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老鼠

　　爺爺比我印象中皺紋更多了，滿頭白髮也稀疏不少，唯一不變的是帶著金牙的咧嘴微笑，溫暖的像是太平洋上的日出。

　　「小修啊～爺爺找你來，是為了一件重要的事。」
　　爺爺的臉仍掛著微笑，但眉尾垂了下來，皺紋似乎也緊繃了些。
　　「爺爺，什麼事啊？」
　　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我揉著手心，視線向外移開，這才發現旁邊還站著兩位穿著西裝的中年人，是我沒見過的陌生人。

　　爺爺總是很照顧我的，是個親切和藹、同時也很跟得上時代，不是個觀念落後的老人。
　　我是不擔心他會做什麼壞事，但那兩位中年人實在太過嚴肅，我不禁挺直了背，豎起耳朵，等待著接下來的事情。
　　爺爺慢慢躺了下來，我和幫傭扶著他的背，讓他躺回到病床上。

　　「讓我來說吧。」其中一名西裝中年人向前一步說話。
　　我看了看他，再看了看爺爺，而爺爺點點頭，舉手示意中年人繼續向下說。
　　「那麼，李董事長，請你配合我，回答都要清楚的說出來。」
　　中年人從公事包拿出文件夾，推了推眼鏡。
　　「見證人是這兩位，對吧？」中年人看向幫傭和晴姐，她們兩人點了點頭回應。

　　中年人轉頭看向我，他頷首從眼鏡上方向我看來，犀利的眼神仔細地將我打量一番。
　　「那麼，這位就是李仁修先生，對嗎？」
　　我捏了捏手心，回望他的視線，然後撇下視線，低下頭，輕輕點了點頭。
　　我感受到中年人的視線在我身上徘迴，我仍然低著頭沒有再說話，一種不安的感覺在我心中浮現，模模糊糊的說不上來。
　　沒事的，爺爺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才會鄭重地找我來的。

　　「那麼，李董事長，我就開始了。」
　　中年人轉而看向爺爺，爺爺躺在半立起的床上，點了點頭。
　　「李長德先生，在兩位見證人的同意下，以下宣讀你新增的遺囑。」

　　遺囑？
　　我倏地轉頭看向爺爺，張了張嘴。
　　「爺爺……」
　　只見爺爺仍然掛著微笑，但笑意加深了，同時歷經風霜的眼睛重重地眨了兩下，示意我專心聽下去。
　　我打斷話語，閉上嘴，向爺爺點了點頭，轉頭看向中年人，心中則轉了千頭萬緒。
　　遺囑？
　　爺爺要將什麼東西過繼給我？
　　還特地叫我過來？

　　我還沒整理完想法，中年人就繼續說了下去。
　　「李長德先生名下的遙英建設公司，所持有的花蓮海洋隊經營權，將於過世後，過繼給孫子李仁修先生。」

　　什麼！
　　花蓮海洋隊？
　　那支總是墊底的花蓮海洋隊？
　　過繼？

　　我楞著沒反應過來，而中年人則看著手上的紙，繼續唸下去。
　　「過繼後的三年內，由李仁修先生擔任領隊，全權管理球隊。三年後，若李仁修先生仍擁有經營權，則球隊經營權轉歸於遙英建設公司。」
　　經營？球隊？
　　這在說笑吧！我只是個大學剛畢業，待業中的青年啊！
　　「是的，我同意這份遺囑。」爺爺穩重的聲音傳來，確立了這件事實。

　　我看著爺爺和中年人握了握手，嘴唇張張闔闔，似乎還有繼續說話。
　　但我腦中一片空白，連話語都沒聽進去。
　　碰！
　　「小修！」
　　我逃了。
　　中間過程我記不太清，但我迅速地逃離了那間病房，大步跑出了醫院。

＊

　　回過神來後，我坐在熟悉的步道台階上。
　　眼前是軍隊營區，幾名放風的阿兵哥正搭著肩走了過去。
　　而在我一旁的，是一個巨大的米老鼠頭像，左手還比著ＹＡ。
　　大概是不能跟正版米老鼠做得太像，這隻米老鼠除了標準特徵跟正版相同以外，睫毛和笑容都變得很詭異，彷彿是整形失敗的米老鼠。

　　我還記得，小時候吵著要去迪士尼時，爺爺總是帶我來這裡，看這隻假米老鼠。
　　——這才不是迪士尼！爺爺騙我！
　　——哈哈！你不覺得很像嘛！
　　——才沒有！
　　爺爺整我之後，還是有遵守諾言，帶我去了兩次日本迪士尼。

　　想起這個回憶，我不禁會心一笑。
　　爺爺從來不會因為我是小孩，就對我說謊。
　　他身體力行教導我的，就是人要向對方誠實，若是對方也誠實以對，就要繼續互相誠實下去。
　　說出來的話，就一定要做到。

　　既然爺爺已經說出要過繼球隊給我，就不會是開玩笑的。
　　看來，我得要有覺悟，好好學習相關的知識了。
　　還好，爺爺的身體還算硬朗，也沒有重大疾病，應該還有幾年好活。
　
　　鈴鈴鈴！鈴鈴鈴！
　　我拿出手機，看了看來電的人，是晴姐，而且前面還有好幾通的未接來電。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然後慢慢地按下通話鍵。

　　「喂～晴姐。」
　　「啊！小修，你總算接電話了，你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
　　「你在哪裡，我去載你。」
　　「我……我在米老鼠這裡。」
　　「喔～那裡啊～」
　　晴姐頓了頓，似乎是向爺爺報平安，聲音遠遠地傳來，然後又重新靠上手機。
　　「小修，我去載你好嗎？也許你一時接受不了，但畢竟你遠來花蓮，董事長想帶你去看晚上的球賽。」

　　我的心揪了一下，左手不自覺的抓握了幾下，視線也無神地看著左手的動作。
　　我腦中的畫面閃過好幾年前的記憶，是一篇撼動全台灣的報紙新聞。
　　自從那件職棒簽賭案爆發後，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到現場看球賽了。
　　「……小修，你還在嗎小修？」
　　「我在。」我回了回神，又緩緩深呼吸了口氣：「我會去球賽，那就麻煩晴姐來載我了。」
　　「那你在那裡等我一下。」

　　掛掉了電話，我向後一坐，雙手撐到了草地上。
　　抬起頭，看向花蓮的天空，一樣那麼清澈湛藍。
　　就像是，小時候還深愛棒球的我，一樣的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