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摔出來的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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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0-13
「喂?邱舒穎,妳又給我上哪鬼混?大家都在等妳回來商量對策,今晚六點執行長可能會召開會議。」電話那端是艾姊「充滿活力」的怒吼。
「我現在趕不回去,妳先幫我拖住,等我回去再說。」我懶懶地答完,隨即掛了電話,不留任何一絲空隙讓艾姊反應,關了機隨手拋在座椅上。
有潑辣的經紀人才會有不要臉到敢在會議上撒潑的藝人,我相信艾姊絕對有拖的住那群老頑固的能力。
比起一場未必會有結果的會議,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做。
當艾姊打電話來時,我已經在前往嘉義海邊的計程車上了。
海天一線,在窗的框限下形成一幅不停變換,卻不失比例協調的油畫。
十一月下午兩點的南部,或許是因為暖冬的緣故,太陽依然炙熱,和夏日幾乎沒什麼分別。
我是南部長大的孩子,自然選擇了輕薄的紗質上衣。
半透明的衣衫下,是平坦的小腹,不仔細看不會發現,細膩的皮膚上有一道淺淡不易察覺的疤痕。
那時,我也如同今日一般坐在後座,只是前座不是司機而是我的爸媽,載著我們的是一般的家庭汽車。
他們說要帶我出去玩。
但路途中突然出現很多轎車以「品」字的陣型把我們包夾在中間,車開始變的很晃,晃的我看不清楚外面的風景,我知道不對勁,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緊抓著前座的椅背穩住身形,當我看清楚前方時,迎面而來的已是一輛大貨車,恐懼中,我下意識地閉上眼,後來車子震的很大力,好像還翻了很多圈,我們就如同賭桌上杯中的骰子般在車內不停碰撞,我聽到玻璃爆裂的聲音和媽媽的驚呼,頭也開始越來越暈,再後來依稀感覺有什麼扎入我的腹部,無邊的疼痛襲來,耳邊的聲音漸漸變得模糊,眼前先是一片腥紅,再是變的越來越深越來越深,直到深到看不見任何東西。
從此我失去了父母。
當年我十五歲。
或許是當時正值青春年少,身體恢復的能力好,讓原本猙獰的傷口如今只留下一道細微的疤痕。
有些傷卻隨著時間的推移,癒合後再次裂開,裂開後再癒合,層層疊疊好幾層痂,反而愈加猙獰。
當我見到葉清婉的那一刻,將養許久的痂再次繃開,滲著血,帶著膿。
原本塵封的回憶再次襲來,此刻我依稀能感受到尖銳劃破肌膚的觸感,甚至連深入血肉間的痛楚和皮肉撕裂翻捲的痠麻都那麼清晰。
呵,我永遠記得,記得這一切,都拜葉家所賜。
「小姐,這裡很偏僻餒,我在這一帶開這麼久的車都沒來過,前面車開不過去了,你確定地址沒錯嗎?」司機以台灣國語的口音問著,透過車內後視鏡皺著眉看向我。
「沒關係,到這裡就好。」飄飛的思緒瞬間被司機拉回。
「啊妳怎麼沒找朋友一起來?女孩子一個人到偏僻的地方很危險餒!」司機眼神流露出滿滿不贊同。
「我來找朋友的,大哥謝謝。」我禮貌的道謝,付了錢,下車。
放眼望去,除了一片防風林外,就是滿地的沙,別說建築了,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我不疑有他的離開柏油路和混凝土地,往防風林行去。
霍子煜昨天一得到消息,便馬上傳了過來。
送來的不是民宿地址,而是釀酒師的住處。
