的眼神和關切的語氣打破了沉靜，「你的眼神看起來要殺人啊......」，原來剛才眼底已經不知不覺矇上了一層霧霾，而這不該出現在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身上，所以，嚇到她了吧。
「沒什麼，我剛剛想到點事情罷了」，抬起頭，眼中又恢復一片澄澈，伊涵諾微微笑道，「一週後我爸媽要參加個演講，主題是關於慈善事業的，你要來嗎？」雖然顧卿珞也見過不少這種場合，知道如何遊刃有餘的應付，但還是猶豫了，「再一個月就要學測了欸，我又不像你那麼聰明，我爸媽也不會幫我......」說到這裡，顧卿珞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半晌又抬起頭對上伊涵諾的雙眸，眼底一片晶瑩，「你爸媽肯定會邀請我爸媽的，他們那麼寵你，就去拜託他們也在邀請函上加幾個字我就能去了嘛，爸爸媽媽也不會強迫我讀書的」
當下，伊涵諾是應下了。
但心裡其實是錯愕的，如果我主動對爸媽提出些什麼要求的話，他們會答應嗎？就是跟這種牽扯到臉面的事情？其實他們不排斥邀請卿珞，這點我是知道的，甚至他們很喜歡卿珞，一開始就是那樣我們才認識的，可是我要是提出請求，爸媽會答應嗎，看在卿珞的面子上肯定會的，可是卿珞爸媽是希望他能好好讀書的，他們會為了我的面子而邀請卿珞嗎？我的意思是，到底孰輕孰重呢，心緒有些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