「如果要回去叫不到車再打我的叫車專線嘿,啊自己小心一點餒!」已經開出去老遠的司機忽然搖下車窗,大喊。
「好,謝謝。」我抬起手臂,大力揮舞。
司機的熱情,讓我不由得有些好笑,心底卻暖暖的,因為一個來自陌生人卻真摯的關心。
一路上我邊走邊納悶著。
這位釀酒師的品味也真奇葩,選這種偏僻無人煙的地方蓋房子,怪不得連酒都那麼麼特別。
依地形來看,如果有建築,應該會蓋在背風處,沿著防風林靠陸地這面走,準沒錯。
一路的沙地,走的我腳根生疼,所幸拎起鞋。
赤腳踩在細軟的沙地上,說不出的溫暖舒服。
我上一次這麼親近自然,似乎是十年前的事了,時間飛逝,一晃就是數年。
是說,我已經在海邊晃了近兩個小時,連一塊磚一片瓦都沒見到。
霍子煜那頭帶的消息一向準確,更何況是事先讓人來探過路的。
探子可是說了,那棟房不小。
既然附近沒有其他建築,房子又大,怎麼會連個影子都沒有,這不太合理啊。
送來的照片裡幾乎是全黑的,只有中央一塊不大的黃,那片漆黑的大概是樹林,而中間微小的暈黃燈光似乎是從窗內透出,隱約還能看出有個人影。
就是拿照片比對,一片漆黑,我也對不出個所以然。
據探路人所帶回的消息,他們從白天一路找到黑夜,是晚上循著光才找到的。
想來有些後悔。
當初我想著親自登門拜訪才顯得誠意,特意交代霍子煜就算找到釀酒師本人也別驚擾了人家。
導致探子們只敢在遠處觀望,這下倒好,人家還沒查到確切位置,我就火急火燎的趕來了。
難不成我真要等到傍晚再循著光找?
就在這時。
「啊」的一聲,似乎是男人的……驚呼。
我循著聲音的方向追尋而去。
穿過樹叢,我看到了兩樹之間擰成一團還在晃蕩的吊床,和躺在地上揉著腦袋的大男孩。
再抬首一看,不遠處是一棟紅磚建的房。
我要找的地方,到了。
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葉清婉,妳越是要奪走的,我越是要得到,不只要得到,我還要將它發揚光大!
我找了半天無果,這男的一摔竟然幫我摔出了個方向。
我該感謝他摔得好,摔得真是時候嗎?
為了表達我的感謝之情,我伸出手好讓他能借我的力起身。
當然,要不要拉是他的選擇,畢竟我對他來說只是個陌生人。
「妳誰啊?」他豪不遲疑地拉上我的手,起身。
「我來找釀酒師的,請問他在嗎?」揚起我招牌的微笑。
那酒不只層次豐富味道更是別緻,絕非一般釀酒師能做到的,要釀出那麼有特色的酒沒有捷徑可循,只能依賴長期的經驗累積,想來釀酒師應該也一把年紀了。
大男孩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應該是學徒了。
還是個看書看到打瞌睡,從吊床上摔下來的偷懶學徒。
他先是愣了一下,「這邊沒有什麼釀酒師。」
「少騙我,沒有人在釀酒,會有酒桶?」我以眼神示意他身後的酒桶露餡了。
尋常人家會有堆的和屋簷一樣高的酒桶?
他小心地挪著步子,好像用身體擋住我就看不到似的。
看著比我還高上一些的大男孩做出這樣孩子氣,甚至有些傻的行為,我竟然不覺得反感,反而覺得有幾分可愛。
我不禁懷疑,他等等會不會和我說那些木桶是他沒事拿來堆著玩的。
「那是裝飾品。」他的眼神有些飄忽。
「好吧,不要的木桶確實可以當裝飾。」我突然話鋒一轉,「那桌上那瓶酒呢?你怎麼解釋?」
我所指的那個酒瓶,不是別的酒,正是和品酒會上一模一樣的透明酒瓶。
「那是水。」他說著,便要去將它收起來。
我搶在他手指碰上瓶身的前一刻,率先將酒奪走。
我旋開瓶蓋,酒香立刻湧出,「是這個味道沒錯。」
「妳知道它?」他生生止住了要和我爭搶的來勢。
「我不只知道,還很喜歡!」對於值得稱讚的事物,我從不會吝嗇我的讚美。
大老遠的來尋它,當然不只因為葉清婉的阻攔,更多的是我對這支酒的喜愛。